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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欲言
關于我愛你,是那年的事。
2006 Los Angela
[2006年的時候,易守指著他的心臟對喜城說,這里像個城市,易攻,難守。]
Los Angela的機場,還是和想象中、回憶里的一樣。喜城沒有來過這,但她有這個城市的回憶。這回憶來得突然而詭異。這些回憶如同她左手中她給自己買的花一樣,即使她再刻意地忽視,她也依然甩不掉,那如同藤蔓一樣自動纏上來的香氣。
她的神經命令她丟掉左手上的花,好像丟掉這束花,就可以穿過時空,丟掉那年那日,曲顏追隨易守離家時她給自己買的香水百合。
她看那些滾動的時刻表,四下張望。內心隱隱有期許,卻也知道一切不過期許而已。
這是2006年的第一天。這天一早,箜打電話給她,箜告訴她,2006年的今天,會比以往的每一天,都多出一秒的時間。這一秒很特殊,箜說,喜城,很特殊。
喜城只當是箜精神脆弱時說的胡話,不甚在意,直到箜掛了手機。喜城看著自己手機中的通話時間走了一秒,又一秒,摁斷電話,回身從旅行箱里拿出機票給工作人員檢查,進了候機室。然后,就從北京來到這里。
喜城看著機場里的電子時鐘,時和分之中的兩個小點一秒一秒地跳著。她依然保持那個姿勢,枯坐在機場的一隅,像一個進行了數(shù)十年的打坐。
喜城心里想,全世界的鐘,好象都還沒來得及,給這一天,2006年的第一天,加上這一秒。
她有些疲倦地靠在座位上,機場大廳里的人越來越少。偶爾有人從她面前行過,也是急匆匆地,她看著他們的褲腿,在她視線里宛如一次清屏,刷過去,又刷過來,是一場場單程的旅行。那些洗白了的牛仔褲,黑色的燈心絨褲,大紅色的運動褲,淺灰色的棉布長褲,伴著或多或少露出的一點小腿,過來又回去了。
二十二點整(實際上是二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的時候,喜城站起來,順手扔掉旁邊座位上的空奶茶罐,走出機場,走進Los Angela。
直到這一時刻,她才有真實走進這個城市的感覺。那個機場適合只是來這里的一條路中的一道門坊,一點一點將她含咽。
而真實帶給她希望與不安的,不是一個門坊,而是門坊背后,綿延開去的一片高樓森林。
而她,是急于融入于此的一只不屬于這兒的鳥。
1996.北京。
[很久以前,易守是牽過曲顏的手的,那個時候,易守是那么年輕,而曲顏是那么無辜。]
“你來接我!鼻伵e著她那只爸爸留給她的手機,對電話,也是對電話那頭的易守說,她的身后是安檢設備,它正把曲顏的行李吐出來,好象經過充分咀嚼一樣緩慢,即使曲顏不停地跺腳,也沒有快一點點。
“你自己坐車過來吧!币资卣f,往喉嚨里澆了一杯白酒,努力撇過頭去,一面身邊同志的煙圈把他聰明而美麗的頭顱鎖在其中。
“易守哥哥。你來接我!鼻佁崞鹚男⌒欣钕洌贿呁白咭贿呎f,斬釘截鐵不留一點商量的余地!爸挥锌匆娔,我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易守咬咬牙,摁斷了這痛電話。
曲顏空了。她盯著自己的手機,在結束通話之后不緊不慢一秒一秒跳著。曲顏心里很疼,曲顏提著包走出機場的時候把腳崴了,她蹲著,使勁兒看著自己弄傷的腳,又站起來,一步一步,緩慢而艱難地走著,有種被丟棄的感覺。
曲顏打了車,到易守告訴她他所在的飯店去。那是一家看上去就很金貴的飯店,小城姑娘曲顏走進去的時候,門口的迎賓小姐疑惑地以為她是借廁所的打工小妹,聽見曲顏說“我來找人”,才把攔著的手放下來。
曲顏上了二樓找到易守的房間,長時間的旅途讓她疲憊而狼狽。
