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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知君既斷腸
楔子
七哀與承歡,彼此都做了對方的劫。
初見之時,公子只望一眼,一切便都了然于心。只是那時他還不相信命運,竟以為憑借人之力量,是可以改變星際軌道,是可以……改變命運的。
因此他沒有說出那天他所看到的命。他十五歲時在宮生將軍壽宴上看到的那一對穿著血色對襟錦袍,面容相似到邪氣的雙生小童,以后的命運,竟是零落。
芝蘭只是,微微嘆惋。
第一章花迎劍佩星初落
小時候我最喜歡做的事。便是硬拽著雙胞的不知是哥哥還是弟弟的渾小孩承歡在宮生園里四處晃悠,任意搗亂。
爬樹摘果。挖泥刨土。捉蟲捕鳥。牽犬逐兔。悄悄躲在園中來來往往的侍女身后,踮起腳故意踩她們拖地的長裙,在一陣人仰馬翻后得意地相攜而逃。為了引起父親大人的注意而不惜踩死他在花園中精心培育的大片曼珠沙華,并故意讓他看見我跟承歡被花汁染紅的指甲,最后被罰禁足一月。
而那時最令人痛快的事情就是惡整父親在娘死后一年娶回來的二房夫人驪姬,和她所生的孽種宮生向年。
偷吃二夫人和二公子的點心,在他們的膳食里摻沙土和口水,放一堆死小鳥死老鼠在他們床上之類的小兒科我已經(jīng)不屑做了。因為那樣根本不足以抵消我們心里繁盛生長的,對那兩個人的恨意。
即使我跟臭承歡都沒有見過因難產(chǎn)而死去的娘親,即使父親大人對我們的關(guān)心也算仁至義盡,即使表面上那位所謂的二夫人驪姬跟小雜種向年沒有直接向我們挑釁作對,我也絕對無法隨隨便便就接納他們,輕輕松松轉(zhuǎn)身就忘記爹爹有負于娘親的事。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是娘的陪嫁侍女玉玦常念給我們聽的詩句。據(jù)說也是娘在出嫁前最愛的詩。而在她嫁入宮生園中,倍受爹爹寵愛,受眾人之羨艷時,她仍常常倚窗念起這首詩。
娘要的,只是忠誠相隨的一份感情。而爹爹呢,還還未陪伴她到白首,只是一朝天人相隔,便完全忘記誓言,又娶新歡……我……絕對無法原諒!
與承歡對視一眼,互相觸摸到對方眸中閃爍的一模一樣促狹的冷光,我便知道,雙生子的我們,不僅擁有相似到極致的繼承自母親的傾世容貌,我們還擁有同樣尖銳的眼神同樣邪魅到詭異的笑容。
任誰見到由兩個七歲稚童臉上,露出那樣的神情,都會被輕易蠱惑了罷。
那癡癡傻傻幼稚天真得不像話的宮生向年,怎會是我與承歡兩人的對手?!
父親大人四十大壽亦是我與承歡的十歲生辰。
與往年相同,今次自是盡其鋪張之能事,于宮生園中設(shè)下千人壽宴,廣邀賓客,共盡狂歡。
彩燈高懸,喜慶的紅色盡情覆蓋,金色的壽字亮得刺眼。席間觥籌交錯,賓客往來,美人歌舞,巧笑晏晏。眾賓祝賀道喜的話語聽在我耳里,卻是諷刺得不行。
所有人都掛著歡喜的虛偽的笑臉,所有的人都忘記十年前的今天,不僅是宮生大將軍三十生辰,亦是我與承歡出生之時,更是我們娘親他的正妻罹難之日!
但是在我們的記憶中,每年的今日,宮生園中必然張燈結(jié)彩,大擺奢席,象征喜慶的紅色肆意遍布園中,而今年更甚。
華服襲身的父親與新娶的三夫人花蕊相依大笑春風(fēng)得意的畫面,凝聚在我眼中。我袖下的的手指越蜷越緊,指甲深掐入掌心,火辣辣地痛。
承歡伸出手握住我的拳頭,面容平靜但眼中彌漫著如怒火燃燒般的紅。我看著他那張稚嫩的臉,聽見他用同樣稚氣的聲音冷冷地說道:“她會是第二個驪姬,她的孩子,也會是第二個宮生向年!
