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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宴
血宴
你問我要什么,
我說給我一匹獨角獸,
可以帶我飛翔的獨角獸。
你說你沒有。
我說把我變成魚,
可以自由游蕩的魚。
你說你辦不到。
我說可否給我一點愛,
如果你不能,
那么我可以……可以……
放棄你。
緣
我時常做夢,同樣的一個夢:飄著鵝黃色窗簾的房間濺滿鮮血,漆黑的饕餮抬起猙獰的臉,對我露出扭曲的笑容說:“我愛你!”它的手中抓著淋漓的肉塊和內(nèi)臟。它咧開血盆大口:“我的孩子,歡迎加入這場鮮血之宴!”
戀
雨落珠連,夏日的雨如女人的淚,說落便落,毫無預警。我打完球從體育館出來便一頭扎入雨幕中。父親打來電話,讓我在校門口等一會,因為司機會在送他去“某處”后才有空來接我。我不在意的將濕淋淋的手機丟入同樣濕的書包,如同不在意父親每天差不多這時候出門一樣。
我站在校門口,水順著發(fā)滴落。我有興致的欣賞著它在水塘里濺起的漣漪,仿佛從沒見過一般。
風在我身邊揚起,伴隨著女孩的身影。
她拿著淡紫的傘,小小的傘。當女孩沖入她懷中時,她露出微笑,拿出素雅的手帕,輕柔的擦拭女孩濕濡的發(fā)。然后,她們互相偎依在那把僅能遮住她們一半身體的傘里,沿著學院街向街尾的一幢老樓走去。
我不知是被什么吸引著,一直目送著她們離去,甚至沒有聽見司機的喇叭聲。當我坐上車時,我覺得車內(nèi)的空調(diào)吹著我的濕球衣,讓我特別冷。
從此,我如上癮一般,每日,每日躲在校門口旁的大梓樹上看著這對母女回家!词刮覂H是從好友伯揚處得知,那女孩叫劉韻悠,是高三的尖子生,據(jù)說沒考過第二。僅僅如此而已。
離
那時父親在事業(yè)上打拼,而母親則在牌桌上攻戰(zhàn)。每日,每夜……已經(jīng)將近兩年。我甚至不知我是如何度過中考,考入這間重點高中的。
中考后三個月后,我與同學在打球沖撞時被撞暈。醫(yī)生的診斷書上寫著:輕微腦震蕩,嚴重營養(yǎng)不良,貧血……同時,父親在他從沒涉足過的廚房里找到了兩箱未拆封的方便面……
面對父親的怒氣我顯得冷靜,實在也是因為吊著鹽水沒力氣發(fā)火。我告訴他:每天,他和媽會分別打電話給我,問我吃了沒。我毫無欺瞞的告訴他們我吃了?墒撬麄儚膩頉]有問過我吃了什么,只是每月將以他們用度衡量出來的生活費轉(zhuǎn)到我的卡上。
我說:“爸,你有兩個月又十二天沒住在家里。而媽則每星期住兩天家里,但都在十點后回來。等你們做飯給我吃,我就不是營養(yǎng)不良,而是餓死了!
那天,奶奶對我說:“李昊,你說你媽真不是個東西。你爸辛辛苦苦賺錢,她卻賭得天昏地暗,連你都不顧了,F(xiàn)在更好,聽說外面有姘頭了……”
那天,外婆對我說:“李昊,你爸真不像個人,我當年看他文質(zhì)彬彬,人又上進,總以為他會善待你媽。哪知他一有事業(yè)就不顧家,讓你媽守活寡,F(xiàn)在更好,外面都說他養(yǎng)了小老婆!
我突然想笑,為兩老雷同的話而笑。我望著她們滿臉的皺紋,感受著她們所剩無幾的時間。生命以一種形式出現(xiàn),又在一定時間被不知誰收回。那生命的意義是什么呢,特別是一段連本人也覺得是錯誤的生命。是否他們生下我只是為了讓我傾聽他們的不滿?
那天,我掛著點滴,冰涼的鹽水從血管蔓延全身。
父親對我說:“昊昊,我要跟你媽離婚……”
我問父親他是否愛事業(yè)更勝我母親,他結(jié)巴著:“昊昊,你知道,我們那個年代是不講愛不愛的!蔽艺f我知道。那時,父親有錢有貌,立業(yè)成家,到了要為姓氏負責的年齡,經(jīng)人撮合,娶個年輕貌美的妻子天經(jīng)地義。然后有了我——一個傳宗接代壓力下的產(chǎn)物他就可以沖刺他的事業(yè),甚至尋求他未找到的愛情。然后成就了我存在的所有價值,所有……
那天,我吞下好多藥,奇苦的味道從舌尖傳至大腦。
母親問我:“昊昊,你爸要和我離婚,你跟誰?”