易守和他的同事們都有點暈乎了,他們轉過頭看出現(xiàn)在門口的曲顏的時候,臉上帶著的是一種被人擊打卻又心甘情愿的表情。
“易……”曲顏張開口要叫他的名字,卻叫到一半停了下來。那些突然社來的視線上這樣的直接而略帶猥瑣。
易守走過來,拉起曲顏的手就走,曲顏很無辜地被他近乎拖著地向前,她的頭發(fā)亂糟糟的。到一樓的轉彎角,曲顏尚未反映過來就被易守強拉著拐彎,手肘撞上墻壁疼得她想哭。
“曲顏,你可不可以乖一點!币资赝蝗煌O聛恚倍⒅伒哪,曲顏忍不住像只兔子一樣“嚶嚶”地哭了。
2006 Los Angela
[2006年,喜城在易守房間里看到一行被白漆刷過的字。這個字上說:長大,就是我突然忘了你。只是這樣一個偶然的發(fā)現(xiàn),讓喜城從此喪失了哭泣的本能。
她記起屬于曲顏記憶中的那句去北京之前的話:1996年,我在LA,你在哪里。]
喜城在易守住的那棟樓的附近租了套房子來住,房子的主人是個溫存的中年男子,對喜城總是彬彬有禮的。
第二天,喜城就找上了易守 。
她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扎羊角辮讓自己看起來懵懂無知,涂上她自認有著深濃誘惑的橘子香水,涂后中的眼影。她提著包出門的時候,房東正在看報紙,對她溫柔一笑,喜城立馬覺得自己的改造是成功的。
喜城沒有花多大力氣,就讓易守接受了她這個誘惑。傍晚的時候,她已經能很自然地牽他的手了。她透過眼角窺視他,說不清自己的感受。她承擔著曲顏的和她自己的感情,被兩份思維禁錮得無法揚眉。她麻木感嘆著眼前男子的俊美,但在這樣的空隙里,卻不能不增加她胸腔里如辣椒水版辛辣的痛苦與怨恨。
她是被嫁接的一株植物,本能排斥著不屬于自己的情感,卻一直沉溺其中,茍且活著。
在易守去買冰淇淋的時候,喜城蹲下來抱住了自己。她感覺得到,自己的腹部一股翻江倒海的痛,她在馬路一側,咬著牙頭發(fā)散落,望著眼前車來車往,她有一種沖動,她想跳到馬路中央去,以拯救自己。
怎么會又痛了?手術都做過了怎么又痛了?
淚眼模糊間,她想起走廊那頭的手術室里曲顏難產時凄厲的叫聲,像要貫穿喜城的整個生命一樣,依附在她荒涼的面額上。
“喜城,喜城?”易守推了她一下,感到喜城疼得汗和淚直掉,明顯地慌了,而后,他輕輕抱起喜城,朝他家里走去。他有一種錯覺,懷里抱著的,是一缸魚,一缸曲顏最喜歡的大眼紅色金魚。
1996.北京。
[曲顏踮起腳去摸易守的額頭,說,記著,曲顏帶給你的,不僅僅是年少輕狂而已。]
1996年以前,易守是個沒人在意的傻男孩,他似乎天生活該沒人惦記。有那么多的女子,每天,愛上他或僅僅迷戀他那張臉。沒人記得,沒人在身邊,沒有人即使閉著眼睛,也能一伸手就抓到。
1996年的時候,曲顏來了。她背負著一切可能,從遙遠的LA來北京找他。
于是易守放心地和整個世界眉來眼去,留一個無人在意的傻姑娘曲顏。
曲顏呆在易守的房子里,一個人。
易守安頓好她,又急急地趕去酒席,繼續(xù)那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飯局。曲顏坐在床山,床很軟,她的手有點凍傷,她面無表情地搓著手看易守急沖沖地替她開暖氣,放好包,倒一杯熱水,替她取下了圍巾,又給她擦了一把臉。
易守的手粗魯?shù)貙⑶伒哪樔啻曛,感覺不到她的舒服與疼痛。曲顏想起媽媽,小時候媽媽趕去上班時也是這樣幫她洗臉的,下手很重,讓她感覺自己的臉要變成魔方了。
“你輕點!鼻佌f,話說完就看見易守洗了毛巾,將毛巾拋上不銹鋼架,急匆匆地出了門。
“走了啊!彼贿叴┬贿呎f。
曲顏走過去扶住了門框,小心地看他走下樓梯,人一下下矮下去然后從視線里下落直至全無。她想說的話,被得了炎癥的咽攪碎,散在咽部的痰里,吞不下,吐不掉。
“早點回來啊!
