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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曲
大哥一世也不會知道,他最愛的女人與最愛他的女人都永遠的留在了廣陵郡。因此,當(dāng)他離開時那堅定的背影,讓我明白,明白他將會一直不斷地尋找,尋找… …
洛陽.
我叫尉遲峰,是洛陽官吏尉遲家的繼承人。在十四歲之前,我和別的官宦子弟沒有任何區(qū)別,識字,習(xí)武,斗蟋蟀… …
然而,正是那一年夏天我們尉遲家一百二十口人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被斬于玄武門前。
只是,在那場可怕的災(zāi)難中少了我,只獨獨少了我。
我在父親的安排下被秘密地送到了廣陵郡,在那里有我從未蒙面的未婚妻,一個八歲的女孩玉浮。廣陵郡官吏柳鶴的女兒玉浮。
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如此深細的女孩。她總是喜歡靜靜的一個人,靜靜地傾聽,靜靜地微笑。她能夠看透我的每一個動作,體會我的每一個眼神。
玉浮,從我第一天踏入柳家開始,她便從柳夫人身后探出頭來,澀澀地喚我,大哥。
大哥,從那時起我便成了玉浮的大哥。
廣陵郡是一個奇特的城市,在那里可以聞到大海的氣息。柳鶴告訴我,只要向東走你就可以看見海,但是峰兒你這一世都不可能向東,只能向北。
是的,我說,我知道,向北!
向北,向北,在那里有我的故鄉(xiāng)洛陽。那座腐朽而又繁華的城市,盛著我們尉遲家的鮮血和遺跡。
于是,我加倍努力地讀書,習(xí)武。我知道終有一日我會回去,回去洗清我們尉遲家的冤屈與恥辱。
玉浮常問我,大哥,若是有一天你回去后會不會忘了玉浮,忘了廣陵郡。
看著她怯怯的神情,我笑了。不會,大哥永遠也不會。
其實自洛陽那場變故之后,我早已不再笑了?墒,當(dāng)我面對玉浮時,卻不得不客意笑出來。因為這個出塵不染的女孩,沒有人可以不對她笑,沒有人可以。就連我那被鮮血染過的麻木的表情,也無法不勉強的對著她彎出一道弧形。
在廣陵郡的日子里,我常常回憶起我的父親,那個高大而又挺拔的男人。對于我,他是一個嚴(yán)肅的父親,卻不嚴(yán)厲。在事出前的一個夜晚,他將我喚至?xí),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慈愛與我說話。
他說,峰兒,你長大以后想要如何?
我說,繼承我們尉遲家的使命。
不,峰兒,答應(yīng)我,你這一世都會過得平凡而快樂,為你自己,峰兒,為你自己!
我笑了,我問他,父親難道我不是你的希望嗎?難道我不是尉遲家新的榮耀嗎?
我的父親,在望了我許久之后說,峰兒,你記住無論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快樂。即便你一事無成或變做尉遲家的榮耀。
那個夜晚,我一直無法理解父親所說的快樂。如今,即使能夠理解,我想我也再不對快樂有著任何奢望。
玉浮對我說,大哥知道嗎,你;貞浺郧笆且驗槟愕膬(nèi)心無法在廣陵郡安定下來。
是的!正如玉浮所說的這般,我無法安定下來。在我離開洛陽后,無法在陌生的廣陵郡安定下來。
于是六年后,我告訴柳鶴要去洛陽。
柳鶴說,峰兒,你瘋了嗎?你想讓你父親的希望在六年后付諸東流嗎?你想白白去送命嗎?
看著柳鶴焦急的表情,我告訴他說,您多慮了,我只是去看看。只是想回去看看而已。
柳鶴沉思許久之后,終于答應(yīng)了我的要求。他說,峰兒,早些回來。無論你去做什么只要平安和快樂。
看著柳鶴認真的神情,我第一次對他產(chǎn)生了父親的感覺。
的確,這個養(yǎng)育了我六年的男人,我的岳父,我父親的知己,一直以來都視我如己出般疼愛。
多年后,即便我流浪在外,也還會想起這個待我如親兒般的男人。
臨走時,玉浮含淚問我,大哥,誰都無法讓你留下嗎?就算是玉浮也不行嗎?
我笑了,于是對她說,大哥會回來的。請你相信大哥,好嗎?
