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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
“嘟——嘟——”
手機里傳來這樣的聲音。
我有點想哭。眼睛里澀澀的,鼻子也很酸,酸得我整張臉都快皺起來。我背靠著床,蹲在冰涼的地板上,呆呆地握著手機。
不死心,還是想再打一次。
再打一次,再打一次就好了。
如果這次還是沒有人聽,我就真的死心了。
就算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此刻的動作有多么可笑,但我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拿起手機,用顫抖地手指一個一個地按下數(shù)字鍵。
1,3,4,7,6……
十一個阿拉伯?dāng)?shù)字,背得滾瓜爛熟,那么那么地熟悉,就像深深刻在心里的痕跡,爛掉的血肉最終化為永遠也抹不去的瘡疤。
我怎么可能記錯,怎么可能忘記。
“嘟——嘟——”短暫的電子音響過之后,突然“呱嗒”一聲,電話被人接通。
一瞬間我的心臟都仿佛被人緊緊攥住,僅僅是零點幾秒的空白,卻好像被延伸拉長成無限的長度,直到有一個低沉的磁性聲音打破寂靜:“喂?”
……不是他。
不是樹生久世。他的聲音,我整整聽了五年,愛了五年,清楚到連他平常說話時的音度都能夠模仿出來,他說話時有十分明顯的關(guān)西腔口音,略微慵懶,略微沙啞,奇怪的搞笑發(fā)音里面卻帶著隱隱挑逗般的輕浮,絕對不是這樣,穩(wěn)重而低沉的感覺。
……那么,是,他的新情人?
這并不奇怪。像他那樣英俊而受歡迎的人,就算是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常常換床伴,如今他和我分手已經(jīng)整整有一個禮拜,怎么會不另尋新歡呢?只是,這個新歡的聲音,聽起來,并不嫵媚,并不張揚,反而充滿了沉靜的男性特質(zhì)。莫非,是他最近突然換了口味?
我使勁吸了吸鼻子,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那么哽咽,小心翼翼地說道:“你好……我找樹生久世……”
“誰?樹生久世?”電話那端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詫異,他笑了笑,道:“你打錯人了吧,我們這里可沒有什么宋臨銘!
……
我一下子怔住,說不出話來。
打錯了?
我怎么可能打錯……
我拿開手機,仔細分辨手機屏幕上那一串阿拉伯?dāng)?shù)字,1,3,4,7,6,……
我把8按成了0。
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迷迷糊糊間犯的錯誤,我急忙把耳朵附上手機張皇道:“對不起……對不起……”
“呵,沒事!睂Ψ揭琅f好脾氣地說,聲音優(yōu)雅而充滿磁性,“那我掛了!
“不——不要掛,求求你,不要掛。”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道。心底突然涌上一種傾訴的欲望,我卑微而懦弱地祈求著一個陌生人:“求求你,不要掛……”
說到后來,臉上一片濕潤。視線變得模糊,我知道自己哭得一定很糟糕。
大概是被我的哭聲嚇住了,對方靜了會兒,問道:“怎么了?”
我甚至都能想象出來他的表情和他的心情,一定是覺得自己碰上了神經(jīng)病吧,大半夜的打錯電話,還不讓他掛斷。
“嗚……嗚……”我拼了命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泣的聲音更加大聲,與此同時的,我也感覺到了鼻子里溫?zé)嵴吵淼囊后w也隨之滑落了下來。整夜喝酒而不睡覺和晚上頂著涼風(fēng)出門亂逛的后果在這個時候,爆發(fā)得無比猛烈。
鼻涕和眼淚一起流出來的感覺,讓我羞恥不堪。
對方一直安安靜靜地聽我哭泣,出乎我的意料,他真的沒有掛斷。這個認知讓我心中不免一暖。
……好人啊。
等我哭的差不多了,他終于開口:“你失戀了吧!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雖然我很奇怪他怎么會知道,但還是小聲道:“嗯!
“一聽就知道!彼坪鹾茏缘玫匦α寺,然后又抑制不住地笑開,笑聲那么溫暖,如同冬日艷陽:“同道中人——我也剛剛分手!