早點回來吧。
半夜的時候曲顏感到床的右邊稍微陷下去了一點。
她總是睡得淺,不敢做夢,她記得媽媽說過的所有做夢的原因,所以睡覺的時候從不把手放在胸口山,所以從來不在臉上蓋保濕膜,所以從來不曲起雙腿,所以從來不睡沉。
不要做夢,不能做夢。
當全世界人都盼望她那能看到未來的夢時,她只是半昏迷地生活,對夢以及夢中對未來的解析懷有恐懼和悲傷。
曲顏猛睜開眼,看見一身酒氣的易守,看他轉過身看著她,然后掀開棉被,對她伸出了手,棉被漏風的一口,冷空氣進來,很冷很冷,曲顏用手溫暖了自己的膝蓋骨,湊上去,抱住易守的腰,把頭枕在他右肩上,很快自己的鼻頭就能感覺到熱量。
她聽見易守說:“顏顏,你做了什么夢了么?”
曲顏驚恐地揚起頭,急匆匆地搖頭搖頭。
易守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突然暗了下去。
這一年,被他打斷的睡眠,像一段被扯開的絹,再沒有被縫起過。
2006 Los Angela
[2006年,喜城對一通掛了的電話說,箜,人有弱點,只是因為我們是人啊,對不對。]
喜城被放置在易守的沙發(fā)上,他的動作很輕,盡可能地溫柔,喜城的腹部還是疼,她曲起了雙腿,要睡一會兒。剛閉上眼,突然想起這個姿勢睡會做夢,就伸直了雙腿,這個動作讓她全身崩緊,感覺荒誕。
疼痛褪下去后,她爬起來,不出所料地在沙發(fā)上方的白墻上找到曲顏八歲左右時寫的字——長大,就是我突然忘了你。喜城知道的,這是曲顏一生中第一次的預言,如此精準地將這一生都覆蓋在她的夢境之中。喜城能想象,曲顏寫這行字的時候,身邊一定沒有易守幫忙燒的熱水袋,她一定是冷得手都僵了,寫到最后兩個字的時候手握筆都難受,肯定放下了筆搓了搓手才繼續(xù)寫。
這樣啊,喜城想,如果是這樣,那曲顏,真的一輩子都沒有長大。
她躺下來把眼睛閉上,聽見腳步聲然后有人將她打橫抱起,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昏迷了,還好淚腺和記憶是醒著的。
曲顏啊,長不長大重要嗎?