許久之后,玉浮對我說,玉浮相信大哥,就算大哥永遠不會回到廣陵郡,玉浮也會相信大哥。
我吻上玉浮的額頭,算是承諾,卻更像一種安撫。
洛陽,事實上我只在我的故鄉(xiāng)洛陽停留了不到一個月。因為我終于明白一件事,既便我留在這里也無法為尉遲家做任何事。這座絢麗的城市已經(jīng)變得比以前更繁華,卻也更腐朽。而我,卻仍然不夠力量來為尉遲家做任何事。
于是我離開了洛陽,想要回到陌生的廣陵郡。
記得離開廣陵郡時,柳鶴曾經(jīng)給我一件東西,他對我說,峰兒,請為我走一趟豫州,把這個交給我的弟弟柳束,讓他轉(zhuǎn)交給湘潯。
我問柳鶴,誰是湘?
柳鶴痛苦地看著我說,答應(yīng)我,峰兒,別問,可以嗎?
我點頭,算是對柳鶴的承諾。事實上,誰是湘潯與我毫無關(guān)系。
柳鶴向我道謝后喃喃地走開了,別問,別問… …
我開始記起,這個如我父親般的男人酒后總是細細地說,別去,別去尋找… …
豫州,對于我來說這座城市與廣陵郡沒有任何區(qū)別。
除去洛陽,除去那座繁華而又腐朽的城市,到哪,都沒有區(qū)別。
在豫州柳府,我見到了柳束。當(dāng)我把東西交給他后,我問他,湘潯呢?
柳束驚異地看著我,而后說,湘潯到廟里進香去了。
我清楚地知道柳束不愿我見到湘潯,可是無所謂,對于我來說什么都無所謂。
于是我辭別了柳束,在柳府大門前卻意外地見到了玉浮。我走過去,見她睜大雙眼好奇地望著我。
許久之后,我用顫抖的聲音輕喚她,湘?
她笑了,銀鈴般地笑聲回蕩在空氣中久久。
我知道她不是玉浮,玉浮是永遠也不會這般笑的。玉浮的笑像夜間靜靜盛開的幽蘭。而她,則是一株盛放在陽光下的芙蓉。
她對我說,我知道你認識我,可是,你是誰?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告訴湘潯,我叫尉遲峰。
的確,我叫尉遲峰。
湘潯仿佛早已知曉我的存在般看著我說,我是湘潯,廣陵郡官吏柳鶴的女兒湘潯。
我驚訝得無法言語。
而湘潯又對我露出了笑容,我的姐姐叫玉浮,你是父親與姐姐的朋友嗎?
我艱難的點著頭,那一刻我隱瞞了我的身份,我對湘潯說,是的。柳鶴是我的養(yǎng)父,玉浮是我的妹妹。
是嗎?湘潯開心地奔入我懷里,那你也是我哥哥,想不到會有親人來探我。
我驚訝地看著懷中的陌生女孩,但又無法將她推開。也許,從我第一次見她開始,我便迷失在她盛放的笑容里。
之后,我為湘潯留了下來,留在這與廣陵郡一樣陌生的豫州,留在湘潯的笑容中。
湘潯常問我,我與姐姐誰比較漂亮呢?
我笑著告訴她,兩張一樣的面孔如何比較呢?
的確,這個與玉浮有著相同面容的女孩,是如此讓我動心。然而,她卻不是我命定的妻子。我一直無法忘記我的妻子應(yīng)該叫玉浮。
可是,我至今都無法了解,對于湘潯,是愛還是憐憫,或者我在替柳鶴完成著一個他永遠也無法完成的使命。
我想問湘潯為何留在豫州,為何離開廣陵郡。
可是,當(dāng)湘潯天真地望著我說,峰,為何父親與姐姐不讓湘潯回家?因為湘潯不聽話嗎?
我默言,原來湘潯同我一樣,無法找尋事實的真相。
那么柳鶴呢?是什么讓他對湘潯的離去如此無奈而又痛苦。
真相在我的心里糾纏了兩年,而我也在湘潯的身邊守候了兩年。
兩年后,柳束突然對我說,回去吧,我的哥哥患病恐怕挨不過秋天,而且你也該回去看看玉浮了。
于是,我不得不告別湘潯,離開豫州。
臨別時,湘潯含淚問我,峰,你會回來吧?你不會丟下湘潯一個人,是不是?
