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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尚還稀薄的時候,何汐就已踏上了駛往城北的地鐵。
她每天都會這么早踏上地鐵,那時候地鐵上還沒什么人,她可以在空落落的車廂里悠然地吃完早餐,然后在陽光完全鋪灑開來的時候打開她那間小診所的門。
“心之居所”。其實(shí)不過是一件普通的心理咨詢室,但她總是樂于在診所中與各形各色的陌生人交談,傾聽他們埋藏心底的故事。
人生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軌道,煥發(fā)不同的光彩。你們偶爾交匯,也終會分開。有些人或許陪伴你很久,幾年,幾十年,而有些人,不過擦肩而過?尚牡鬃钌钐幍拿孛,卻往往只愿告訴最不相關(guān)的陌生人。
今日一如往昔,亦或也有些不同。
何汐到達(dá)診所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一個人等在門外了。
那是一個很空淡的男人。他穿著一件干凈的舊白襯衫,普通的黑色西裝褲。目光淡然安靜,下巴上是淺淺的青色胡渣。年紀(jì)或許三十上下,不年輕,亦不蒼老。他平靜地站在那里,一切似乎那么自然。何汐卻覺得,他仿佛身處一個遙遠(yuǎn)的世界,周圍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天高地闊,只有他一人,靜立不語。
咫尺之遙,天涯之遠(yuǎn)。
這是何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林晃。
亦是何汐第一次完全放下咨詢師的身份,與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作朋友的交談。
何汐帶著林晃進(jìn)了診所。診所里的布置簡單而溫馨。何汐領(lǐng)林晃到一張白皮單人軟沙發(fā)上坐下。林晃坐的時候也很安靜,他輕靠在椅背上,微笑說:“謝謝,何醫(yī)師!
“我叫何汐!焙蜗辔⑿χ卮,“不用叫我醫(yī)師,我們隨便聊聊吧!
林晃禮貌地點(diǎn)頭:“嗯。我叫林晃!
“想喝點(diǎn)什么?”
“白水。謝謝!
何汐點(diǎn)頭,給林晃倒了杯白水,又給自己倒了杯咖啡,走到林晃旁邊的另一張白皮單人軟沙發(fā)上坐下,將水遞給林晃。
林晃接了,但并沒有喝,而是靜握在手中垂目看著,嘴角始終帶著微笑。
“你看起來心情不錯。”何汐輕抿了一口咖啡。
林晃抬眸看了看何汐,微笑搖頭:“不,并不好。我想做夢,可是我很久沒有做夢了!
何汐望向林晃的眼睛,他的眼睛空空淡淡,的確沒有絲毫快樂的影子,但也沒有悲傷。就像是寧靜生長了千年的古木,亦或更像,死水。
“為什么?”何汐問。
“我想夢到一個人!
“戀人?”
“或許吧。”林晃又微笑著搖頭,“我不知道他是誰,不記得他叫什么,甚至……不記得他的樣貌。但我知道,我想要夢到他。”
何汐又抿了一口咖啡:“為什么不想在現(xiàn)實(shí)中見到他?”
“他死了!
林晃回答得很直接,倒讓何汐有些微驚訝:“你記得他……去世了?”
“我記得和他的一些事情,零零碎碎,總不完全!
“可以說說嗎?”
林晃點(diǎn)頭,又垂目去看手中的玻璃杯。柔軟的光線映在他的眼里,流轉(zhuǎn)間散不去他眼底的些許迷茫與追憶。
“我記得……我們在一起很長時間。不知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但總覺得很久了,十幾年,或者更長。
“我們?nèi)ミ^很多地方。遼闊洶涌的大海,蒼莽無際的草原,古老輝煌的宮殿,寧靜平和的村莊。
“我有一本相冊,是我們一起旅游時,我用相機(jī)拍的。只有風(fēng)景,沒有人。他曾阻止過我拍相片的,我沒有聽。那時他說:‘真正的美好,讓它留在記憶里就夠了。用心去記住它。相片上的風(fēng)景,會因?yàn)槭チ水?dāng)時的心境,變了味道!
“真的是很特別的人!焙蜗p輕地說。
林晃微微點(diǎn)頭:“我對這句話的記憶特別清晰。還有一些很細(xì)微的東西,也記得清晰!
