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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在出生的時候,由老占卜師定下仿殤這個名字。我也有一個和我名字相仿的妹妹若殤。
父母早亡,因而無法描述德高望眾的老人在妹妹和我出生時的出現,讓他們有多么的詫異,也回答不出,他們在聽見這個預言時,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仿殤,若殤,我和妹妹不會過早的死亡,然與此相仿。
時而也會想,剛生產完虛弱的母親,在聽見這個預言的時候,是不是緊緊握住了被單,以至于那里有一角一直都抹不平了呢?我們是回想不起的,妹妹和我,只有對彼此的記憶,它缺失了兩個重要的角色,但或許是一開始就失去,所以并未在意。
就是對我這樣重要的妹妹,正在漸漸離我而去,預言在她的身上居然先發(fā)生了效應。
“早安,哥哥!鄙倥疅熅耐蕸]有焦距,然而始終如一的溫柔眼神卻讓我晃了神,霎那間的誤認為她并未失明。
然而若殤踉踉蹌蹌地走向餐桌,撞倒了椅子。
我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扶起他,掩飾著就要溢出來的悲傷詢問,“想吃什么呢,若殤?”
我摯愛的妹妹,是王國里打敗邪惡的魔王的勇士,是整個王國史的一部分,她的雕像和其他英雄一樣在廣場上擺設,張開雙手,眉眼里有說不盡的溫柔。
張開了雙手,迎來了王國的安寧,迎來了光榮,卻也引來惡魔的詛咒——我忘卻了大部分若殤歸來時的萬民齊歡的盛大景象,卻怎么都忘卻不了,那個月夜,王國還在為正義的勝利而慶祝,好不容易從中脫身的妹妹,回眸對我悲涼的淺笑。
“吶,哥哥,若殤要比哥哥早一步應驗占卜師大人的預言了喲……”
她說,她會從視力開始,最后連軀體都不會留下。我是,多么的希望這不過是若殤的玩笑,然妹妹她從來不會撒謊。
我日夜的找尋抑制詛咒的方法,卻只能眼看著妹妹日漸失掉視力、聲音、知覺。自從妹妹她上討伐魔王的征途時,我便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而這無盡的思念,換來的卻是怎么也停不下的遺失,終于有一日,我驚恐的看見,妹妹的身體在我眼前如同煙塵般的消散,我極力的伸手,卻什么都觸碰不到:
那一日,若殤靜默地躺在床上,恬靜得好像下一棵就會含笑著揉起惺忪的睡眼。我知道,卻也不愿信,她根本就不會清醒,她早已喪失所有的直覺。我伸手撫摸妹妹蒼白消瘦的面容,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她只是太累了。在反復的自我欺騙中竟也尋到了樂趣,漸漸微笑起來。
吶,很失敗吧,若殤?
眼前模糊,我迷惑地揉眼,是淚?好沒用。立身俯視沉睡的少女,片刻后朝門外走去,最后回頭的一望,卻望見最令人驚恐的場景。
若殤的身體逐漸透明,煙晶色的粉塵從中四散,顏色一如她總是帶笑的眼睛,殘破,又蠱惑人的美麗。不會的,她明明會醒的,我跌撞地奔向少女,伸出的手卻穿越了她的身體。瞪大了雙眼。粉塵頃刻釋放了刺眼的光束,耀眼地光線吞噬了眼前的景色,我再無法睜眼。一而再再而三徒勞地伸手,卻什么都無法挽留與觸及……這仿佛,是我夢魘中的景致,這是我畢生都無法從中清醒的夢境。
“雖然會連軀體都會失掉,但是若殤的意識會一直在,會一直,一直的思念著哥哥一直到自己的天命結束!边@是為了王國最后的犧牲,仿佛逝世卻比死要來得更加痛苦……那時剛失去視力的若殤,卻這樣恬靜地微笑著承諾。
但是我不能接受,即便這樣,即便若殤會一直惦記自己,我也要一個能讓我狂躁的心安寧下來的答案,想要在自己也失去一切之前,至少能夠知道為什么要我們承受如此之多的痛苦的原因。
明明知道了解答案不能改變什么,我卻只能用無止息的對答案的尋找壓抑我對失去妹妹悲戚,然而依舊,無法回避的,瘋狂地思念那個微笑的少女,似乎無時無刻哪里都有她的存在,桌邊她用著餐,窗沿她翻著書頁,門前她像往日一樣,對著太陽像貓兒一樣瞇起眼……
覺得自己快要陷入瘋狂。
后來,神職人員告訴我,這世上的所有疑問,都有一個真相能夠解釋,這個絕對的真實,在圣域。他指著太陽落下的方向告訴我,圣域,在那個光一直向往,卻總是達不到的地方。他還說,所以圣域并不是光明美好的地點——“仿殤,你還是不要去罷!