我堅定的點頭,是的,我會回到你身邊,我會來接你。到時候,我們一直向東走,我們到有海的地方去,在那里會有一個我們自己的家。
從那時起,我已經(jīng)決定無論我對湘潯如何,我都會照顧她一生一世。
這個約定即使到老死的那刻我都一直記得,并且刻骨銘心。
豫州.
我一直無法了解自己為何會被拋棄。
在廣陵郡柳家后院的大樹下,柳鶴痛苦萬分的對我說,對不起,潯兒,我不得已才得把你送到豫州,對不起!
我問柳鶴,我做錯了什么?
然而,柳鶴卻沒有回答我。
樹的背后,是我的母親以及她那厭惡的神情。
即便是多年后,當(dāng)那個叫尉遲峰的男人來到我的身邊時,我也無法從他口中得知為何我的父親會拋下我,為何我的母親會厭惡我卻疼愛和我有著相同面孔的姐姐。
是的,這一切的一切我都無法得知。
我狠柳鶴,狠他無力保護我,留住我。還有我的母親,那個從來沒有撫慰過我的女人。
至于我的姐姐玉浮,我立下誓言,我終會回到廣陵郡,奪走她最珍愛的東西。
在那個飄著雨的夜晚,我被叔叔柳束接往豫州。只有柳鶴來送我,我問他,姐姐呢?
他說,玉浮早已睡下了。
是嗎?
我在雨中大笑起來,我的姐姐在我即將離去的夜晚,居然還能安睡在房中?墒,她真的可以熟睡嗎?
于是我大叫起來,玉。∮窀!你真的睡得著嗎?
柳鶴上前制止了我并痛苦地向我承諾,潯兒,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去接你的,請相信我。
我冷冷地對他說,父親,若我相信你,我就不會去豫州。
馬車延著廣陵郡的淋漓小路向著豫州前行。隱隱的,我聽見樹后傳來我母親的笑聲。
從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即便是我臨死的時候,也不會忘記那個飄雨的夜晚,還有母親瘋狂的笑聲。
不會,永遠也不會。
在豫州,我的叔叔柳束常常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癡癡地望著我。他說,潯兒,你知道嗎?你有張與母親一樣的面容,可是骨子里卻像極了你父親。
我問柳束,她為何討厭我,卻疼愛姐姐?
柳束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只是說,潯兒,答應(yīng)我不要去責(zé)怪你的母親,不要去責(zé)怪她,好嗎?
我笑了,即使我一無所知,仍然還擁有憎恨的權(quán)利。而我的叔叔柳束,卻天真的以為我可以在這遙遠的豫州生活得無憂無慮。
七年后,上天讓我遇見了那個叫尉遲峰的男人。
當(dāng)他用看見玉浮的表情艱難的喚我湘潯時,我笑了。我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玉浮的珍寶終將落入我的手中。
我了解玉浮已無法再像七年前一般安穩(wěn)地睡在房中。我更了解我的母親將會瘋狂地為她的玉浮而哭泣。
于是,我毫不避會地奔人尉遲峰的懷中,并模仿著玉浮的樣子快樂地喚他,哥哥!
最后,我成功的將尉遲峰留在了豫州。
尉遲峰,這個來自廣陵郡的男人兩年來無時無刻不在照顧著我,從他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我的父親柳鶴,還有愛人的影子。
我愛他嗎?這一點我一直在問自己,我無從得知。但是,與他在一起我是快樂的,卻快樂得凄涼。他是玉浮的丈夫,他和我有著同樣艱辛的往事,他對我道底是什么?
兩年后,他依著命運的指使回到了廣陵郡,我知道那是我的姐姐玉浮的召喚。
于是,我又一次回到了那個下著雨的夜晚。柳鶴對我說,潯兒,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去接你的,請相信我。
而今,尉遲峰也說著同樣的承諾?墒沁@一次,我卻選擇相信。相信一句永遠無法兌現(xiàn)的誓言,相信一個永遠快樂的湘潯。
許多年后,即使我早以化作塵土,父親與尉遲峰的承諾也一如往昔般令人心痛。
我在豫州等待著尉遲峰,然而越是等待越是難奈。終于我決定去尋找,尋回原本屬于我的一切。
柳束驚恐地問我,潯兒,你真的要回去嗎?你真的要離開豫州?
我笑了,快樂而又殘酷的告訴他,豫州從來就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廣陵郡,難道不該回去嗎?
