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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北國寒冬。
烈火灼燒,烈酒浸淋。
纖長的手指執(zhí)一把窄狹的小刀,從熊熊的火盆邊移開,身旁站著的人緊緊的盯著那把鋒利的小刀,竟覺得一絲冷汗倏忽的從額上劃過。觀者尚心驚不已,只是執(zhí)刀的者面沉如水,指尖不見一絲顫抖。
拔箭,執(zhí)刀,上藥。
執(zhí)刀者沒有一絲的遲疑,一系的動作一氣呵成。
傷患者雖極多,送至這里的卻多是重傷瀕死的軍士。
饒是如此,最后一個軍士被送走的時候,拿起毛筆準備開藥方的手指卻已經(jīng)虛脫的開始顫抖,本想不在意,卻發(fā)現(xiàn)硯臺中的墨早已凍凝。
隨侍忙上來將墨硯用火烤過,顫抖的手寫出的字雖然仍舊清逸,只是卻不同于往日的齊整,只是笑笑,放下筆,吩咐完之后,便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帳簾外的雪早被來往的軍士踏融,走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腳踏入雪中的咯吱咯吱的清脆響聲,有軍士走過她的身旁,無不停下來致禮,極恭敬的叫一聲:“沈夫人!
她總是微微的一笑,容色雖蒼白,卻能讓人感到心安。
北國的疆場,寒風凜冽,征衣上的鮮血,都凝結(jié)成了冰。
天下久亂,四海征伐,無處不是修羅場。
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這個身姿瘦弱的女子,與大將軍沈奕一同師承玄鏡先生東方煜,一手出神入化的醫(yī)術(shù)和鬼神難測的計謀,雖說不能將死人救活或者不遺余策,在這亂世之中,卻無疑是給了這些以命搏于沙場的軍士些許的安慰。
亂世無情。
雖然是稀薄的慰藉,卻可能是拼殺浴血的無上信念。
沈大將軍經(jīng)略大局,沈夫人善謀奇計。
跟著沈大將軍出生入死,就多一分活下來的希望。
只要活下來,神醫(yī)沈夫人就不會讓他們死在自己的營地里。
只要活下來,總有一日會封侯建功,或者只是回到家鄉(xiāng),只做一個盛世農(nóng)夫,也總好過在這個亂世中,在家鄉(xiāng)也會無辜枉死或者難以果腹,甚至于見到自己的父母妻兒掙扎在死亡線上而束手無策。
男兒生當格斗死。
雖身上披著斗篷,雪仍舊是落到了她長長的睫毛上,天氣極寒,自然不會登時融化,她輕輕的抬起手拂掉了雪花,原本低垂的眼眸也抬了起來,入目的是一片茫茫雪原,有些枯枝子的樹立在雪中,有冰霜已經(jīng)凝結(jié)在了樹枝子上。
“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
看著這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盛景,又想起那凝結(jié)成冰的墨汁,不禁的就想起了那些似乎許久沒有碰觸的詩篇,她的聲音天生的清冷,在這雪原中更寒冷的似要冰凝。
卻有人從身后擁住了她。
“……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這聲音,自是與她不同,鏗鏘有力的念出來,雖然沒有刻意的強調(diào)聲調(diào),但是聽到“獻捷”二字的時候,卻是能聽出一股子的意氣風發(fā)。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他是震懾北關(guān)的大將軍,今日的捷報奠定的是他日的國祚。
她沒有說話,擁住她的男子也沒有繼續(xù)說什么,大雪仍舊紛飛,落在兩個人的身上。他擁住她的手環(huán)在她的腰前,落雪漸積,她才伸出手拂去落在他手背的積雪。
他握住她的手,反身過來,正正的看著她的眼睛。
“長笙,天下將定!
他的眸色極深,似是難以望穿。
“是啊。”她揚手望向遠方的城關(guān),城樓之上飄揚著紅底黑字的旗幟,在獵獵寒風中搖曳著,呼嘯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北關(guān)已克,他日阿隼你經(jīng)略嘉州,平定北地,誅滅叛亂,待到王上入主洛都,踐祚登位,加以趙、蔣兩位大人輔佐,總有一日,四海升平。”
遙隔百年的四海升平。
“這也算我夫婦二人終于完成了師父的遺愿,不枉師父養(yǎng)育之恩。”
長笙微微垂首,帶著點點的笑意,“好,等到那一天,我二人帶著奕兒到弋陽祭拜師父,我們也能看看,那棵咱們總摘的小桃樹還開不開花結(jié)不結(jié)果?”
想到寄養(yǎng)在后方齊地齊王妃身邊的獨子沈奕,想想離開他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兩歲的小男孩,但亂世征伐,到處烽煙四起,也只有主君齊王府才勉強算得上是安全的地方,況且齊王妃也親口答應了長笙,定會將沈奕養(yǎng)在身邊,同小世子一處作伴。雖想起兒子的笑容,但也總記得離開的那一天,她準備上馬之時,那死死攥著自己的小手。
齊王妃曾勸過長笙,不如同她一同在齊地,免去了奔波流離。
長笙是敬佩齊王妃的,如果不是她,主君齊王大抵也不能毫無顧忌的征伐天下,她守住的是——齊王的后背。
只是,齊王妃能守到齊王為帝她為后的一天。
長笙卻難以長生。
慮及此間,雖想忘懷,卻禁不住悵然。
長笙倏忽的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師父的情景。
那時她不過五歲的年紀,父母死在了劫掠的散兵刀下,她一個人惶恐的奔逃,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有人給點吃的就吃,沒人搭理的時候就只顧向前走,直到她遇見了那個總是縈繞著苦澀的藥味的男子,他撫摸著自己早就散亂的不成樣子的發(fā)髻,輕聲的問她叫什么名字。
那時的她恨不得忘記曾經(jīng)的一切,忘記慘死的父母,她只是搖搖頭。
他撫摸著她早就散亂的發(fā)髻,告訴她,從此以后,你就叫做長笙吧。
師父將她帶至山中,和原本就收養(yǎng)的外甥一同教養(yǎng)。這個笑起來暖洋洋的男孩子就像是太陽,使她慢慢忘記了所有的痛楚。
直至很多年后,才明白這個名字中無可奈何的蒼涼。
“大將軍,北關(guān)急報!