我問母親:“你知道你最早幾點回家,爸他有多久沒回家了嗎?”
母親囁嚅著:“昊昊,你知道……我……我一個人在家,很寂寞……”
我說:“你們離婚吧!我跟爸,我還有大學要讀,是不小的經(jīng)濟負擔,我不想壓在你身上!
不知是我出院后的第幾天,父母離婚了。母親搬離了家,家里卻幾乎未變,只是多了一個為我準備三餐的老媽子。
叛
“李昊,你最近怎么不爬樹了?對劉韻悠失去興趣了?”伯揚是唯一知道我為何每日放學第一個沖出教室去爬樹的。我自嘲的笑著:“不久,我不必爬樹就可以天天見到她們。”
我也不知是父母離婚后的第幾天,父親說過幾天會有個阿姨帶她的女兒來吃晚飯。能考進省重點高校說明我不是笨蛋,所以我知道那個阿姨一定就是傳說中父親養(yǎng)在外面的女人?墒菫楹嗡信畠海渴歉赣H的私生女?我為我當時的猜測感到好笑,可是當我見到她們母女時我就笑不出來了。
我仍記得我看到門口微笑著的她們時,握著門把的手是顫抖的。女孩笑著:“你好,李昊,我是劉韻悠。你可能不認識我,不過我對你上個月與九中比賽時那個反敗為勝的三分球印象深刻。”我放開門把,腦中一片空白,連“你好”也說不出來。
老媽子的做菜手法本不高明,那天的飯菜更是難以下咽
我在飯桌上的沉默令父親不滿,她們走后,父親斟酌著問我是否不喜歡她們,還是對任何一個將成為我繼母的女人都無法笑臉相對。我只是無所謂。我告訴父親,我認為憑他的材貌大可以找個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更何況她還有一個大我一歲的女兒。
“昊昊,你母親已經(jīng)夠漂亮了,她也保養(yǎng)的很不錯?伤⒉皇且粋好女人,在金錢與寂寞的腐蝕下,她連兒子都無法照顧完全。我現(xiàn)在需要的是一個能照顧你,讓我放心的女人。比起漂亮的女人,她經(jīng)歷過滄桑,了解生活的苦痛,并且把她的女兒教養(yǎng)得很好,這就完全符合了我的擇妻條件。說實話,我很喜歡她,還有她女兒!
我說:“如果你喜歡就娶她吧,現(xiàn)在是你娶妻應該遵從你的喜好。我足夠大了,不需要后媽照顧。我會叫她阿姨的!
上樓時我對父親說,如果他和媽是在我二三歲時離婚,我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可以叫一個陌生的女人“媽媽”了,因為時間可以抹去很多回憶,甚至我對生母的記憶。
“天那,那你以后豈不是要叫劉韻悠姐姐?”伯揚扶額長嘆:“你不是很喜歡她,那以后你都不能追她了!
“我想,我……我……”我撓著頭,不知如何表達:“我喜歡的是劉韻悠的媽媽!
伯揚驚得直接從椅子上跌到地上,他驚魂未定的爬起來,附上我的額頭問:“李昊,你小子昏頭了。那女人四十多歲了,她女兒還比你大。你是有“戀母情結(jié)”嗎?”