我怔住,然后噗嗤地笑了。
他僅憑三言兩語,居然就能讓我輕松地笑出來。
然后,我握著手機,和手機那段的陌生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得我肚子都痛了,笑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
終于,我們停下了大笑,我靜靜地蜷縮在床腳。就算他在說謊也好,就算他其實在心里罵我也好,我依然不想掛掉電話。
“喂,你是被男朋友甩了吧!
又來了,又是這樣自信滿滿的肯定句。
但我還是只能尷尬地點點頭:“嗯!
“就知道!彼拥靡,靜默了會兒,添上后補語:“我也一樣!
——這個世界,莫非已經(jīng)變成遍地都是基佬的同性戀天堂了嗎……還是說,我們之間實在太有緣分了吧……
他那邊似乎有杯子碰撞的聲音,他笑了笑:“你干嘛哭呢,他甩了你你不能去找新的了嗎,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對吧?”
我抽泣著笑了:“嗯!
“人要看開點,堅強點,看你哭成那樣,是Bottom吧。”
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人每句話都用那樣肯定的語氣說出來真的很欠。
不過……我確實是啦。
“那你是Top吧。”我也學(xué)他用那種肯定得完全不像疑問句的語氣說。
“呵呵!彼α顺鰜,“當(dāng)然!
“哦……”我故意拖長腔,“哦哦……”
“你哦哦什么啊,該不會看上我了吧?”他得意洋洋。
我“哧”地蔑笑,哼了聲:“想得美呢你,我好歹也剛剛才失戀好嗎?”
“那我也安慰你了!彼龊跻饬系赜悬c……嗯,無賴……。
“是啊是啊,你也安慰我了,謝謝你啊,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大哥!蔽倚Σ[瞇在撲到床上打了個滾。
他似乎喝了什么東西,大概是酒水:“我叫京極崇,你呢?”
“六車曉彥!蔽要q豫了下,還是說出我的真名。
他輕笑了聲:“就是,你名字那么歡樂,干嘛哭哭啼啼呢!
我立刻反駁:“我那是正常人被負心漢甩了之后的正常表現(xiàn),正常表現(xiàn)好伐?”
“死鴨子嘴硬。”他低聲嘟囔了一句,還是被我聽到。
“喂喂。”我不甘心,“難道你被人甩就不傷心嗎?”
“啊,當(dāng)然傷心啊!彼曇糁谐錆M笑意,“但是甩了我是他的損失,又不是我的!
哇哇哇,這個男人還真是比樹生久世都要自大哎……
“臭屁!蔽易终粓A地念了一句。
“你!”他好像有點發(fā)怒,還是笑了:“你就是這個樣子才被人甩!
“才不是!明明是樹生久世有了新歡不要我的……”我撅嘴道。
“是嗎?”他笑了笑,不置可否:“你那個樹生久世,是個很花心的人嗎?聽起來,好像人品不太好……”
我頭疼地撫額:“你是從哪里得出這種準(zhǔn)確的結(jié)論來的啊……不過他確實很花心而且人品不好就是了……”
想起樹生久世,又有點傷心了。
他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濫情花心,別人都笑他是“情場浪人”,但那又怎么樣,他有花心的資本。父親是政府高官(聽說某個親戚還是內(nèi)閣成員),母親是大阪知名企業(yè)家,這樣輝煌的身世,一亮出來能閃瞎人的狗眼。
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賤,居然會喜歡上這種人。
可是喜歡就是喜歡了,我義無反顧地陷了進去。
到最后,終究,付出的,得到的,失去的,學(xué)會的,都只是我一個人罷了。
“哦……”他低低地說,“你明知道他花心還喜歡上他?你可真……咳咳!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與他真的很心有靈犀:“你是想說我賤吧= =!
“我可沒說!彼泵ζ睬。
“沒關(guān)系,我認同你的觀點!蔽掖髲卮笪虻卣f。
“你倒還挺曠達!彼麕缀跏情_玩笑般的,“如果我是你,我早就去揍他一頓了!
我“嗤”地一聲,嘲笑道:“你又沒見過他,怎么會知道他比我壯了一圈哎……我個子矮小,去揍他那不是找死么?”
“你很矮嗎?一米幾?”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重點……
我尷尬地咳了咳,說:“一米七零……其實也不是很矮啦……對吧?”