傳令的軍士匆忙的跑到沈奕的身邊,仍喘著粗氣,可見這份急件的十萬火急。
沈隼眉頭微皺,看了看一旁的長笙,見她臉色蒼白,剛要開口讓她去休息,長笙卻已開口說道:“想必是昨日敗退的晉王部將調(diào)遣來了援兵,雖有防備,但晉王此人心思深沉陰鷙,斷不可輕視,我同你一起去議事大帳吧!
沈隼見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堅定,只是一笑,答了一聲,“好!
幼時相伴至今,再也不需要多余的一個字。
此番事出緊急,但事先也早有準備,再議推敲之后,定下奇襲一策。到了劍拔弩張的時候,這次奇襲再也不是如同往日一般只是先滅其銳氣,而要動其筋骨。沈隼準備親自率部上陣,何況晉王部派出援將的也是他一直的宿敵,晉將蕭延。
這或許是他們最后的交鋒,必有一亡。
長笙也策馬送他至營外,沈隼握住她的手,沒有說什么,只是安心的一笑。
馬蹄飛揚,踏破了寂靜的雪夜。
長笙策馬回轉(zhuǎn),卻從袖中拽出一條帕子,捂住嘴一聲咳,再放下之時,卻見一方雪白的錦帕上——
點點似紅梅。
是呀,她又何嘗不想呢,在這亂世之中,像齊王妃一樣靜靜的等待。
只是,她等不了。
這個世上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就像是師父,就算是有胸中隱甲兵的王佐之才,卻不得不終日以藥為生,就算是走出了山中的草廬,走到了山下的小村落,也已經(jīng)是身體的極限了。他只能隱居在山中,將自己的才華盡數(shù)傳授給兩個年幼的弟子,以期完成自己一生的念想。
他也想揚鞭策馬平天下,只是永遠不能。
世稱神醫(yī)沈夫人的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體,就算是在齊地撫養(yǎng)奕兒,等待他得勝歸來,她也不過能夠相伴兩載罷了。
就算是相信他的才華,可在這亂世之中,誰又能保證誰真的能夠活到平定天下的一天呢。與其空留余恨,到不如陪他策馬征伐,為他運籌帷幄,也不負師父多年傾心教導。就算死,也總要陪著他。
就算是等不到他功成名就的一天,也已足夠。
那段最艱苦的歲月,不離不棄。
長笙,長生。
以師父之才,早在看到她的時候,就料到了薄命的結(jié)局。
他看到了長笙,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錦帕被長笙拋開,隨著寒風呼嘯而飛,翻卷著飛向夜空。長笙看著那錦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忍不住的笑出聲來。落雪落在她的臉頰,雖有些冰冷,感覺到他留在手上的余溫,卻總覺得心里是暖的。
此生,不悔。
建平二十五年十一月,大將軍沈隼平定北關(guān)。
建平二十五年十二月,大將軍夫人余氏長笙奇謀襲晉,晉將蕭延身亡。晉王逃竄入嘉州,月末奔逃。
建平二十八年九月,齊王入主洛都,齊王妃攜世子自齊入京畿。
建平二十八年十一月,大將軍沈隼班師入朝。
建平二十八年十二月,大將軍夫人余氏長笙,病故。
建平二十九年,齊王踐祚,天下易齊,四海朝賀。改元安平。
安平元年,太祖詔封功臣!R先生東方煜追封德國公,大將軍沈隼封安國公,大將軍夫人余氏長笙,追封貞侯……
安平十六年,安國公辭隱弋陽,世子沈奕襲爵。
景元元年,世宗即位。
景元五年,安國公沈隼辭世,謚“威穆”。
景元六年的三月,安國公沈奕祭拜埋葬在弋陽的父母師公。他已經(jīng)不記得母親的樣貌,兩歲的時候委實太小,再后來,見到的卻是母親已經(jīng)冰冷的容顏。雖然她仍舊帶著安然的笑容,那雙溫柔的眼睛卻緊緊的闔閉。
再也不能給予他如水的眸光。
世人言他的母親貞侯余氏長笙乃世所罕見的奇女子,生前被稱為神醫(yī)沈夫人,醫(yī)術(shù)出神入化,謀略須眉難及。建平二十五年的北關(guān)奇襲,使多年來晉王盤踞的北地盡皆入齊。
開國功臣中唯一的女侯,數(shù)十年來一直是帝都女子心中不滅的神話。
只是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當今皇太后曾經(jīng)的齊王妃卻告訴他,你的母親,只是個想要永遠陪伴著你父親的女子。
用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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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逝我說過了會狗血的=。=
俺已經(jīng)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