我卻出發(fā)了。
我不斷的,不斷地朝西邊進發(fā),不斷地走向那個太陽落下的方向。
“仿殤,那里沒有光!
這幾日,皆是陰雨天,我身在叢林,弄混了東西。因而在路經的小鎮(zhèn)滯留。
小鎮(zhèn)的旅館是木頭房子,即使在室內也覺得很潮濕。靠著窗欞,我覺得倦怠極了。
“哎,你長得很像那個勇者若殤呢!
我回頭,看見同房的少年一臉稀奇的望著我,此時的我憶起妹妹,已經不會同彼時一般了,已經不會想要破壞掉眼前的一切事物,此時只仿然若失的呆愣。
面前秀美的黑發(fā)少年,揚眉在我眼前搖晃修長的手指,我方才醒悟,對他郝然微笑,“嗯,我是他的哥哥仿殤。”
“是么,我是伊亞。”少年有些歉意,迅速的轉換了話題,“我準備去仿殤的故鄉(xiāng)轉轉呢,仿殤呢?”
“圣域,那個陽光怎么都達不到的地方!钡皖^思索,沒有看見少年暗淡瞬間的臉色,沉默了片刻,我微笑的整理出答案。
伊亞瞪大了眼睛,在暗夜般的黑色劉海下,瞳孔好像寒星一樣閃耀著冷光,“不是這樣解釋的。是太陽到達西邊的圣域時,被吞沒于無光無終的夜!
他說,當圣域所象征著的絕對真實被知曉的時候,未來就是迎不來拂曉的夜。那個真相好似口渴時的鳩酒,明明知道喝了會萬劫不復,世人還是被它能解釋一切的安撫吸引。
仿殤,所以你不要去。放晴了的第二日,伊亞近乎惱火的重復前一日說過無數次的話語,他咄咄逼人的黑眸讓我?guī)缀醮贿^氣來。
可我卻像那些飲鳩止渴的笨蛋們一樣想要知道真相,在他人對圣域的負面描述中一日比一日的向往。
“那個,對不起,伊亞。謝謝你了!