“哦,那確實挺矮的!彼猛耆珱]有惡意的口吻在那邊感嘆,卻讓我聽得火大:“喂喂,別說得這個樣子!你又多高?”
“我一米□□……”
“嚇!你打籃球的吧?”我立刻說。
他笑起來:“不是啊……我是正常職業(yè)……”
“正常職業(yè)你長那么高干什么?浪費糧食和空間?”我說道。
他哼了聲:“無賴?yán)碚摗!?br> “哪有!”我反駁道,“本來就是啊,你長一米□□,完全排不上用場的!男人一米八就差不多了吧……”
“我在上面呼吸很清新!彼_了句玩笑。
“清新個頭啦,上面你就碰到天花板了,天天吸灰塵!蔽翼樦脑捊酉氯ァ
他干巴巴笑了聲:“我們家都是五米層高!
“嘩,你們家開售樓中心的吧,還五米層高。”我不屑地吐槽。
“勉強來說確實是的!彼f。
我表情夸張:“真的?開售樓中心呢~下次也給我一套房子吧!
“白日夢吧你!彼矊W(xué)我的口氣。
我嘻嘻地笑:“開個玩笑而已啊,反正我也不是沒地方住啦……”
“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京都啊,土生土長的!蔽艺f。
“哦……我好像不久后會來京都出差!
我顫抖了!安粫?我們認識一會會兒就要搞聊友見面會?不要啊,我見光死啊……”
他噗嗤笑了出來:“你那么緊張干什么,我又不會來找你,你要是不想見我也可以啊!
“也不是不想見你……”我有點不好意思,“我們相互都不知道對方,這種關(guān)系平常用來聊聊天打發(fā)打發(fā)時間就夠了啊,對吧?”
“唔……”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失望,“嗯!
“好了,我也恢復(fù)得差不多了,你把我號碼保存一下,我就先掛了。開玩笑,我打長途要好多錢呢……”我笑著說。
“好啊,再見!
“嗯,再見!蔽掖_信我是微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按下紅色按鈕,我掛斷了電話。
真是無法相信,現(xiàn)在的感覺就像是在拍電視劇一樣,我居然就這樣認識了一個人。我搖了搖有點僵硬的頭,從床上爬起來,赤著腳走到浴室里。
哎,不管怎么說,還是先去洗個澡吧……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基本上保持著每天和京極崇通話十分鐘的頻率,反正我呆在家里也沒有什么事情做,就是對或許打擾了那個人的工作有點抱歉。
我發(fā)現(xiàn)雖然我們的經(jīng)歷有很大不同,但是京極崇很多觀點都和我一樣,而且他相當(dāng)博學(xué),肚子里知道很多典故和事情,一般來說我問的問題他都能回答。
和他打電話是很愉快的,他常常三言兩語就能把我原本低落的心情重新挑回來,我一旦不開心了就會打電話給他。
日子就在這樣的狀況下流逝而過。不知不覺,一個多月過去了。
京極崇那天笑著告訴我,他會到京都來出差,如果我愿意的話,他希望我能去機場和他見面。
我不知道要怎么辦。
站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面前,我呆呆地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還是年輕的,有一股還沒有散去的稚氣,只不過眼神看起來那么蒼老。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顯得老。
我不敢去見他。
連見他一面都不敢。
因為……我喜歡他。
從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了,我居然喜歡上了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心底早就已經(jīng)做好打算,就算他膘肥肉壯也好,瘦弱不堪也好,我依然喜歡他。
這大概,是我到現(xiàn)在為止,最荒謬,最無稽的一場戀愛。
我從來沒有刻意去調(diào)查過京極崇。如果我真的去調(diào)查他,這不僅是對他的一種侮辱,更是對我自己的一種侮辱。
我那么喜歡他。
每天依賴著他低沉穩(wěn)健的聲音活下去。
生怕他發(fā)現(xiàn)我是這么一個蒼白而羸弱的人。
我把洗手臺里面放滿了水,讓自己的臉浸在水里。屏住呼吸,一秒,兩秒,三秒……三十秒,三十一秒,三十二秒。
“嘩啦——”我從水里面抬起頭,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在水里面渡過的漫長的時間已經(jīng)冷靜了我的頭腦。
我對著鏡子里面色蒼白發(fā)青的自己,微微笑了笑。
“喂?我已經(jīng)到了1號門了,你下來了嗎?”我拿著手機,和京極崇打電話。
他那邊是飛機起飛下落巨大的轟鳴聲:“我剛下飛機,現(xiàn)在正要走到機場里面!