我解釋著:“這種喜歡只是一種對母親的孺慕之情,我喜歡她身上那種母親的感覺,不是戀人的感覺。我希望我的母親能像她一樣。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當她真正成為我的母親時我又無法接受,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我無法將心目中憧憬的母親形象與外面?zhèn)餮缘摹靶±掀拧,“狐貍精”等猥褻的稱謂聯(lián)系起來。而且,我以后將如何定位我的生母呢?我很迷惘,卻也害怕,害怕在那個女人的照顧下感動得忘了我的生母。因為這就好像背叛了我的生母,背叛了我一半的血緣。為什么生母不能更關(guān)心我一點,為什么它不能更像那個女人一點,為什么那個女人那么溫柔?我只是希望有人愛我,有人說愛我。”伯揚無言,我知道如此復雜的問題不是我們這年齡的孩子所能解決的。
宴
三月二十六,大吉,宜婚嫁,祭祀……我的生日,同時也是父親的再婚宴。古有馮延巳的長命女: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應情應景。
兩天前,我提前收到生母送的生日禮物。因為前妻是不適合出現(xiàn)在前夫的婚宴上的,特別是新娘不是她的時候。
婚紗照是另外拍的,那天繼母只穿了一身絳紅旗袍,襯的喜氣而美麗。我從它手中接過水藍包裝的生日禮物,是一只款式新穎的“Swarch”手表,我想要了很久的那一款。而生母送來的那只名牌足球則被我塞入鞋柜,因為我是;@球隊的,難得踢足球……
宴會在午夜十二點結(jié)束,像灰姑娘的夢。
然后,我樓下的臥室多了個女孩,她稱我的父親“爸爸”,而我叫她的母親“阿姨”。她說她的生父四年前遭遇車禍,腿殘了,一輩子無法離開輪椅。他找了一分僅夠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主動與妻子簽了離婚協(xié)議書。他希望妻子帶著他優(yōu)秀的女兒找個好男人嫁了,以后有個依靠。
她說她喜歡我父親,因為父親是個有擔當?shù)娜,他會好好照顧她母親。但她也不會忘記生父,即使殘疾,他永遠是她最愛的爸爸。
她還說,既然大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希望大家都能過得快樂……所以她愿意叫繼父爸爸
她以輕柔而平淡的語調(diào)訴說著,讓我自慚形穢的話……
融
幾個月后,司機不再來接我,因為阿姨每天來接我和劉韻悠回家。除了伯揚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們的關(guān)系,就有了每天丈母娘接我回家的傳言,秉承懶人本性,我一概沉默以對。
假日,母親會接我去她那兒小聚。我穿過飄著豆?jié){香氣的客廳,阿姨問我是否吃完早餐再去。我拒絕了。感到諷刺,在阿姨望著整潔的廚房感嘆為何我們父子沒有餓死的第二日,廚房里有了她的身影。而父親也推掉各種邀請,每日回家吃飯。也許我應該將父親早些時候的不歸歸罪于我與母親魅力不足。
我在母親的小公寓中見到了傳說中母親的姘夫。母親讓我叫他“郝叔叔”,雖然我認為他除了姓氏的發(fā)音毫無優(yōu)點。但所謂一個鍋子一個蓋,個人各有所好,我也權(quán)當母親喜好特殊。
我想他應該是靠母親養(yǎng)的,因為他住在母親的房子里。父親給了母親豐厚的贍養(yǎng)費:五萬的存折,一輛八成新的轎車。市區(qū)一套六十多個平方的小公寓在母親再嫁之前免費讓母親居住。所以對不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卻住到母親那兒的大叔,我只能認為他是個“小白臉”。
我在那待了不多會,母親便帶我上飯店吃飯。我記憶中她已好多年沒下過廚。她問了我近況,卻無非是些有否受繼母,繼姐虐待什么的。仿佛她們?nèi)舨黄圬撐冶銜钾摿恕袄^母”“繼姐”的稱號。
當我問她是否還打牌時,她就沉默……于是我早早結(jié)束了我們難得的會面。