注視著面前那張與我完全相同的臉上帶著那樣令人發(fā)寒的神情,我只是冷冷地勾起嘴角。
兩年前,驪姬未死。宮生向年未殘。
那日,我,承歡與六歲的宮生向年相邀至郊外騎馬。驪姬與父親進宮赴太后壽宴,對于一切毫不知情。
當(dāng)時,相伴在身邊的十位侍女與二十名護衛(wèi)皆親眼目睹,宮生家的二公子在與大小姐策馬追逐時不慎墜馬,當(dāng)場昏迷。
在昏睡三天之后向年才終于蘇醒,只是雙腿骨骼盡碎,再也無法站立行走。而他的左臉亦增添了幾道無法完全消失的可怖傷痕。
大公子與大小姐也受牽連,被怒極的宮生將軍鞭責(zé)二十,禁足三月。
但在禁閉期間,侍女玉玦誤食由廚房燉給大小姐服用的藥膳,中毒而死。
宮生將軍盛怒,命令他麾下所掌的禁令使徹查此事,但最后卻在二夫人驪姬房中極隱秘之處搜出相同的毒藥,牽機散。
后亦有侍女指證曾在廚房撞見一臉驚慌的二夫人神神秘秘地將什么東西藏在身后。眾人都清楚她因向年之事同大小姐大公子結(jié)下的怨,況且已是鐵證如山。
無法,宮生闕將軍昭告天下,賜死罪人驪姬。
宮生將軍先前已遭受愛子傷殘之痛,后又幾乎要受喪女之哀,而兇手又是他最寵愛的側(cè)室,自然情緒低落,無心再娶,只是一心放在朝廷政事和養(yǎng)育子女上。但未想,不到兩年,便又有新人花蕊進門,取代了驪姬的位置。
這是我與承歡,僅憑當(dāng)時七歲的心智,怎樣也無法料想到的。
第二章淡淡浮生閑暮
“大公子萬安!庇娑械氖膛兄M糕點的盤,看見我出現(xiàn)時慌忙垂首請安。
這定是個初進宮生園的新人。
我瞟見她顫抖著的手指,僵直的身體,及臉上難掩的不自然的神色,忽然心生促狹。
輕觸少女嬌嫩的臉龐,附身在她耳邊呵氣如蘭,我微笑得天地失色:“你叫什么名字?”
手一抖,盤中的桂花糕翻落在地,少女的眼神如某種幼獸般躲閃而稚嫩,頰邊飛上淡淡紅云,聲音柔如秋水:“回……回大公子,奴……奴婢名叫蓂兒!
“蓂兒……”我輕喚一聲,語氣迷離,心中卻已升起諸多不耐:真是無趣的丫頭呢。
我隨即冷聲道:“你可以走了。”不再看她一眼,即拂袖而去,走了幾步,便看見一襲如云如煙的白衣飄在滿是曼珠沙華血色彌漫的小路盡頭,散發(fā)著月光般清冷而溫郁的光華。
那一瞬間,我的心智似乎回到了普通十歲小童應(yīng)有的天真和純凈,我的眼幾乎不能離開那襲如雪白衣。
他啊……任是無情也動人。
白衣的少年面似櫻瓣含露,笑若清風(fēng)拂面,淺吟宛轉(zhuǎn)若涓涓細流,他喚我:“承歡丫頭……”
又是一個眼力平庸的人嗎。我冷笑了一下,心里卻有莫名的失望。
“我不是承歡。而且承歡他是男子……”
“我知道的。你是七哀!鄙倌曜⒁曋遥钗彝耆,無法動彈。他說:“但是我更喜歡叫你承歡丫頭呢。以后,只有我能這樣叫你吧。”那雙世界上最漂亮最干凈的眼,如同清泉一樣溢滿了光亮。終于被我找到。“承歡丫頭……”
“你是……”眼睛莫名地一紅,為他是如此輕易分辨出我與承歡的不同,這是我最歡喜又最難以啟齒的事。
白衣少年執(zhí)起我的手,于是他眼里的光亮落到了我的身上。像是天上的星輝一樣。
他說,承歡丫頭,我是芝蘭,君芝蘭。
一見知君既斷腸呵,芝蘭哥哥。
十五歲的少年,出生名門。性情溫和。才情卓絕。君子如甚,芝蘭玉樹,名喚君芝蘭。
從十歲生辰那日偶遇他后,君芝蘭便常常入宮生園來。
我硬拽著愈發(fā)孤傲沉默的承歡,去看那個于落英繽紛間弄劍,在青山秀水中撫琴,攜風(fēng)雅之人品茗斗棋的少年。
溢美之辭與紛繁留言如同春櫻般飄滿肩頭,少年的一襲白衣,卻不沾分毫塵世痕跡,舉世皆濁他獨清。
我的心漸漸陷了下去。
我去廣霍軒,求君芝蘭教我用劍。
我睜大眼睛哀哀地注視一語不發(fā)的他,背卻挺直,嘴角亦倔強萬分地抿起,不肯屈了自尊。
我清楚,他一定喜歡這樣執(zhí)拗的樣子。我便做給他看。
果然,白衣的少年微微嘆息了一聲,凝視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種我看不懂的悲憫:“承歡丫頭,你學(xué)劍來做什么呢?你的生活,應(yīng)該是策馬揚花,撫琴弄吟,尋一處人間桃源,伴一位有緣之人,相濡以沫,白首不離!闭f到最后一句,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像紗一樣團團圍繞住我,掙脫不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么?!”我咬著嘴唇跪下,盯著少年的目光灼灼如炬,吐出的話語堅定不可動搖:“芝蘭哥哥,七哀不愿同尋常女子般在閨閣里束縛一生。求芝蘭哥哥授七哀以獨自活在這世間之技!
