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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秦霜——未過寒秋
秦霜一直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人物。事實上無論這個人物出現(xiàn)在哪一個故事里,我都會喜歡上他。很久之前,我就曾與朋友說過,倘若我是孔慈,會選擇終身陪伴在這個男人的身邊,誰管江湖千世亂。
可是我不是孔慈,這樣的假設(shè)毫無意義。
而那男人不是風(fēng),也不是云,不是預(yù)言中的他和他。他只是一抔初霜,未過寒秋。
在那驚世的年代,他貌似平平,倏然而現(xiàn),倏然消逝。
然而一生遭際亦如霜寒徹,縱然盡化點水,也必滲透在那風(fēng)那云畢生的記憶中。
秦霜這個人,看起來是很普通的,他簡直樣樣都普通。
比如衣著——一襲淡灰素衣。衣色淡淡,人也淡淡。人如素衣,毫不顯眼,卻又令人瞧得十分舒服。
比如面貌——不過中人之姿。他的面貌忠厚,而我們知道忠厚與英俊是不同的兩個概念。
論說相貌,他比不過武林第一美人的兒子,他的三師弟聶風(fēng)。
再說武功,他可以說是雄霸的入室弟子之中資質(zhì)最平庸的一個,步驚云甫入門就輕易超越了他,幾個年頭之后,風(fēng)云屢逢奇遇,實力與他的差距日漸懸殊。
天下會眾,大概沒有誰敢拿他們做比較,但這種差距一目了然,人人都心中有數(shù)。
秦霜畢竟與風(fēng)云不同,早在風(fēng)云之前,雄霸就給了他太多,將他從一無所有的孤雛改造成天下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王,并賦予超越風(fēng)云的信任。秦霜顯然是一個感恩的人,既然他無法真正在個人實力上超越風(fēng)云,他惟有更加忠誠。
于天下,秦霜是最敬業(yè)的堂主。
他一直盡心盡力地去周旋、去服從、去爭奪、去侵占、去毀壞、去刺探。其實古道熱腸,終于年少血冷。
秦霜在天下渡過的短暫人生里,幾乎沒有對雄霸說過多少拒絕的話。面對師尊的疾言厲色,他總是噤若寒蟬、沉默一旁的。其實他未嘗沒有拒絕,他的所有的拒絕都在心內(nèi)完成。當(dāng)他開口,已經(jīng)是胸有成竹,他有把握把手中的事按照自己的想法推動下去。
因此他才能暗自贍養(yǎng)獨(dú)居苦門的姐姐,十余年不為梟雄所知。
因此他才能在雄霸怒殺孔慈前及時跪求,暫時將那荏弱女子保護(hù)在自己尚未豐滿的羽翼之后。
因此他才能在眾人竭力爭奪火猴之際一眼看穿菩薩貌,避過鋒芒取真章。
因此他才能挑起鳳溪村之盟,勸說風(fēng)云合璧,終至九霄龍吟驚天變。
于妻子,秦霜是深情的丈夫。
在吐露真情之前,他已經(jīng)沉默了很久,凝望了很久。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孔慈的。當(dāng)大家驀然得知,他已向那弱女子張開了他的懷抱,想要給她一份依憑。
愛情,成因復(fù)雜。他對她的情,其實不能由簡單的仗義、欣賞、傾慕,或暗戀來解釋。情似水,在你還沒有覺察之時,已然透入心扉,瓦解剛強(qiáng)。
可惜秦霜未必是最好的丈夫。因為他明知道孔慈與風(fēng)云的種種曖昧,卻仍舊依戀她的溫柔,留戀這個不可信任的妻。須知日久情更深,初時的涓流已成滄海,抽刀斷水不過妄想。就連深諳江湖人心的他,也不能免。
孔慈與秦霜的牽連,始自看得見淬毒的一刀,刺入胸腹。終于看不見的情殤如刀,撕心裂肺。
面對孔慈一次又一次的背叛,這個在整個江湖面前都無須低頭的堂堂丈夫,究竟做如何想?——不管他做如何想,他是默默忍了的,這就是他的選擇。
他的她毫不知覺,自己早已取代了一切哀榮恩怨,成秦霜生命中唯一的光。她只是瑟縮在自己悲傷的命中,無力反抗,直至最后一痛的到來。