“比如,他喜歡白色,所以他的衣服大多都是白色,穿在身上特別的干凈舒爽。他房間的窗簾也是白色的,陽光透過窗簾灑進(jìn)來,就格外溫和柔軟。
“他睡覺前喜歡喝半杯溫牛奶。睡覺的時候很不安穩(wěn),總是蜷起身子,常常一點(diǎn)聲響就會讓他驚醒。
“他喜歡在陽光下看書,我總告訴他這樣對眼睛不好,他就笑著回答我,在陽光下看書讓他覺得內(nèi)心特別明澈。
“他吃不了辣椒,會胃疼。也不喜歡口味太重的食物。他喝咖啡習(xí)慣加牛奶和兩塊方糖。
“他常常胃疼,每天早上八點(diǎn),中午一點(diǎn),晚上六點(diǎn),要吃一粒藥。但他總是忘記,我就每天提醒他!
“他應(yīng)該是個心靈特別干凈的人!昂蜗⑿,”你們感情真好。這樣平淡的生活也很幸福吧!
林晃亦微笑點(diǎn)頭,沉默了一會兒,忽又搖搖頭:“我那時候好像脾氣并不好,常沖他發(fā)火,但他總是包容我,從不抱怨。
“我有時候想,他那么好的脾氣,怎么就碰上了我。他是不是……真的沒有一點(diǎn)不快樂。
“可是有一次,我看到他躲在房間里哭。他把頭埋進(jìn)被子,壓抑著不發(fā)出聲音。好像故意不想讓我發(fā)現(xiàn)一樣。他哭了很久,都喘不上氣了。
“后來,他發(fā)燒了,我把他送到醫(yī)院,我很著急,急得快哭了?伤宦飞隙祭业氖,說:‘阿晃,別急啊……我不會和你分開的……阿晃,我困了……幫我熱杯牛奶好不好……’那時候他都燒迷糊了,還以為我們在家里呢。
“那……再后來呢?”
林晃沉默了,他依舊盯著玻璃杯,目光中盡是迷茫與恍惚。許久,他才幽幽嘆了一口氣:“我不記得了。后面是很長很長一段混沌的記憶。我只知道……我母親去找過他很多次,他的家人也找過我們很多次……
“我也曾問過我母親,他是誰……可是母親總是沉默!
何汐垂目盯著手中的咖啡,那厚重的色彩,仿佛就是一段混沌的記憶。混沌的,不愿想起的記憶。
“后來的所有事,你都不記得了嗎?”
林晃搖頭;“也不是。我記得他死的時候!
何汐指尖有些發(fā)涼,略微地晃了神,她又抿了一口咖啡,才問:“那么……愿意說說嗎?”
林晃點(diǎn)頭:“那天下著雨。
我不知道具體地點(diǎn)是在哪里。只知道那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大樓的天臺。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站在欄桿上,逆著光,面對著我。他不停不停地跟我說話,反反復(fù)復(fù)地說同樣幾句話。他的神志已經(jīng)不清醒了。
他說:‘阿晃,我是不是很臟?我們是不是很臟?’
‘他們都容不下我們!
‘阿晃,你不敢是不是?你不敢……’
‘她告訴我,你是她兒子,除非她死,否則她決不妥協(xié)。’
‘阿晃……你說話啊,你回答我好不好……?’
‘你不敢,你也不敢……如果我沒有碰上你,就好了……’
……
后來,他就從天臺上跳了下去。
我沖過去想抓住他,但來不及了。他已經(jīng)跳了下去。我從天臺往下看……”林晃忽然頓住了,有些痛苦地按住額頭,“我……我不記得我看到了什么……”
何汐不再說話了,林晃也沒有再說。兩個人彼此沉默地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何汐緩過神來,她抿抿干澀的唇:“聽你說來,他真的是個很干凈的人。真的不染世俗塵埃一樣!
林晃慢慢地望向何汐,眼睛里一派迷茫。
“就像……一川明澈的江流……這么說不知道合不合適。”
“明川……”林晃漸漸緩過神來,“是了,他叫謝明川!
何汐微微一笑:“為什么想夢到他?”
林晃亦回以微笑:“我想見見他……我總覺得,我還欠他一句回答。如果不說出來,或許我這輩子都會遺憾……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這么覺得的!
說完,林晃站起身:“謝謝你能聽我說這么久。何汐。我得走了!
何汐也站起身,微笑搖頭:“也謝謝你肯告訴我。林晃,再見。”
送走了林晃,何汐又坐回白皮沙發(fā)上。她望著林晃沒有喝過的那杯水,微微出了神。
夕陽已西下,斂盡余輝,天際只有一抹灰白,疏淡蒼茫,飄忽而遙遠(yuǎn)。
不知今夜,林晃是否會夢到他的明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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