我在青石板地面上跪得雙腿麻木,嘴唇咬得淌出血來。最后,一只手溫柔有力地將我扶起,我聞到獨屬于如玉公子君芝蘭身上淡淡的沉香,我聽得芝蘭哥哥無可奈何的憐惜的聲音:“承歡丫頭,這劍,是會傷人三分且自傷七分的啊!
我說,七哀絕不后悔。
承歡與我一同習(xí)劍。
他天賦極高,悟通心法亦熟練劍招。一招一式皆得君芝蘭真?zhèn),且狠厲更甚,精?zhǔn)更甚,不要命更甚
我深知自己在劍術(shù)上的造詣不如承歡,于是便將更多心思放諸于旁門左道上:暗器,用毒,輕功,甚至易容,變聲術(shù)。
承歡冷冷嘲諷我用劍的唯一不平庸之處便是不要臉于他更甚。
君芝蘭笑意淺淺地看著我們倆習(xí)武,眼中的擔(dān)憂之色卻絲毫未減。
我只是故意忽略罷。
父親大人一直忙于戰(zhàn)事,常常在各戰(zhàn)場和都城之間奔波往來。極少極少閑暇的時間里,他偶爾會來看一眼我們練劍的狀況。承歡手中的那把飛殤劍,便是父親大人看過他與君芝蘭的一場比試之后喜極而贈與他的。
而我呢,父親伸手摸摸我的頭,語氣又憐愛又無奈:“小七啊,你的性子太剛烈,又不肯像承歡一樣專精一門絕技,只肯將精力放在旁門左道上。以后,若是我與承歡都無法保護你,你…… 也要自己強撐著,活下去啊!
父親大人當(dāng)時的那個眼神,是我很少看到的溫柔。他,終究還是因看到了我,而想起了娘親吧。
翌日,父親承西樓朝樓殤帝所賜鎮(zhèn)龍大將軍之封號,率領(lǐng)一眾死士前往西域,誓平定番族之亂。
日間承歡與我沉默地習(xí)劍,在宮生園中幾乎與人隔絕。在甚少的休憩與進食時間里,我與他也幾乎是無言相對。因為我們是雙生子,即使不對話,也能從對方的瞳孔中捕捉到相似的情緒。
就像那日偶遇三夫人花蕊與她那兩個所謂的我們的弟弟妹妹時,我與承歡對視一眼,彼此都感受到濃厚的殺意。
我們握劍的手,未有一絲顫抖。
這一年,宮生承歡與宮生七哀十五歲。
如玉公子君芝蘭已及弱冠,風(fēng)華正茂。
只是這一年,我們卻突如其來地收到了從西域戰(zhàn)場上傳來的父親的消息。
西樓朝鎮(zhèn)龍將軍宮生闋?wèi)?zhàn)死!
樓殤帝下令眾民披孝,舉國同哀。帝特于宮中三日不食三日不嘻三日誦經(jīng)以表悼意。
昔日富可敵國,權(quán)傾朝野的宮生園一夜間,便盡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明爭暗斗的狼煙烽火,無聲無形地升起,模糊了我們的眼。
第三章冷露滴夢破
清晨,我與承歡各執(zhí)青鋒,在院中互相切磋。
他的劍法招招狠厲,簡單卻致命。如同他這個驕傲而清冷的人一般,絕沒有點到為止之意。
我拼命抵擋,卻節(jié)節(jié)敗退。于是狠下心來,十五枚穿心釘奪袖而出,直撲向那襲純白如羽的華衣。
承歡微微側(cè)過,身形卻未有半分凝滯,只是瞬間功夫,他便已成功逼近我身,手中冷光襲人。
我嗤笑一聲,暗中瞄見承歡眉頭輕皺,便毫無猶豫地伸手過去,撫摸著這個十五歲少年額上暗而深的溝壑:“承歡,不要總是皺眉……”手指觸到的皮膚溫?zé)岫行┪⒌念潉印?br> 我的另一只戴滿護甲的手赫然抵住承歡頸部動脈處,金屬護甲閃爍著詭異的紫色毒輝。斷腸花之毒。
“承歡,我贏了!蔽倚臐M意足地笑。
他沉默地收回自己的劍,然后闔上眼淡然地道:“是我讓你!
