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有沒有好酒？”少年笑瞇瞇的，毫不顧忌地坐在那棵價(jià)值不菲的黃花梨樹上。被喚作清的男子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回了頭，溫潤的笑對上少年微瞇的貓兒眼。
　　“小孩子不能喝酒。”清兀自笑著。少年不悅地鼓起了腮幫子：“我可比你老多了，別這樣說我！”“是，是�！鼻逵謱⒁暰�放回到那本書上，雖然自少年來后，那本書便一直停留在那一頁。
　　總是這樣。
　　少年的眼神憂傷起來。他總是那么說，而自己每次也都是那么回答。雖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世，清是當(dāng)朝宰相，他是學(xué)藝不精的小龍，如《聊齋》中寫的那樣留在清的身邊報(bào)恩。
　　第二世，清是道士，他是學(xué)藝小成的小龍，趕著去報(bào)前世的恩情，尾上的鱗卻被燒焦了。
　　第三世，清是江南大戶人家的公子，他是學(xué)藝有成的小龍。不記得跟著他的初衷了。
　　第四世……
　　第五世……
　　這一世，他不知道清的身份，只知道他有喝不完的美酒，穿不盡的綾羅綢緞，用不完的金銀財(cái)寶。而他，也如前幾世一樣，留在清的身邊，卻只能重新開始，重復(fù)以前的對話。
　　“清，有酒嗎？”
　　“你還是個(gè)孩子�！�
　　“我不小了，真的！”
　　清的視線落在少年身上。他在想什么，有這樣憂傷的眼神？于是，清也陷入了回憶，回到他們初識的那一天——那是落花滿地的春末。
　　少年并不是普通人，這他是知道的�？伤麨槭裁匆约海@么多年，不離不棄？而自己竟也默許了這一行為。
　　少年收回的心思，又癡癡地看向清。那副好皮相是求也求不來的。這么多世，他都是憑著這副不變的外貌找到清，陪著清。
　　“過來�！鼻鍐镜�。少年乖巧地走過去，坐在鋪滿落花的石凳上。
　　“有這么一個(gè)故事。”清抿了口茶。
　　天上有一只鳳，他有著最美的羽毛和最耀眼的光芒。他是所有鳳凰的王�？墒牵@只鳳很寂寞，他聽說人世間的種種，就借著視察的名義偷偷去了人間。
　　鳳凰是何等聰明的生物！所以，沒多久，他就混到了當(dāng)朝宰相。有一天夜里，正值春末，院里忽地出現(xiàn)了一個(gè)少年，這個(gè)少年，有一雙靈動(dòng)的貓兒眼。那少年見了鳳，倒頭便拜，大喊恩公。鳳便收他做了侍從。少年不是凡人，卻酷愛喝酒，天庭賞賜的御酒大都進(jìn)了他的肚。
　　不過十幾年，鳳想起該回去一趟，便走了，卻忘了告訴少年。待他想起，人間已過了上百年。他再次下凡，前朝早已覆滅，于是又扮作一個(gè)云游的道士。
　　少年的突然出現(xiàn)，卻把他嚇了一跳，于是一時(shí)脫手，燒了少年的尾鱗。鳳驚奇地發(fā)現(xiàn)，少年的腦海中竟多了一段從未有過的記憶。鳳已經(jīng)死了，作為一個(gè)凡人的生老病死。鳳沉默了，忽然，他覺得這樣其實(shí)也不錯(cuò)。他重復(fù)著以前的對話，不讓少年喝酒，卻又極愛看少年的醉態(tài)。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才會(huì)在天庭和人間奔波。每次他離開又出現(xiàn)，少年總能找到他，腦海中總多了一段關(guān)于他的記憶。他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他用不同的身份和少年相處。他的心不再像千年前那樣平靜了，他幾乎不再回到那個(gè)冰冷的宮殿，有了少年的世界才是他的一切。
　　他變了，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貪婪，變得不滿足。他貪戀少年溫暖的笑，身上潮濕的味道�？缮倌暌淮未魏退匦麻_始，他終于受不了了。