況且那個女人已經(jīng)死了!
潯兒!柳束激動的嚇止我,你不能,不能如此說你母親。你知道嗎?
叔叔,您沒有權(quán)利阻止我對那個女人的任何言語。
我靠近柳束,一字一句地道,畢竟,您不是我的父親,更不是她的丈夫!
一瞬間,驚愕的神情從柳束眼里閃過。
我立刻知道,多年的疑慮已經(jīng)得到了肯定。
于是,我放肆地大笑起來。叔叔,你做錯了什么,而我又做錯了什么?
柳束默默地閉上眼,許久之后,他對我說,潯兒你去吧,在你父親靈前上柱香,他是真的想你回去的。
我點頭,算是對柳束的回答。
就這樣,在我離開廣陵郡的十一年后,我又一次從新回到了那個另人懷念而又做嘔的地方。
多年來,廣陵郡從來沒有變過,就如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玉浮迎門而立,殘風(fēng)中她脆弱而又堅韌地站著。
我在柳家門口看著她,許久,許久。
我知道你終會回來的,回到我身邊。你走時我無法送你,現(xiàn)在,我卻可以在這兒接你。
峰呢?我傲慢的問她。
大哥出門去了,幾天后才能回來。
姐姐,你是有心的吧。我冷笑起來,你能把你的寶貝藏多久,一天?還是一年?
玉浮沒有因我的話而生氣,反到越顯溫柔。潯兒,你多慮了,我無須隱藏什么。
來!她輕喚我,給爹上柱香吧!
我跟著玉浮進了內(nèi)堂,在柳鶴的靈前,持香而立。
玉浮對我說,爹臨死前希望你能夠回來,別在離開廣陵郡了。
是嗎?他的愿望卻要到死時才敢說出來。可是你知道嗎,姐姐,我會同峰一起向東,去有海的地方。
我狂笑起來,并如花枝一般亂顫。
玉浮站在我身旁,沒有言語,久久,久久… …
廣陵郡
如果有人問我,在這個世間最愛的人,我會告訴他那是我的妹妹湘潯,在我比她先探出母體那刻起,這個同我一起孕育而生的陌生女孩便成了我的妹妹,成了我一世的心結(jié)與牽掛。
在那個飄雨的夜晚,當(dāng)湘潯大叫著我的名時,我只能睜大著雙眼,望著頭上的頂梁.因為我知道,如果離開的不是湘潯,就只能是我.即使我以心痛得快要死去,也不能出聲.
就在我的妹妹,我這世上唯一的妹妹離我而去的那個夜晚,我只能用被子堵住我的呼吸,以抵抗那種決絕的心痛,直至不省人事.
一年后,一個叫尉遲峰的男人走入我的生命.而我卻仍然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澀澀地躲入母親身后,輕輕喚他:大哥!
是的!即使我肯喚他“大哥”,即使我得到了一生中的至愛,也仍然抵不過早已離我遠去的珍寶,我唯一的妹妹—湘潯.
大哥對我很好,雖然他對我的笑是如此的力不從心,可他仍然對我很好.
從父親的口中我明白,明白大哥那顯赫的家世與沉重的負擔(dān).于是,我學(xué)著去愛他,不留一絲余地的愛他.可是,我的愛也是如此的力不從心.
因為就在那個下雨的夜晚,湘潯絕望的叫聲已經(jīng)射殺了我所有的情感,悲、歡、離、合,就象一個個遙遠的故事般,上演于我的面前.
母親曾笑著對父親說:玉浮如此溫馴,仿若從前的我!
我知道,這便是我留下的原因,我象極了初時的母親.而我那唯一的妹妹,卻變成了初時的父親.后來我才懂得,母親初時的溫馴,只為了那個遠在豫州的男人;而我的溫馴,只是湘潯離開后所余下的驅(qū)殼,不參一縷魂魄.
我的父親常常在酒后看著我,卻喚著妹妹的名字.他說:潯兒,對不起!
而我,卻也在那一刻才能真正的得到快樂.因為我明白,只有把自己的魂魄趕走,才能途留下這一驅(qū)殼給湘潯,給我那遠在豫州的妹妹.
母親對我很好,仿佛在這世間她只孕育了我,而我的妹妹湘潯,只是我自己一廂情愿的夢.