是我讓你。
我瞳孔收緊。方才意識到剛才我愚蠢地置自己于一個多么危險的境地。
承歡自小患有“眼疾”,一直長期服用一種珍奇藥物。其中一味稀有藥材,名喚迷瞳。自身無害,但偏偏與這斷腸花相交融,便成了無救的劇毒。
說起來,承歡這“眼疾”,還是拜二夫人驪姬所賜。當(dāng)年宮生向年初誕,驪姬休養(yǎng)在床。父親大人攜我與承歡前去問安。
躺在床上的驪姬正從侍女手中接過奇珍醫(yī)藥赤血珠研磨的藥粉來服用。一見承歡前來,盛著赤血珠粉末的藥盞便不慎打翻,烈性藥末落進了最靠近她身旁的承歡眼中。
赤血珠乃至陽至烈之物,若非父親急召神醫(yī)及時救治,承歡那一雙不露喜悲沉靜如潭的眼,怕是再也見不得光亮。
那一年,承歡四歲。距今已十一年。
“迷瞳”那種神秘的幽香,已隨了那個白衣少年十一年。
我卻忘記這迷瞳斷腸之毒對長年服用迷瞳已熟悉其藥性的承歡是無效的,而我所執(zhí)害人的暗器,到頭來不過是害了我自己!
所以承歡說,是我讓你。
我想起君芝蘭當(dāng)年帶著迷惘說的,劍,是會傷人三分再自傷七分的。
面前承歡那張波瀾不驚但蒼白絕美的臉,如同黑夜中安靜綻開的梔子,清涼芬芳,令人心安。我突然很想抱抱他。這個不知是我哥哥還是弟弟的白衣少年。身上帶有令人迷戀的氣息,不同于君芝蘭那種溫潤沉郁的更凜冽鋒利的氣息,如海洋般令人心甘情愿地沉溺。
我笑著對他伸出手。
承歡毫不猶豫地反手握住我的。
彼此的掌心都是一片潤潤的溫暖。
有侍女小心翼翼地端了綠豆桂花糕,糯米團子跟清粥上來伺候。說是花蕊夫人特意吩咐廚房送來給大公子大小姐的。
我冷冷地不發(fā)一言,用似喜非嗔的眼神緊緊地盯著那個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食盤的侍女,她的雙手無法抑制地顫抖著,膚若凝脂的頰上泛起桃花緋紅。
這樣似曾相識的場景令我心生嘲意。
“你叫什么?”我輕佻地觸摸她絲綢般光滑而微燙的臉,如神般居高臨下地發(fā)問。
承歡面無表情地立在我身旁,毫無言語。
“回……大小姐,奴婢名叫……蓂兒……”
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于柔嫩肌膚上游走的手漸加大了些力度,只聽少女吃痛驚叫了一聲,便癱倒在地上,薄裙下的身體曲線美妙動人,如同新生的瑰麗花朵。
“為何你知道我是大小姐,而他卻不是?!”我與承歡自小都作相同打扮。著一色干凈白衣,黑色長發(fā)同在腦后高高挽起。作為女子,我從不梳妝打扮佩戴任何多余首飾,甚至還未曾施過胭脂水粉。而作為男子的承歡面容清秀麗人,線條柔和如絕美少女。我與承歡此時并排站在一起,即使開口說話,我們的聲音幾乎都是一樣的清冷。
我執(zhí)拗地認為,這世上除了君芝蘭,絕不會再有第二人能分辨出我們。
而這名曾在我十歲時神秘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侍女蓂兒,現(xiàn)在竟然能一眼識出我的身份,是在無法讓人不懷疑當(dāng)年她誤認我為大公子承歡,到底是誤還是偽?!
侍女白皙如雪的臉上赫然映著幾個黑紫的手印。她驚慌失措不顧一切地就在地上磕起頭求饒道:“大小姐饒命,大小姐恕罪,奴婢該死……”發(fā)髻散落,銀釵滾落地面,披頭散發(fā)的女子面目近乎可憎詭異。
我緊蹙眉頭,厭惡油然而生。抬腳對她腹部就是一記狠踢。她的身體如同一朵殘損的花,無助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喘息掙扎。
她用力爬過來。抱住的卻是我身旁承歡的腳,她的眼淚是多么楚楚可憐跟動人心弦啊,她嬌弱的哭泣聲更是無助得惹人愛憐:“大公子,求求你,讓大小姐放過我吧!我的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公子你的骨血呀!”