回到家時阿姨已下班,繼姐仍在補習。阿姨為我盛了碗綠豆湯,冰過的,涼涼的,正好消暑降溫。我三兩下解決完畢,抬頭脫口而出:“媽,再給我盛一碗。”我們都為那個不經(jīng)意的稱謂呆住了。后來,我看到她欣喜著走進了廚房,帶著如白花般純潔而純粹的微笑為我端出了又一碗綠豆湯。我如釋重負,當?shù)谝淮谓谐雎暫,喚她“媽媽”顯得不再困難。同時有一種滿足感,仿佛找回什么的滿足感。明明不久前還覺得失去什么……
困
漫天黃葉在秋風中飛散,飛散……
我已經(jīng)習慣了喊繼母“媽媽”喊劉韻悠“姐姐”,總覺得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我不知自己對什么還感到不滿足,只是心中有一種空洞的感覺。
秋游后,我和姐姐在房中翻看照片。她指著一張我的百日照與我開玩笑,說要將它據(jù)為己有,如果哪天我得罪她,就將我的“裸照”加印散播。為了搶奪照片我們笑鬧著扭滾在床。少女的馨香竄如鼻際,我一個怔楞。繼母卻在此時推門而入。我手忙腳亂的從姐姐身上爬起來,令姐姐意識到剛剛我們姿勢的曖昧……
那晚,我們吃了一頓尷尬的晚飯,我也開始注意到,姐姐是個美麗的女孩,而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于是我與她們的交往中多了一層無形的芥蒂,變得無法完全敞開心胸,拘謹而生澀。
不時覺得自己猶如籠中獸,憧憬自由幸福的生活,當自由在眼前時,又無法描述什么是自己追求的,人永遠不知滿足。
我向父親要求搬房間,我說我喜歡三樓,獨立的空間,大一點。父親答應了,于是我住在三樓,而姐姐搬入了我原來的房間,處于主臥室西面,一間有鵝黃窗簾的房間。
我想考個大學,遠一點的大學,可以讓我淡出這個家的大學。
在我換房間的第四天,我又一次見到生母。她來向父親借錢,因為那個男人騙走了她的錢,開走了她的車,什么也沒給她留下。
父親給了她一筆錢,因為即使他們不是夫妻,她還是他兒子的生母。
我在門口,看見她拿了錢出來。她帶我去了她的小公寓,一個已經(jīng)被搬竊一空的地方。
中午我們?nèi)耘f在小飯館吃飯。我說如果母親愿意,憑她高中畢業(yè)的文憑,在小鎮(zhèn)找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不成問題。母親點了頭,表示同意,可我看出她的不樂意。她也像籠中獸,已被眷養(yǎng)得失去了謀生能力,離開了籠子,沒法活下去。
我待到很晚,回家時父母和姐姐已等在桌旁。金色的夕陽的薄光由窗□□入,將他們的身影渡上一層光輝。他們談笑著,圍成他們的家,他們的世界,不屬于別人,沒有別人介入的余地。
我像誤闖的陌生人,佇立在門口無法跨入。孤寂,輸離讓我覺得羞恥,恥于自己帶著一半母親的血卻妄想進入他們的世界。
那天后,我從很多人那聽到母親的消息,關(guān)于賭,關(guān)于她的男人,關(guān)于她找我的繼母麻煩……初冬時,我聽說母親欠了高利貸七八萬的賭債……
血
一場細雪方停,一輪夕陽便出現(xiàn)在地平線,半隱的身形緋紅,如攢聚了千萬人的血。我也不知何時開始像個小老頭般愛看夕陽,也許是因為三樓的落地窗直面西方。
我想開抽屜寫日記,一時找不到鑰匙,才記起,鑰匙已在兩日前被生母借走,近來都是繼母給我開門。對于把鑰匙交給生母我隱隱覺得不妥,但卻也無法拒絕,如同我無法拒絕身上流淌著的血。
屋子很靜,以前我習慣將音響開的很大,以期趕走孤獨,卻更顯孤獨。現(xiàn)在已不適如此,姐姐模擬考臨近,不能吵到她。
父親與繼母去參加繼母恩師的壽誕,不會太早回來。
十點我聽到姐姐回房間睡覺的聲音。我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關(guān)注姐姐,已經(jīng)超過了弟弟對姐姐的程度。我曾經(jīng)問過伯揚,伯揚說我是談戀愛了,要不是喜歡上劉韻悠,全校那么多媽來接女兒,為何我特別關(guān)注她們母女?我一時覺得很亂,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半小時后,我聽到劃破夜幕的慘叫……
我拉起羽絨服就光著腳丫沖下樓……
姐姐的房門虛掩著,一個人影跨坐在她身上。它抬起頭,一半是鬼,一半是我的生母。扭曲的臉布滿鮮血,散亂的眼中藏著嗜血的歡快,手中的刀迅速沒入姐姐的腹中。尖刀,殺豬用的,晃著銀光,一路向下,開腸破肚。噴出的血濺上鵝黃的窗簾……饕餮食人,鬼化作我的母親,不,也許我的母親本是惡鬼。