她一痛而逝,香魂遂安。他卻一痛一生,致死方休。
天知道,一個男人要同時忍受自己深愛的妻子的無止盡監(jiān)視與背叛,這是怎樣的折磨?但秦霜居然能夠忍受,這就是情的盲目。
他咬牙死死撐住天下的穹隆,含羞忍辱,一力維持表面的和平,為的都是一個將來。
秦霜固然早就洗盡天真,但無論天真與否的人,多少都會幻想一下將來。秦霜所渴望的將來,也許只是與所愛的人一起在江湖中老去,當(dāng)熾烈的青春散場,就一起看靜美的夕陽。
可是江湖太亂。亂世中,一切好夢都成泡影。
于兄弟,秦霜應(yīng)是最好的大哥。
二師弟步驚云的事,他知道的很少。步驚云太冷、太深、太懂得不露聲色處變不驚。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死人,早已葬下了,埋葬在自己的心底深處的往事里。
秦霜看到步驚云的第一眼,就準(zhǔn)確地形容出了這個人——他對雄霸說出了他對這個小師弟最直觀的感覺,毫無避諱:“他,冷得令人心碎!”
這是何等的慧眼!沒有人生來就具有慧眼。天下第一天王秦霜的慧眼,乃是閱歷所賜。那些無風(fēng)也無云的過去的歲月里,他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得到過什么,失去過什么……一一無從考據(jù)。
步驚云這種看不透的寒冷,必定讓他揣測過這個少年身后的故事,雄霸一貫用人不疑,他也就言盡于此。日子久了,步驚云在天下會安穩(wěn)無事,他的這種莫測也成了眾人眼里的習(xí)慣。秦霜亦從未再提。
大概在他看來步驚云和聶風(fēng),都是他的兄弟,由師尊決定的兄弟。雖然沒有血肉相聯(lián),卻有一場不可抗拒的同門之緣。
豈知緣也有別。緣也有善緣和惡緣。可是江湖的刀口上舔血掙命的人格外惜緣。因此秦霜一生短暫,一生惜緣。
還有聶風(fēng)。聶風(fēng)是一個不愿向“人世間的無奈”低頭的孩子。天下會的歲月里,其實看不出秦霜與聶風(fēng)有多么深刻的感情。而秦霜,卻最終為聶風(fēng)而死。
雪飲飲血,白刃透體生寒。殺他的,是他曾經(jīng)溫言勉勵、青眼有加的“聶風(fēng)的好兄弟”——斷浪。
多么可笑!天下蹉跎,多少歲月在紅塵中遠(yuǎn)去,而最后的最后,仍舊是那些遠(yuǎn)隔紅塵的往昔里,在天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他們,在互相為彼此寫下結(jié)局。
云,飄不出青空。風(fēng),逃不出紅塵。浪,走不出天下。
霜,早已經(jīng)不在,很多身后事,他有幸看不到。只留下一段憂憾的遺句,仿如哀傷預(yù)言,給那尚且驚獸一般懵懂的小師弟:現(xiàn)在,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
然后他的故事,便在憂憾中乍然落幕。
一生中最后做的,仍舊是保護(hù)。保護(hù)著一個聶風(fēng),也保護(hù)著一份佇立在歲月風(fēng)塵中的,“不變”的情義。
一如他最初的名,“佑喜”——佑護(hù)我所歡喜。
這個名叫佑喜的孩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名叫作“霜”的?無論這個寒冷的名字由來為何,自一個“霜”字落筆,他已注定他的未來。他不在那泄漏天機(jī)的一句中出現(xiàn),他將不會是那天下矚目的他或者他。
那又何妨。
天下如羅網(wǎng),而他已落網(wǎng)。這場蒼天屬意的殺局恐怕早在生命起始前便已鋪開,雄霸在局中,風(fēng)云在局中,孔慈斷浪皆在局中。他秦霜也在局中。
誰都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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