承歡一怔。然后他輕皺眉頭,淡淡地出聲道:“我不認識你。”那般純凈無辜的臉。
蓂兒滿臉淚痕,眼神哀戚絕望,她苦苦哀求道:“大公子,我是真的懷了你的孩子。∧汶y道不記得那一晚,你把我放到大小姐青紗帳的那張玉床上,然后你說你愛我,你以后還要納我為妾的……”
啪!我抬手甩她一個耳光!跋沦v!”我冷冽地道,語中戾氣如泛濫的毒煙。
“大小姐,我真的,是跟承歡公子歡好過的!這是公子送我的銀釵,他說是自小收著的,不喜歡戴便賞給了我!還有,大小姐你不是奇怪我為何能認出你的身份么?這便是最好的解釋!我與承歡公子纏綿了那么多日夜,他的氣息他身上的每一部位我都再清楚不過了。公子他左側(cè)鎖骨附近,有一塊淡月色的圓形胎記!”蓂兒目光懇切,一字一句說得是無比真誠。她摸出方才滾落在地的那只銀釵,高舉到我面前,桃花般艷麗的臉上清露濕潤。
我只看一眼,便識出真?zhèn)巍?br> 父親大人在我與承歡小時便各自賞賜一只銀釵。造型是世間絕無僅有的據(jù)說是娘親生前最愛的櫻花。
我們各自珍藏,且都舍不得佩戴它。
此時置于蓂兒帶血掌心里的那一只釵,與我一直藏在袖中的那只完全一樣。
它是真的。
而承歡的胎記,是只有我,父親,君芝蘭三人知道的事。
我忽然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死寂的憎惡。跪在我腳邊的那個美麗的下作的女人,她骯臟的下賤的身體曾在我日夜相伴的青玉床上與我最干凈的最桀驁最圣潔的承歡相互糾纏!
她徹底弄臟了我最愛的最無邪最干凈的承歡!我想吐!我想殺死她!用最不堪的手段折磨她!
我不看承歡。盡管我知道他在看我,目不轉(zhuǎn)睛。但我不愿回過頭去時在那雙最高傲最美麗的眸子里發(fā)現(xiàn)一絲我不熟悉的東西。
我不再受大腦中理智的控制,而是任憑心中的怨怒如火般蔓延開。我奪過那只銀釵,我用強大的力量將那女子按倒,我用她的男子贈她的銀釵狠厲地劃破她美麗動人的臉,一下一下。直到她無用的掙扎停止,直到血肉模糊。
我不看承歡,我把滿是血漬的銀釵扔到蓂兒不停顫抖不停嗚咽的喉處,然后我?guī)缀跏翘与x般地走出了這個滿是落花的院子。
我最愛最親的那襲白衣。我的彼此最接近的少年。我的承歡。他已經(jīng)被弄臟。他已經(jīng)用一種近乎絕望的速度飛快地脫離了我的世界。
我的手心,滿是血的腥氣,與徹骨發(fā)寒的冷。
芝蘭哥哥,你在哪里?這個時刻,你在哪里?!
第四章斷鴻聲里,立盡平生
蓂兒死了。她的尸體是在已經(jīng)腐爛發(fā)臭的時候才被人從院子的草叢里拖出來找到的。她的手里,握著承歡的一半銀釵,是帶著櫻花的那頭。而另一短截,赫然插在她的咽喉處,要了她的命。驗尸的時候,尸官證明,她腹中確有三個月未成形的胎兒。
所有的人都認為是我下的手,而這一切在他們眼里只是件無關(guān)痛癢的笑談。我無心爭辯。
我不想看見承歡。我不能聽到承歡。我不愿想起承歡。
雖然我知道,他一直守在我身邊,沒有離開過。所以他清楚,蓂兒不是我殺的。我不會輕易弄臟我的手。
父親大人仙逝多日,而宮生園新主遲遲未立。我與承歡疏離。花蕊夫人暗暗蟄伏,蠢蠢欲動。
她的兩個孩子皆年幼未執(zhí)事,所以,她只能拼盡她所有的力量來與我搶奪這個位置。
我們似乎都遺忘了一個人。不,只是我遺忘了罷。
宮生園中,拄著玉拐的少年,冰冷而得意地望著我笑。他的漆黑的眸中,有著與我極相似的暗涌的欲望與仇恨。
我的胸中深隱著一口濃烈的腥氣。微一偏首,口中便生生嘔出一灘黑血來。
幾日前握過銀釵的掌心,那道不深但一直未愈的傷口,不斷地涌出黑血,劇痛已經(jīng)開始麻木。
“宮生向年,好個宮生向年!好一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宮生向年!哈哈哈!”我仰頭大笑,不顧有更多的血從口中涌出,笑聲空洞陰冷得像是一具沒有生命力的玩偶!拔疑踔镣耍赣H大人當(dāng)年,是賜予我,承歡,還有你,一共三只銀釵啊!”