1986 Los Angela
[1986年,小曲顏抱緊了易守,哥哥啊,顏顏害怕。]
曲顏的爸爸和易守的爸爸是一同留學來的,后來成了同事。兩個人都喜歡釣魚。
曲顏和易守是小手拉大手長大的,曲顏很小的時候,曾經無比堅決地把易守從一個小花園里拉出來,易守不肯。曲顏抱著他的胳膊說,易守哥哥,里面的小孩總是亂丟火柴炮,很容易受傷的。
曲顏跑來拉住易守的衣服,奶聲奶氣地說,哥哥抱。
往后推十年,整個公園被點燃了,燒死了七個人。
小時候的曲顏很好哄,大家都把她當玩具一樣玩著,這絕對要比養(yǎng)寵物要好玩得多。鄰居里稍大一點的女生如果跟曲顏吵架,就大聲說,以后叫易守哥哥不理你,曲顏就吸著鼻子可憐兮兮地拉著那女孩的衣擺跟著人家一個下午,直到女孩們說不會去找易守為止。
鄰里的人都說,中國小姑娘漂亮,睡著的時候尤其可愛。說這話的人有時都會帶著一中遺憾的表情,不自覺地搖兩下頭。
曲顏八歲以后,就再沒有好好睡過,總是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風把墻上的掛歷掀下來,她就一下睜大眼睛,在黑暗里徒勞地凝視一會兒天花板,再慢漫睡過去。
一切都在八歲。那一天她在睡午覺,突然驚醒,哭著喊著要找易守哥哥,把整棟樓的人都鬧得沒法睡覺,叫來的易守她也不吭聲,就是抱著他一個勁地哭,好半天,易守才從她隱約的囈語中聽出來,她中午做了個夢,夢見易守爸爸掉進河里,上不來了。
易守拍著她的杯,安慰道,顏顏亂說話了,易守哥哥的爸爸會游泳的,不會上不來。
可是易守爸爸就是上不來了,他跳下水去救失足落水的曲顏爸爸,被水草纏住了腳,兩個爸爸死在那天冬天寒冷的水里。
而曲顏從那日開始,常常會在睡夢中得知未來的細節(jié)。她開始害怕睡眠,害怕別人的詢問,逐漸變成了一個神情空曠的女子。
2006 Los Angela
[易守有時候做了西餐,回過頭叫喜城,顏顏,吃飯了。]
喜城是突然在吃飯的時候想起箜和小年的,那么地突然。喜城看著易守進廚房打飯的背影突然就想起和他有著一樣輪廓的小年,心臟一下在像被一枚印章戳過了一樣,留下了印泥或者還有血液,如夏季風暴一樣席卷了整個喜城,把所有溫暖和安寧都壓制了下去。
然后喜城不動聲色地拿紙巾抹了下嘴角,站起身來,對剛從廚房里出來的易守說,再見。
聲音很輕,好象遺漏了很多想從肺中出來的空氣,喜城淺淺地嘆口氣,拉了門就走。
箜開門的時候,頭發(fā)是亂的,毛衣是反的,屋里傳來小年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箜看著喜城快要糾成死結的眉毛,歉然一笑,打開了門便走到屋里往太陽穴上抹了好些壓根兒不能直接往皮膚上抹的單方精油。
喜城打開門,說服自己不去理會自曲顏不在之后就有些神經衰弱的箜。她直奔小年的房間,把她從嬰兒床上抱起,動作十二萬分的溫柔,小年很快不哭了。她親了親小年,隨便瞄一眼看見箜床頭東倒西歪的安眠藥片。等箜倒了開水來,她便放下小年,坐到箜身邊。
箜點燃一跟煙,喜城把煙從她嘴里抽出來摁滅。
“小年……”
“別老跟我提小年小年,”箜有點惱火,“為什么你們每天都小年小年……”
“那我?guī)吆妹??br> “不可以。除了曲顏 ,誰也別想帶走小年!
喜成笑出聲兒了:“箜!
“嗯?”
“記得嗎?從那天起,我就是曲顏了。我說過的,有了她的記憶,我就是她,我替她活著!