他的表情復雜,無奈苦澀的嘆息,“那么,再西行十日!痹鲪旱氐梢曋R中的自己,仿佛說了連自己都感到作嘔的話。
“謝謝,那么再會了,伊亞!卑参啃缘男π,其實沒跟你說過喲,一直都覺得伊亞你的名字很熟悉。
“再會?好……”最后,那個少年皺著眉,懷疑著望著我走遠。
那天的天空中滿是壓抑的云彩,總覺得預言也要在自己身上應驗了,不覺加快了步伐。
十次的日升日落,仿佛一次比一次更漫長,亦一次比一次來得短暫。第十個夕陽的余暉散盡時,望著面前連綿的山路,心生感慨:這山過于寬廣,今日我繞路不至;過于陡峭,今日我翻越不能。這一座高山,在寒月的冷冽光芒前面,山陰的這面是如此沉寂。這吹拂的風,紊亂得有些不安寧。
心想伊亞大約記錯了罷,到圣域或許還有十個月呢。就這般想著,我的手,撫向那山略顯鋒利的巖石,合上眼,腦海里盡是與若殤別離時毫無表情虛弱的面,我伸手,一切煙消云散,什么都無法觸及保留。痛苦地睜眼,驚異頓時讓內心的痛楚頓時如同竹籃里的水般流失——我的手,兀自向前,穿越了山巖。
一時寂寥無聲,詭異而令人戰(zhàn)栗的氣氛。腦內空白一片,極力想要逃開又機械的向前走去,止不住腳步,眼睜睜的看著這月下暗色的山壁朝自己撞來,閉上眼,心內都是對疼痛的驚惶。然而沒有動靜,沒有疼痛,甚至沒有絲毫的不適感,只有機械的腳步還在前行。不止地向前,直至停下,方才猶疑地睜眼。分明在眼前的山崖,卻如同迷霧般任我穿越。
腳下是黑色光滑的石料,我試探地向前挪移一步,聲響與回聲彼此碰撞;厣碛^望,是無盡的黑暗,辨不出來的方向:那山,這里,究竟哪一個,才是幻象。
“呵,來了啊!币话褢蛑o的嗓音從身后傳來,反射地回頭看見一對神色平靜的少年和少女。
“嗯,你的玩具來了!鼻遒穆曇糌W皂懫穑矣牣惥o張地望著那年輕又極具氣勢的來者。
“是了,我們便是神!别堄信d趣的開口,少年微瞇著眼,“仿殤你為何闖入圣域?”
我一時無語,面對那些被稱之為神的存在微愣了片刻!吧耢`喲……”
編排好了一般,少女挑眉唱歌般的接口,“為了若殤,神之所以知萬事是因為一切皆由神主導。”
“……”努力理解少女無來由的話,我顰眉低頭。
一時寂靜無聲,只聽見自己淺淺的呼吸的聲音,有什么要破繭而出了,看著腳下暗色的石料心情也一點點陰暗,似乎有什么從腳底升騰起來把自己禁錮住了一般。心內很是煩躁,很想逃離這個氣氛詭異的地點,卻如何也挪不開腳,我抬頭視線對上了似乎觀察自己許久了的少女,她微微的笑了。
——當圣域所象征著的絕對真實被知曉的時候,未來就是迎不來拂曉的夜。那個真相好似口渴時的鳩酒,明明知道喝了會萬劫不復,世人還是被它能解釋一切的安撫吸引。
究竟,是什么呢?
少女歪著頭,一臉天真地說著:“你看,因為太無趣了,所以我們編了一場戲嗎!
我是誰?I’m a golem.
這世上的人們是誰?They are golems..
有生命的假人,不過如此,僅是如此。
茫然得靠著樹,陽光透過樹葉的斑駁光影沒有驅散窒息我的黑暗,無力地呼吸,那兩個神,一定在看吧?
一定在看吧?帶著譏諷的淺淡笑意,不用說那兩個神一定在看吧?
——“吶,仿殤。知道能解釋一切的真相是什么么?人是沒有思想的,機械的進食、休寢。為了打發(fā)日子,我們賦予并控制了部分人思想——就好比你、若殤和伊亞。當時沒有讓你憶起呢,伊亞他,就是詛咒若殤的魔王呢,他被控制著做了一切,卻沒有辦法向偶然遇見的你道歉,如今又愛上了自己親手使之消失的少女……很有趣吧?
控制你思念,控制你瘋狂,控制你矛盾的不愿前來還是向著這里尋覓,甚至控制你沒有辦法逃跑的聽我們的每一句話。是的,你從沒有自己,你過后的茫然覺悟都將由我們控制,你的存在從來都是虛假的——按你們的說法,你,只是有生命的假人!
……真的不想再想了……我不要想不要想……不要……
少年的腦內一片空白,關于他的故事已經落幕,如同偶戲散了,而他是被丟棄的人偶,不再被控制因而沒有了思想。活著,卻好像死亡了——仿殤。
他坐了一日,在這個月夜,望著稀疏的晚星,本能的覺得該睡了。
于是他睡著了。
我們是否是真實的存在,是否亦是有生命的假人,此時的疑問,究竟是來源于自己的妄言,還是誰,賦予的真實的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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