“你笑什么?!”少年不悅地瞪著我。他也是一襲純無血色的白衣,濃黑光滑的長發(fā),面容與承歡和我約有六七分相似。只是他行動不便,拄著玉拐,且左半邊臉頰上,有三道觸目驚心的丑陋傷痕。
“當(dāng)年你將斷腸花毒下在我的傷口上,令我毀了容貌,一生一世都得忍受夜晚來臨時傷口破疤流膿之痛!你令我斷了腿,徹底成了廢人一個!你與你娘的陪嫁侍女玉玦串通,令她服毒,栽贓給我母親殺人之罪!今日……今日我就將這些苦痛盡數(shù)奉還!宮生七哀!宮生七哀!你好狠毒的心腸!”
我吃力地用手支撐起身體,側(cè)臥在地上,因疼痛而劇烈喘息著,臉上嘲諷的笑容卻未褪色半分。
我當(dāng)然擁有狠毒的心腸!當(dāng)年我設(shè)計陷害他與他母親時不過才七歲,卻已知審時度勢,暗揣謀計。而現(xiàn)在我十五歲,卻敗在一個我早已將其完全忽略而毫無設(shè)防的廢人手上!宮生向年!
宮生向年,你果然擁有同你母親一般強盛不屈的生命力。你就像一株表面已枯萎衰竭的植物,卻隱隱散發(fā)出毒息。
“向年,你真是個好孩子。你真的很聽話。”花蕊夫人的聲音像無處不在的水,在我耳邊緩緩流淌。
那張華美的與五年前初進宮生園時并無二致的少婦的臉,因著將一切已掌握在手中的志得意滿,而閃爍著居高臨下的狂喜。她用那雙被父親大人贊為天下最神似我娘親的眼睛凝視著我,完完全全,勝者為王的氣勢。
“向年,你確是個能做成大事的好孩子。比你殺死你最寵愛的侍婢蓂兒,還有你的親生骨肉,你怕是心痛萬分吧!被ㄈ锓蛉思僖鉁厝。
“最寵愛?!女人不過是被玩弄利用的尤物,棄之不惜!以后待我成就大業(yè),子子孫孫,無盡無窮,怎會不舍得這樣一個孽種……”宮生向年冷冷嘲諷道,眉眼間彌漫著戾氣。
隨即,花蕊夫人戴著護甲的的手便從他的胸口破膛而出,洶涌的鮮血激烈地噴灑了一地。
他的臉上,至死都保持著那一瞬凝固的狂妄之色,瞳中還倒映著花蕊夫人冷傲美艷的臉,無比猙獰。
我的唇角,輕輕浮現(xiàn)一個不動聲色的笑。我感覺到了身邊出現(xiàn)了承歡的氣息。
那襲純白的衣,如以往任何時候一樣,站在我身前,以他的方式,護我周全。
承歡的劍,一如往常的狠厲精準(zhǔn)。在嘗到花蕊夫人燥熱腥甜的血時他的劍發(fā)出一聲滿足而欣喜的長嘯。
異常美味的毒血啊。
望著眼前緩緩倒下但面容竟帶著一分快意與愛戀的花蕊夫人,我突然憶起一件極重要的事,情急之下大喊一聲,血沫順著嘴角流下:“花蕊!你為何會知道承歡身上有胎記這回事?!”
年輕美艷的少婦唇角輕微上翹,抿成一抹彎月。她滿意地笑,眼中盡是一覽無余的迷戀之情。她捂著胸前巨大的創(chuàng)口喘道:“我……我的承歡,我當(dāng)然知道他的一切。嫁入這宮生園的第一天,我看到了承歡,一眼便戀慕上了他。盡管當(dāng)時,他還只是個幼童啊。我一直關(guān)注著他的一切啊……承歡……你來……你來……”
承歡執(zhí)劍上前,表情淡然而戒備,目光中有一絲狐疑。
五枚血紅色毒針如同幾粒漂浮在空中的極難察覺的血滴,悄無聲息地襲向那襲白衣。
是出自有名的暗殺組織牽機閣的暗器曼陀羅針!
承歡敏銳地感覺到空氣的流動有變,迅速輕松躲閃開襲擊。
幾乎是同一時刻,花蕊夫人纖指十彈,無數(shù)毒針即發(fā)若血雨,齊齊涌向癱在地上無法移動身體的我。我的瞳孔頓時被一片鋪天蓋地的血針映成一片詭艷妖魅的紅。
一切……卻被一襲擋在身前的白衣覆住。白衣上隨即就遍布了大片大片觸目驚心的紅。白衣染成了深艷的血衣!