箜嘲諷地揚眉,只拉動一邊的嘴角,幅度極大像是怕喜城看不見一樣。
1996 北京
[后來,歷史上不會記載的一天。曲顏躺在易守懷里,指著他的胸口說,你就像是一座城,易攻,難守。
易守笑著,眉毛柔和地顫。
在那之后,很多次,易守把這句話說給很多女朋友聽。每個女孩都嘻嘻哈哈地笑,回身給他個大大的擁抱?墒敲恳淮,易守的幻覺中,聽這話的女子都像突然變成了曲顏 ,用手指在他的胸口,畫一個一個無法閉合的圓圈。]
當曲顏突然坐起的時候,刺骨的寒冷從她坐起時撩起的縫口處打進被臥里,在易守身上彈出奇怪的音律。易守醒來慢慢坐起的時候,感覺到曲顏突然發(fā)過身來的動作。輕微地,似乎想找到他,然后突然卡殼在某一處——她又轉了回去。
曲顏的手一如既往的冰涼著。
易守一如既往地想,又來了。
曲顏重復了她自8歲以來的奇怪行為,最初的時候,無論中午還是半夜,她都會突然醒過來吵著要他,抱著他哭,一下一下地抽泣,好幾次一口氣提不上來昏厥過去。問她,她什么也不肯說,死咬著自己的下嘴唇,血一滴一滴流到易守的手背上,之后,易守就再也不敢問她是怎么了。
她的臉總蒼白總蒼白,每次驚醒就面無血色,雙眼像被石化了一樣驚恐放大不能正常地轉動,要好一會兒才能恢復。鄰里的大人都說她又做噩夢了,又有誰要出事了。聽到這句話她會習慣性地抿嘴唇,受傷的部位血滲出來染得她雙唇透出無可比擬的妖冶。
后來,易守就在她家客房睡下了,每晚抱她,安慰她,給她喂溫水,慢慢地曲顏就有所好轉了,從一天兩次到一天一次,再到幾天一次,幾個月一次。
再后來,曲顏長大了。再不抱著他哭了。
易守聽信鄰居門的話,曲顏病好了,也就是她失去了預言的能力。而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這樣的。
他用盡一切力氣掩蓋自己興奮的語氣,明明知道答案,但易守還是問了:“顏顏,你還做噩夢么?“
“沒有做噩夢,沒有做噩夢……”曲顏說,咬緊了嘴唇,眉頭糾結在一塊眼淚拼命地掉。她想說的,她想告訴他的,她做噩夢了,很可怕的噩夢,那夢里叫做悲傷的野獸突出重圍來到生活中,正一點一點咀嚼她的身體,直至,她并不久遠的長眠到來。
易守看著她,多少次了。他真的很想很想跟她講,顏顏,別那么固執(zhí)了呀,那年你的夢睡也沒有當真,只是夢啊。顏顏你別哭了吧。但他知道他不能說這個話,他得依靠她的預言能力來獲得這次競標的勝利。曲顏的這份特殊能力是他最有效的保險單。
可是他看著她枕在她肩上的臉,看她睫毛扇動兩下,眼淚又從她微閉的雙眼里流出來。
他整個人停在一瞬,悲傷突然變作一條河,不斷地,從他頭上流過。
2005 北京
[箜對著病床上的喜城笑了又哭,她剛想說什么,就聽見喜城抬起頭,說,以后,我就是曲顏了吧?嗯?]
喜城切除闌尾的手術后,一整個夜晚都看到一個女子,那女子有溫柔的臉部輪廓,頸部線條極美。那女子笑著,哭著,發(fā)瘋一樣地逃出一棟華麗的大廈,不停、不停地奔跑、逃走、躲藏,眼里的笑和驚恐交錯出現(xiàn)。窗外的凍雨打的雨棚噼里啪啦的響,和著她奔跑時響著的膠底布鞋,一下一下,不似夢境卻似記憶一樣倒灌進喜城的思維中。
喜城醒來之后,理解拔了輸液管,跑到四樓婦產科,抓著一個醫(yī)生就問:“曲顏呢?曲顏呢曲顏呢?”
“你認識曲顏曲小姐嗎?”醫(yī)生頓了頓說,“你趕快找個人把她尸體領走吧,她已經在停尸間待很久了。要不你去一樓找張護士,她會告訴你交多少錢醫(yī)院代辦火葬的!
喜城“轟”地一下腦袋里混亂一片,然后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個人的電話號碼,找同一病房的一個中年女子借了手機打過去:“是……是箜嗎?你認識曲顏嗎?來X醫(yī)院好嗎?她死了!
十幾分鐘后喜城就見到了箜。她披著一頭不經打理的頭發(fā),穿著純白棉麻裙來了。見了喜城,問:“你是誰?”
“嗯!毕渤钦伊藗位置坐下來,“我好象……好象突然就認識了曲顏,突然就懂得了一切曲顏懂得的東西!
“比如說……?”
“比如說,她逃離了易守試圖利用她得到的競標會,然后一個人躲在城市的弄堂里,懷著他的孩子,接著難產死去!
喜城和箜去育嬰房看了曲顏的孩子,跟那位張護士談了話交了錢,一起坐在醫(yī)院外面的座位上。
箜看著遠方,面色是被漂過的死人白。她突然開口:“喜城,想不想知道連曲顏都不知道的事?”