我腦中一片空白,聲音哽在喉口,雙足除了支撐自己不倒下,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而腦中僅傳來生母喘息的聲音,刀滑破肌膚的聲音,還有姐姐嗚咽著蹬斷床板,木頭斷裂的聲音。
四目相接,我看到母親帶血的瞳孔中閃過的一絲理智。意識到我看著一切,她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跳下床,沖過來推開我,奪門而出。帶血的手在我白色的睡衣上印下了一個紅色的手印,正在心口。
她沖到門口,被回來的父親扭住。繼母在看到血泊中的女兒時,連尖叫都沒發(fā)出就暈在了門口。父親將生母交給了聞聲趕來的鄰居,抱起姐姐沖向醫(yī)院,血沾濕了他們的衣服,滴入長絨毛地毯中,消失在那片深紅中。顛簸中,腸子順著姐姐的傷口滑出來,垂掛在父親的手臂上。
一位鄰居沖上來,抱起暈倒的繼母也沖了出去。不一會,人群幾乎都擁到了醫(yī)院和警察局,整個房子空了一般,靜的沒有人聲,只有遠處的警笛聲傳來。墻上的鐘敲了一下,一點了,晚了,我站的好累。誰也沒注意,我回到了房間,爬上床。我告訴自己:睡一覺,醒來可能什么都沒發(fā)生,什么都過去了,只是一場夢,也許我的人生也只是一場夢,睡著就沒關(guān)系了……
醒
我睜著眼,卻看不見天亮,時間流逝,生母野獸般的臉卻越發(fā)深刻的刻在心頭。
父親猛地掀開我的被子,赤紅著眼問我是否把家里的鑰匙交給了生母。我黯然低頭時他看到了我胸口的血手印,怔楞了許久。他為我倒了杯牛奶,問我是否整天沒吃。我才知道已經(jīng)一天了。
我端起杯子,腥味沖入鼻子,杯中雪白的液體瞬間變得粘稠而艷紅,如血一般。然后記憶鮮明起來:從姐姐身上滴落的血,流出的內(nèi)臟,它一張一合如瀕死的魚般喘息的唇,全是紅色的。
我開始嘔吐,沒有食物,吐出的都是胃酸,連胃酸都不夠,好象要將整個胃吐出來才能減少這種惡心感。吐完后我開始發(fā)燒,整整三天。父親時常上來陪我,但不久又不得不離去。我聽到樓下做法事的吹打聲,還有一個清晰的陌生男人的聲音:“那女人殺了我女兒,就算我腿不行了,我也不會放過她兒子的……”就這樣我完全清醒時,姐姐已下葬。
我慶幸沒有看到她躺在棺材中沒有表情的臉……我終于知道我有多么喜歡她偎依在母親懷中時滿足的笑臉……
生母槍決前我見了她最后一面。她說:“昊昊,不要告訴爸爸是你給我的鑰匙,就說鑰匙丟了……”
是的,那竄鑰匙已經(jīng)丟了,作為證物,已經(jīng)不會回到我手中了。
生母槍決的那天,父親問我是否去為生母收尸,我拒絕了。能給我的她生前已經(jīng)全部給了我。而尸體,什么也無法帶給我。
母親槍決的那天,我與父親去學校辦了轉(zhuǎn)學手續(xù)。為了躲避姐姐生父的報復,父親要送我去上海念書。
出來時伯揚等在那棵梓樹旁,頭上已經(jīng)沾了不少落葉,也不知等了多久。他要我到了上海聯(lián)絡(luò)他。我告訴了他新學校的地址和我住的小公寓的地址。我說如果他考上海的大學,我歡迎他來和我一起住。來上海玩時也別忘了來看看我。
伯揚說我好像一去不回似的?晌掖_實沒打算回來。這鎮(zhèn)上也只有伯揚不會把我看作殺人兇手的兒子了。
走的那天,我沒讓父親送。一個人打的,一個人上火車,一個人離開。我不忍讓父親在繼母如此脆弱的時候離開她。我是個男孩子,一切都可以忍受。所以,即使在姐姐入殮后的第三天,我聽到了父親與繼母的談話,我也可以忍受,忍受一切……因為,我已經(jīng)麻木,痛到麻木。
夜
姐姐已經(jīng)入殮三天了,也就是說我有三天沒吃過東西了。我的胃,大腦都在渴求著食物?墒澄锖芸膳,它們會讓我聯(lián)想到血和內(nèi)臟。最終我還是忍不住想下樓喝杯水。經(jīng)過主臥室時,我發(fā)現(xiàn)門沒有關(guān)上,留了一條小小的縫。我聽到繼母說要和父親離婚,說她無法和殺了她女兒的女人生的孩子住在一起,她怕自己一怒之下殺了我……
我沒去喝水,卻打開了冰箱。冰冷的牛奶對嘴就灌,冰凍的面包不斷的塞入口中。家里已經(jīng)夠亂了,我不能再餓昏自己來添亂。我必須吃,即使嘔吐也要將食物塞入胃中。即使像吞噬自己的內(nèi)臟般痛苦,我也必須將一切咽下。