　　“所以……”清淡笑。少年的臉霎時(shí)變得慘白，身形一晃，如煙般不見了蹤跡。
　　“果然還是無法點(diǎn)明嗎？”
　　少年其實(shí)并未走遠(yuǎn)，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揪起衣角�！皦娜�，干嘛非要說出來呢！”
　　少年知道清不是普通人，并未奢求能伴他一生一世�？梢宦暡豢缘仉x開，也實(shí)在傷人心。
　　所以，你就編造了那段記憶，對嗎？
　　誰在說話？少年四處張望，樹林里只有鳥兒啾啾地鳴叫。那是心底的聲音，毫不顧忌地冒出來。
　　少年其實(shí)有癔病，他自己也知道，但卻任由這病發(fā)展。像纏上了大樹的藤蔓，拼命汲取養(yǎng)分，于是更加肆無忌憚。
　　“你……”少年轉(zhuǎn)過身，清站得很近了，可以看見他眼角眉梢的溫柔。
　　“回去吧。”清去拉少年的手，少年卻掙脫開來。
　　“怎么了？”清不解地問。
　　“我們兩個(gè)，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如今話也挑明了，我……不會(huì)再跟著你了�！吧倌陝e過頭去，瘦弱的肩膀顫動(dòng)得厲害。
　　樹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著水。
　　清嘆一聲，復(fù)又去拉住少年，軟款道：“我并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對我好，我也都是知道的。你的委屈，我倒是疏忽了，但既然現(xiàn)如今知曉了，我會(huì)注意的。”
　　少年仍不理他，無力地掙扎著。清伸手撫了撫他的背，輕柔地轉(zhuǎn)過少年的臉。果不其然，那雙貓兒眼噙滿了淚水。少年再也忍不住滿腹的委屈，大聲哭了出來。清忍住笑安慰道“多大的人了，怎么還是哭哭啼啼的。”少年抹了把淚，貓兒眼一瞪�！耙愎�！”閃了閃身形，化作一條通體銀白的巨龍，向天邊飛去。
　　清，哦不！應(yīng)該是鳳，輕笑一聲，化作一只毛色鮮亮，如火焰般的鳳凰，追了上去。一紅一白交織著沖上了九霄。
　　追至一處深谷碧潭，那白龍低低地吟了一聲，一個(gè)俯沖，扎入了幽深的潭中。遠(yuǎn)處傳來一聲清亮的鳳鳴，眨眼間，鳳已追了上來，化作一個(gè)紅衣公子，輕巧地落在潭邊了。
　　“小笨蛋。”鳳勾了勾唇，徑直朝潭邊走去。潭里的龍忍不住猜測他要干嘛。鳳停在岸邊，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那身炫目的紅衣頃刻間就濕透了。龍睜大了眼睛，幾乎是驚恐地看著。從火中出生的鳳凰跳到冰冷的水中，這不是找死嗎！不待他思考，身體已先一步作出反應(yīng)，那碩大的龍身托著他送回了岸邊。少年化作人形，急急地查看鳳的情況。那濕漉漉的面龐，冰冷得像沒有了聲息。少年顫抖著手去探鳳的鼻息。
　　“��！”那只冰冷的手卻擒住了他，少年不由驚叫了一聲。男人笑得狡詐，哪還有剛才的蒼白。“你詐我！”少年掙扎著，奈何男人的手似鷹。爪般鉗著他，掙不開分毫“好了好了�！兵P冷不丁環(huán)住了少年，少年于是安靜下來。
　　“聽說，只要經(jīng)了天雷就可飛升成仙，你可信？”鳳在少年耳邊輕語道�！澳氵@是什么意思？”少年悶悶地答道�！拔业镍P宮里還有一個(gè)位置缺著，你不是要報(bào)恩么，不如……”鳳低低地笑著。少年躊躇良久，猶疑地問道：“什么位置？”風(fēng)哈哈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闭f罷，抱著少年，化作一道紅光劃過天際。
　　從此，龍鳳配終于成為了現(xiàn)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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