“承歡。!”我的聲音像是撕裂一般尖利破碎。拼命移動著僵硬的身體,我狼狽不堪地一點一點朝著那襲血衣黯然墜落的方向爬去。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倨傲又冷硬,不可被人侵犯的大小姐,從來沒有如這次般陷入如此絕望到恐怖的境地。也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突然跌入深恐承歡離去的痛苦和不甘中。
花蕊夫人卻先我一步撲向承歡。她憐愛地抱住承歡那具已毫無生氣的身體,手指輕撫他的蒼白絕美的臉,他緊閉的眼,他散開的沾上血漬的黑色長發(fā),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愛撫情人。她仰頭得意地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如果我對你出手,他就一定會為了救你而來送死!我就賭這一把!哈哈哈哈哈……我贏了!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和他,一起死了!
她伏身在承歡懷中,雙眼含露,明若夜星,頰若蓮瓣,唇似含血,表情歡愉得像是陷入初戀的嬌羞少女,她笑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妾擬將身嫁予,一生休?v使被無情棄——不能羞!”
花蕊點燃了火折子,扔在枯葉鋪地的腳邊,火焰引燃了她華麗的紫色衣裙,紅光漸漸蔓延,映照著她神情滿足的臉,竟然有一種奇異的美麗。她溫柔地抱著承歡,她與他的身體相互交融于一片若血紅曼珠花海的火焰中,直到……我親眼看著那襲血染的白衣和紫裙完全消失在輕煙裊裊的火海里。
火勢順著風(fēng)向開始向四周蔓延,園中華麗絕美的亭臺樓閣,都陷入了滾燙的火焰中。
我……我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
承歡,承歡,我們甚至在十五年的人生中,還未曾踏出這座宮生園一步。
承歡,你是屬于我的,我是屬于你的。
你,怎么可以離開?!
狼狽不堪的我,中毒的身體癱軟無力,連丑陋的爬行都異常吃力,只能撲倒在火堆旁,眼中盈滿了血似的鮮紅,灼燒得似乎要剝離身體一般。我死死咬著嘴唇,漸漸涌出的腥甜的血讓我浸入疼痛的清醒,卻依然無法抑制地失聲痛哭出來。
“承歡……承歡……”
一雙手輕柔地抱我起來。我絕望得顫抖蜷縮的身體落入一個溫暖而帶有沉香的懷抱中,多么安定。
那襲不染人間煙塵,絕世獨立的白衣,非常熟悉卻讓我無法再沉迷眷戀的身體。君芝蘭溫潤如玉的面容,在我漸漸合攏的眼里,卻仿佛不帶半點溫度,陌生得令人心寒。
“承歡丫頭,我回來了。”
我隱約看到了君芝蘭唇角的微笑。然后我?guī)е劢俏锤傻睦錅I,昏昏睡去。
第五章隔夢忘歸途
君芝蘭府邸。庭院深深。曲徑通幽;ㄖ乜楀\。蝶飛鶯啼。銀字笙調(diào)。心字香燒。流光,流光如水逝。
白衣的少年,端著一碗冰糖桂花蓮子粥淺笑吟吟地站在落花滿地的園中,注視我的眼神如同月光般清涼美好:“承歡丫頭,來吃點心了!彼谋砬,是真正的寵溺和包容,真實得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由他小心翼翼地親自喂我喝粥,我木然端坐,任他動作如何溫柔。他耐心地輕勸我,我干脆一口咬住他修長的手指,死死不放,還睜大雙眼狠狠瞪住他。
君芝蘭無奈,嘆道:“承歡丫頭,你不要這樣。乖,聽話,快把粥喝了!
我搖搖晃晃地從石凳上站起來,一揮手就將石桌上所有的食盞,茶杯都拂到地上。聽著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響,我得意地笑了。
君芝蘭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自中毒以來幾乎每天都會發(fā)作的躁狂癥,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歇斯底里地大喊著:“你為什么,為什么不救承歡?!為什么不救承歡?!君芝蘭!你為什么不救承歡……”
最后的吼叫,我?guī)缀跻咽锹曀涣摺?br> 君芝蘭。你是故意的么?故意在一切都消逝了以后才如神般降臨在我面前,還妄想我會因為你將我從絕望的廢墟中拯救出來,而頂禮膜拜地感激你?!
“叫我芝蘭哥哥……承歡丫頭。”君芝蘭撿起一塊地上的碎片,握在手心里。他看著我的眼神無限哀戚,充滿了柔軟的懷念:“記得以前你就喜歡這樣喚我,那個時候只要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會無限歡喜。那個時候,你才十歲……我心知……自己的卑劣無恥,卻又無法控制自己沉溺愈深。”
“看你與承歡練劍,與你們一同談笑,品茶,討論心法……那幾年,讓我覺得曾經(jīng)一直生活在別人期望中的自己,在那時才算真正的活著!