曾經(jīng)我也疑慮過,我那喚作湘潯的妹妹,是否真的不存在,是否真的只是我不切實際的幻想.
然而,我的疑慮往往在父親酒后癡語中得到了應(yīng)證,他說:潯兒,對不起!
于是,我笑了.并在這不解世事的微笑中,一次次地將他灌醉,然后聽他一次次地喚我:潯兒!
六年后,大哥忽然向父親請求回到洛陽.于是,我問大哥:難道就連玉浮也不能讓你留下嗎?
大哥沒有回答我,只是輕輕吻上我的額頭,并向我許下一個莫須有的承諾.
那一刻,我知曉大哥的堅持是無法動搖的信念.于是,我開始為他哭泣,為他那顯赫的家勢以及沉重的負擔(dān)哭泣.
其實,我本可以不哭的,就象湘潯離去的那個夜晚般,本可以不哭的.只是,我必須讓大哥記住我的淚水,記住我的名字—玉浮!
大哥走了,帶著那個無法動搖的信念,回到他的故鄉(xiāng)洛陽.而對于陌生的廣陵郡,難道真的沒有一絲留念嗎?
母親說:浮兒,他會回來的,他是柳家的女婿!
我點頭聽信了母親的話,但我比誰都清楚,大哥雖是柳家的女婿,可我卻不是柳家唯一的女兒.
就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的心仿佛被千針穿孔般的疼痛,手中的女紅油滑落地.
我知道,大哥見到了湘潯,見到了我遺失多年的珍寶.
于是,我忍著痛楚,抬頭望著我的母親,問她:為什么要送走湘潯,為什么?
為什么?母親平靜的望了我許久,她知道,我終會問的問題,卻選擇在這一日問出.
她笑了,笑的決絕而心碎,她說:浮兒,你終于肯問了,你終于有勇氣問我了!
我一面用手護住自己的心,想要阻斷這針刺般的巨痛,一面幾近瘋狂的向著我的母親大叫:你笑什么,你別笑!告訴我,為什么要送走她?
而我的母親,那個溫馴而冷酷的女人卻顯得比以往還要平靜.她對我說:浮兒,你為什么不去問問你的父親為何要娶我?為什么不去問問柳束為何不娶我?你的父親清楚的知道我不愛他!而柳束,卻連爭取我的話都不敢說出口!
看著母親那毫無波瀾的神情,我頓時明白到母親的魂魄也早已消失了.
浮兒!我的母親緩緩走過來,拾起遺落在地上的女紅,溫柔地交回到我手中,難道我不該給柳家一些責(zé)罰嗎?特別是湘潯的性子,象極了你那該死的父親.
溫馴的笑容又重新回到我嬌好的面孔上,因為我知道,我無力用任何話來反駁我的母親,我無力!
我的母親對我說,休息吧!浮兒!你累了!
是的,也許我真的累了.
至此以后,我開始夜夜看著頭上的頂梁,夜夜無眠.
許久之后,我終于明白大哥他不會再回來了!他將永遠留在湘潯的身邊,永遠,永遠… …
兩年后,我用一壺上等的陳年花雕結(jié)束了父親與母親的生命.因為,我的大哥尉遲峰該回來了,該帶著我的湘潯回來了.
柳家大門外,當(dāng)他風(fēng)塵仆仆的站在我面前時,我的淚水再次涌出,我對他說:他們病死了!
浮兒!別哭!
大哥輕輕將我擁入懷中,而我則貪婪地吮吸著大哥身上所散發(fā)出的氣息,坦然地笑了.
就這樣,我又將大哥留了下來!可是,這并不是我所想要的,我在等待,等待我遺失的珍寶回家,回到我的身邊!
因為我知道,她終會回來!
可是,想不到我這一等,卻又等了兩年!
兩年后,湘潯如同兩年前的大哥一般風(fēng)塵仆仆地站在柳家大門前.我與她對望著,我平靜,她瘋狂;我是如此的堅強,她卻相當(dāng)?shù)仳湴?
于是,我遵循著父親的遺愿,將她引至父親的靈前,上香,拜寄.而對于我們的母親,我們卻很有默契的決口不提.
湘潯傲慢地問我:峰呢?
大哥出門去了,幾天后才能回來。
姐姐,你是有心的吧。她冷笑起來,你能把你的寶貝藏多久,一天?還是一年?