“你穿什么顏色的衣服?”我問他。
“嗯……深灰色的西裝,打一條藍色領(lǐng)帶,另外我手里拎的公文包是黑色的。你呢?”
“我……白T恤和藍色牛仔褲!蔽艺f。
“那么普遍的搭配……”他好像有點抱怨。
“難道你要讓我穿上顯眼的大紅色裙子嗎?”我發(fā)揮自己的特色吐槽。
“噗——”他笑了起來,“那倒是不用啦,反正,我肯定會認出你來的。”
……
為什么,你總是,要用這種篤定的語氣說話呢?那么令人心動的話……你何必,要說給我聽呢……會讓我誤會的啊……
“嗯。”我點點頭。
很快,出口處有人群稀稀落落地走出來。
我終于看見了他。
深灰色的西裝,白色襯衫,藍紫色條紋領(lǐng)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看起來年紀(jì)不小了,很成熟的樣子,內(nèi)斂而優(yōu)雅,英俊挺拔,令所有人的目光都無法逃脫。
打理得很嚴(yán)謹(jǐn)?shù)南蚝笫岬念^發(fā),眉眼長得很銳利的樣子,但是歲月卻似乎已經(jīng)給那層銳利披上了模糊的痕跡,反而更多了幾分含蓄。
身后還跟著一個女秘書,也是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深藍色職業(yè)套裝,身材窈窕,手里拖著個旅行箱,面無表情地跟在他后面。
實在沒有想到……京極崇,居然會是這個樣子。要不是他手里還拿著電話,身高確實是高得嚇人,我根本無法相信他是京極崇。
京極崇,會和我開玩笑的京極崇,原來是這種樣子。
和他比起來,這樣,蒼白,瘦弱不堪的我,像什么樣子呢。
他和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喂,我已經(jīng)出來了,你在哪里?”他的聲音很低沉。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和他的外形真的很相稱。
“我……”我看著前方越走越近的人,猛然合上手機,向后跑去。
他卻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了。并且朝我追了過來。
我拼命往外跑。沒辦法,長久沒有鍛煉過的雙腿怎么可能比得過他那高挑的腿,才跑到外面的路上,他就一把從身后伸出手把我按在路旁的柱子上。
“六車曉彥,六車曉彥,是你吧?”他皺著眉,有些喘。
我看著他有些不整的衣衫,氣喘不停地哭了:“嗯……”
他怔住,收回手,摸上我的臉用拇指把我的眼淚擦掉:“你怎么又哭了?”
“京極,京極崇……”我抓住他的衣領(lǐng),哭得更加稀里嘩啦。
你為什么,要用這樣完美的活生生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我面前呢,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只會讓我更加不可救藥地愛上你。
可是我真的很怕去愛,因為已經(jīng)承受太多傷痛,不敢再去奢求愛情。
“六車……”他抱住我的頭,“你先別哭好嗎?我問你三個問題!
“唔、嗯……”我沒有辦法止住哭泣,只好含含糊糊地發(fā)出幾個音節(jié)。
“第一個,你討厭我嗎?還是害怕我?”他的表情看上去有點難過。
我拼命搖頭。我怎么可能還怕你呢,我這么這么地,喜歡你。
他微微緩和了表情,“那么,第二個問題,你喜歡我嗎?”
我被嚇住。難道,我齷齪的心思,已經(jīng)被他察覺了么?我的四肢都開始發(fā)涼,咬著唇,狠狠點頭。
他抱住了我,彎下腰把頭附在我耳邊,低聲說:“第三個問題,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嗎?”
我渾身發(fā)抖,咬著嘴唇:“嗯……”
“接下來我來告訴你答案,正確答案是,我也一樣……”他捧住我的臉,柔軟而熾熱的唇輕輕附上我的嘴巴。
二〇一一年三月六日星期日
于中國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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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子第一次嘗試寫這種精悍的短篇小說,各位多多包涵,謝謝……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