“什么?”
“我也,曾經默默地喜歡著易守!
曲顏八歲以后,鄰里的小女生再不敢用易守逗她了。那時候大院里就數(shù)箜和曲顏的感情最好,是一個人買棒冰,兩個人一道舔回家的那種好。
有一次不知怎么吵架了,箜一生氣,脫口而出:易守哥哥的爸爸給你害死了,誰和你在一起真的會倒大霉。
箜就看見,曲顏的臉馬上從暴怒的紅色轉成青白,然后曲顏在箜猝不及防的時候“哇”一下開是吐,吐了好久好久,到后來,就看見水和胃酸交雜在一起,曲顏的眼淚也同時下來,一些豎直掉下,一些滑到衣服里。
后來易守回來了。把曲顏抱起來,給她喂溫水,幫她把冰冷的手指捂熱,給她把面包撕成小片哄著她吃。帶曲顏回家之前,他定定地看著箜,就說了一句話——“你要再害曲顏哭,我會拿面鏡子讓你看看你自己哭起來是什么樣子的!
“那時候,他好象一個英雄啊,”箜用袖口擦擦眼淚還有鼻水,然后笑了,“我把我的喜歡忍了這么多年沒有說,我一直以為,他是喜歡曲顏的。”
2006 Los Angela
[喜城靜靜地看著易守從拐彎處消失。她心里想,易守,想想為你死去的曲顏吧,想想這么多年來喜歡你沒有說最后還要幫你帶孩子的箜,還有……想想我。她想說,可是話如果不出口,想又有什么用呢?]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長時間,易守就稀里糊涂地結婚了。
喜城參加她的婚禮,打了電話叫箜,讓她帶小年來。箜死活不同意,喜城對電話吼了一句:“那是她爸爸!睕]想到箜冷靜數(shù)秒,擱下了電話。喜城放好聽筒往飯店走的時候很悲傷,覺得寒武紀來了大冰期來了,世界上所有的隆冬都未嘗離開。
喜城在預備間里見到了易守,他對她溫文爾雅地笑著。一邊攔開化裝師的手自己系領帶,一邊把桌子上的戒指盒拿起來抓在手心。
“你還記得曲顏吧?”喜城很快很快地說,像夏天的臺風一到就過。
她滿意地看到易守的臉忽然僵了,接著她快活地說:“她死了。——她,她死了。呵。生完你的孩子,死了!斑@句話一停,就看見周圍的人,化裝師,牧師,花童,伴郎,伴娘的臉全都變了色。然后是易守笑了笑,說了句,不要亂說話,喜城 。
然后他走出房門,批寫在地毯上打出整齊的拍子來。
“你去看看你女兒吧。你去看看她,你去看看……“
而易守什么也沒說,向前走,向前走,走到盡頭,存在、或是不存在的盡頭。
當箜帶著小年來到舉行婚禮的飯店的時候,看見一個朝著禮堂門口呆望,張著嘴,淚流不止的喜城。
她什么也沒有說,她們兩個都沉默了很久。
小年在箜懷里放聲大哭,喜城接過手來,卻以外的,小年沒如以往一樣停止哭泣。小年的哭聲在禮堂里喜慶的音樂聲中像一個嘶啞的壞了的口琴,發(fā)出輕微卻清晰的嗚咽聲。
……
在那場婚禮之后,喜城失憶。
箜說,她長大了。
后記
《欲言》是成熟的,冷靜的,淡漠的,混亂的!队浴肥且粋承認故事,因而我丟失了梭魚華麗、溫暖、美好的語句只是在用講故事的口氣推動復雜且被我刻意隱藏的情節(jié)。
如果你很認真地看完《欲言》,你就會發(fā)現(xiàn),曲顏、喜城、易守 、箜,哪怕是小年,所有人,都有想說卻一直說不出口的話,所有人都在故事尚未發(fā)展之前自己得到了結局。
在寫完《欲言》之后,我突然希望我是喜城,我想長大,我想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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