“后來師傅令我回天青山修行。一去便又是幾年。只是在一次偶然下山置物時聽聞將軍仙逝,我深恐你們會在激烈宮斗中會成為犧牲品,立刻便趕了回來。只是……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花蕊啊……她也只是個可憐的人。嫁給你們的父親,卻悲慘地愛上不能愛的人,愛上承歡,愛上一直因崇敬母親而堅持恨著她的承歡,愛上自己丈夫的兒子,愛上一個還是孩子的少年……這一點,是不是與我相同呢。當(dāng)時我離開宮生園,以為花蕊會因執(zhí)戀承歡而對他手下留情,可是,我還是低估了她啊 ……”
“你父親,曾托我照顧你。那時我年少氣傲,又自恃一劍可獨掃天下,所以非常堅信自己完全能護你們在這亂世中周全。但是我最終……還是輸了啊……沒能救得承歡,甚至……還失去了你。”
“承歡丫頭,你還記得我曾經(jīng)許給你的未來么?”君芝蘭長身玉立,白衣上流光輾轉(zhuǎn),有如一般圣潔!澳愕纳睿瑧(yīng)該是策馬揚花,撫琴弄吟,尋一處青山綠水,伴一位有緣之人,相濡以沫,白首不離。”
我冷笑一聲,不耐地別過臉去,決絕地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已逝流水,無需再提!”
他的目光,無論有多么哀傷,我已不想再看。
那日我中了宮生向年所施的劇毒,又拖延多時才得到診治,故毒性有部分殘余仍存在體內(nèi),幸得君芝蘭多日來悉心照料,每天端來上好湯藥和珍貴補品供我療養(yǎng)身體,我的病才能一天好過一天。但是,毒基仍然比我們想象得還要更深,這么久以來,我仍是無法使用內(nèi)力,甚至,雙手無力到根本無法握劍,更不用說重拾之前修煉的暗器心法。
這樣被鎖在重重庭院中的我,簡直就如同廢人一樣,被君芝蘭像個玩偶一般操縱著。
他每日都來看我。只是有時他因奉師傅上清大師之命前去處理武林紛爭,或是參與天下盛會,而離開院中幾天。但每一次過不了幾天,他都會及時趕回,還會給我?guī)Щ馗鞯匾恍┚碌男⊥嬉庑×闶常粎捚錈┑孛鎺⑿ξ抑v述他在各地遇到的奇聞異事,面對我的毫無反應(yīng)他也毫不惱怒,一如往常。
如同,他真的是我的守護神一般。
偶爾撫琴,他會在繁花中微哀長吟:“因恨成癡,轉(zhuǎn)思作響,日日為情顛倒。海棠帶醉,楊柳傷春,同是一般懷抱。甚得新愁舊愁,刬盡還塵,便如青草。自別離,只在奈何天理,度將昏曉……”
心為所動。
已多日未正眼看過他的我,徑直走到雕花木桌前,親自倒了一杯茶,送至少年手邊,微綻淡然笑容。
“芝蘭哥哥……七哀的這杯茶,你是一定要喝的……”
君芝蘭瞬間指下忘琴,目光一怔,隨即笑得萬種風(fēng)情,驚羨天人。他朗聲道:“承歡丫頭的茶,我是一定要喝的!縱使是一杯毒酒,我亦甘之如飴!”
我心中一驚,卻仍沉默地看著他仰頭一飲而盡。
少年如我所愿地沉沉昏睡過去。睡顏如同純白花朵,不染半點風(fēng)塵。
我凝視著他。這個十歲時出現(xiàn)在我生命里的少年。曾經(jīng),他也是我和承歡的信仰和支柱,我們,絕沒有第二個能如此崇敬而絕對地信任他的人了。
那一日,宮生園的廢墟中,除了我們曾經(jīng)的家,我的唯一的親人,我過去的一切依托,究竟……還被摧毀了什么呢。
將早已寫好的淡花白箋輕輕放在少年手邊,再看一眼。
便毫無留戀地走出這座被囚禁的庭院。連一次不舍的回頭,都沒有。
當(dāng)那名少女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庭院盡頭,房中本昏睡在琴旁的白衣少年便悄然醒來,望向窗外那一片寥落景象。
掀起少女留下的訣別紙箋,上面只有一行字跡模糊的詩句:
“相見相思無所遁,重逢已然是路人!
少年將她留下的這僅有的紀念握緊,閉上雙眸,慘然一笑。
是不是在這個下午,自己的恍惚的一生,已然,就這么過完了……
在各自遠離的人生里,亦有一句未說出口的,墻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既斷腸。
By——Aegis七哀
2011年5月22日15:19
BGM:三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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