第二天,我看到了生母的口供。
她說她欠了那么多債怕被逼死,就想回前夫家拿點錢?墒乔胺蛟缫巡辉偬峁┙疱X給她。他們出門時甚至鎖了主臥室,她什么都拿不到。她瘋了一般嫉妒那個女人,如果沒有那個女人,她的丈夫不會和她離婚,她也不會被逼到這一步?僧敃r她沒想到殺人泄憤,刀是買來貼身藏著對付討債的人的。她拿不到錢,知道自己遲早被高利貸逼死。她就想看看兒子,因為她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再見自己的兒子。可是她在她兒子的床上看到了那個女人的孩子。她認為一定是那個女人把她的兒子趕出了他的房間,她的兒子被欺負了,受虐待了。反正她要死了,她要幫她心愛的兒子做最后一件事,幫他趕走那個侵占了他地盤的女孩……趕走她……殺了她……反正……反正快要死了……不如大家一起……
供詞中,生母說,打開大門的鑰匙是她陪我買褲子時從我褲袋中掏的……可是,我怕打球時受傷,向來把鑰匙丟在書包里……
我苦笑著撕裂了口供的復印稿。我一直追尋著來自生母的愛,一直,一直找不到。終于,我在她的供詞中找到了她對這個延續(xù)著她血脈的孩子的愛,可是這愛好冰冷,幾乎將我凍斃……為何她的愛如此冰冷?
我走的前一晚,燒掉了家中所有有我和母親身影的照片,我想沒有我們的影子,繼母或許不會和父親離婚。只有我和姐姐的一張和照,因為姐姐笑的太溫柔,我不舍得將它燒掉。我將它放入姐姐最心愛的小木盒,埋到了校門口的梓樹下。那晚,漫天星斗,天空晴朗的沒有半片烏云,我心中的雨卻一直沒停。當將那段記憶埋入土中時,多日來首次出現(xiàn)在眼中的淚水不知為何怎么也止不住。一徑滑落,沾濕了梓樹下的泥土。
終
我到了上海,一個喧囂的城市。進了一所美麗的學校,沉默不愛說話,沒有朋友,只有伯揚一直與我有聯(lián)系。父親偶爾打電話來問我錢是否夠用。年前,父親問我是否想回去過年。問我是否想,并非他希望我回去。我說學習忙,要補課。一個是人都不信的謊言。但父親假裝相信,并有如釋重負之感。聽說繼母最終沒和他離婚,因為發(fā)現(xiàn)腹中已有小孩。我也不便回去刺激她。我希望她能生個像姐姐一般的女孩,但決不要有姐姐那般的命運,不要夭折在花季里。
我已淡忘了一切,生母,繼母,姐姐的臉漸漸模糊了,但我仍無法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那片土地淌著血,姐姐的,生母的血。姐姐的血將在繼母腹中的孩子身上流淌著。而生母的血將會在我的自我放逐中滅亡。
殘
我時常做夢,同樣的一個夢:飄著鵝黃色窗簾的房間濺滿鮮血,漆黑的饕餮抬起猙獰的臉,對我露出扭曲的笑容說:“我愛你!”它的手中抓著淋漓的肉塊和內(nèi)臟。它咧開血盆大口:“我的孩子,歡迎加入這場鮮血之宴!”
某日,我回應了饕餮。我說“我也愛你,如果給我一點愛,我就加入你的宴會,如果不能,我可以,可以放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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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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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杜撰的成分,可是這篇小說是以幾年前發(fā)生在我身邊的真實事件為原型的。
當每個人都在為那個夭折在花季的女孩惋惜時,
我就想,
為什么沒有人想到活著的男孩所要背負的哀傷。
能傳承兇殘惡意的絕對不是血緣而是流言和八卦。
也許每個人都能很理智的說不能將殺人犯的兒子也當作殺人犯來對待,但是對于敏感的當事人來說過多的關(guān)注就是他一生的噩夢。
說句難聽的話,死人不會因為旁人的關(guān)心而活過來,活著的卻絕對可能因為旁人不自覺的惡意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