我并沒有因湘潯的話而生氣,反到越顯溫柔。潯兒,你多慮了,我無須隱藏什么。
是嗎?湘潯仍然不可一世地望著我,你知道嗎?姐姐,我將和峰到有海的地方去,在那里會有我們的家,我們自己的家.
潯兒,母親生前我不能接你回家,可是現(xiàn)在,這就是你的家!
是嗎?湘潯笑得若花枝一般亂顫!那是你的母親,不是我的!
潯兒!
我用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平靜對她說,我可以不要母親,不要父親,甚至不要大哥.你知道嗎?我只要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潯兒,我愛你!我只愛你!
是嗎?玉浮!
此刻的湘潯笑得更加得意,你沒有能耐留住尉遲峰,卻要我來幫助你!你的謊言就這么可笑嗎?
你真的不愿留下嗎?
是的!
許久之后,湘潯一字一句地看著我說,姐姐,我不會留下的!我會帶走你的珍寶,讓你一世都孤獨,直到終老!
潯兒,你知道嗎?
我緩緩地走向她,用盡我這一世的力氣,為了你,我用一壺上好的花雕結(jié)束了他們的生命,只為了能接你回家!
你說什么!
豁然間,湘潯驚訝地望著我,瞳孔卻在無限制的收縮.
我愛你,潯兒!難道你不知道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悲傷的淚水終于順著我的臉龐滑落,一切的悲歡離合,此刻都感同身受!
瘋子!你這個沒有血性的惡魔!
此刻的湘潯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原有的自尊與驕傲,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個癲狂的妹妹,
潯兒,你真的不愿為我留下來嗎?
是的!
湘潯決絕的回答,并狠狠地盯著我:我不會留在廣陵郡的,這的一切都讓我惡心.你知道嗎?特別是你!
潯兒!
我痛苦的低喊,仿若回到了多年前那個下雨的夜晚,一切的一切都讓我自息.
別叫我!魔鬼,瘋子!等峰回來我就馬上… …
我狠命的抱住湘潯,此刻,我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我的妹妹離開我.不能,決不能.
告訴你,潯兒,廣陵郡就是你的家,你將一世都留在這里,留在我的身邊.
不久之后,當(dāng)我放開我的妹妹湘潯,當(dāng)和著血的匕首出現(xiàn)在我們之間,湘潯痛苦的望著我,也一樣的久久,久久… …
我了解,我跟妹妹都同樣的痛苦著,她那出自身體的疼痛與我的心一起交織在柳家,交織在父親與母親的靈前.
最后,我的妹妹湘潯終于沉沒的閉上了雙目.被我永遠地留在了廣陵郡.
我緩緩地吻上她的唇,十多年來,我第一次吻上妹妹的唇,并向她許下一個莫須有的承諾;
潯兒,我愛你!這一世都不讓你離開!
… …
就在我的雙十年華,我披上了美麗的嫁衣,而我的夫婿則是廣陵郡的新任官吏,長我四歲的宋義.
出嫁那日,大哥離開了廣陵郡,臨走前他對我說,
浮兒,看見你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快樂.你知道嗎?浮兒,我總算可以有交代了,對你父親的交代… …
我笑了,我知道大哥要去豫州,去有海的地方.可是,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他,告訴他我把湘潯永遠地留在了身邊。
這一次,我終于留住了我一世的珍寶。
是的,大哥一世也不會知道,他最愛的女人與最愛他的女人都永遠的留在了廣陵郡。因此,當(dāng)他離開時那堅定的背影,讓我明白他將會一直不斷地尋找,尋找… …
洛陽
我不知道該如何畫下這個故事的句點。因為我答應(yīng)過我所愛的人,所以,我不可能迎娶我那未過門的妻子,玉浮。然而,我也清楚的知道,玉浮將我所愛的人永遠的留在了身邊.只是,為了彌補我對玉浮那無法完成的諾言,我默許了,默許了她將湘潯留在身邊.
但是,我仍然要去尋找,尋找我對湘潯所承諾過的家!
即便她不愛我,即便我將永遠地尋找下去,我仍然一如既往地向東… …向東… …
向東… …向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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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曲》是魚來自海的一個小短篇,看過的人都會跟我反映,感覺故事沒有寫完。最近,魚來自海正在寫長篇的《古墓夕陽》,或者日后會寫《廣陵曲》的番外篇或續(xù)篇,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魚來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