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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壹、
碧磚金殿上,我坐于高處,以手支頭,瞇了眼望著殿中爭得面紅耳赤的兩人。
兩個時辰。帝冠的瓔珞斜斜垂下,擋住我的前額。我勾勾唇角,依舊斜著身子,好整以暇看著兵部尚書柳楚暮與戶部尚書尚懷儒唇槍舌劍近兩個時辰。
眼角余光中,多數(shù)官員低垂著眼,額上冷汗如雨,更有搖搖晃晃,顫抖如篩者。而他二人渾然忘我,旁征博引,侃侃而談,似有決不罷休之意。
“陛下!”柳楚暮似是想起還有我這執(zhí)掌他二人決定權(quán)的皇帝,抬手向我作禮道。
我正了正身,示意他繼續(xù)。
“陛下,奉天猖獗如虎,三月內(nèi)我嵯峨已被拔六座城池,幸而以塠堞關(guān)天塹之險,阻得奉天難再長驅(qū)直入。如今虞承南將軍鎮(zhèn)守塠堞關(guān),奉天魈騎卻是狡猾如兔。陛下,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戰(zhàn)線拉長糧草是為決勝之關(guān)鍵吶!因而臣以為這四十萬兩應(yīng)先撥與兵部!
話音未落,尚懷儒便上前拱手道:“陛下,今夏江南地區(qū)水災(zāi)嚴(yán)重,多個州府被淹,如今百姓流離失所,荊州地區(qū)更是哀鴻遍野。各處均是百廢待新,陛下,為政之道,以民為本啊,臣懇請陛下?lián)芸钜再c災(zāi)。”
“陛下!”柳楚暮欲再言,我揉揉額角,向尚懷儒懶懶問道:“尚卿,國帑中尚有多少庫銀?”
“不足百萬!
敲著扶手的手微微一頓,我瞇起眼,思忖片刻后,燦然笑道:“那么這四十萬兩由兵部戶部各領(lǐng)二十萬兩。余下的,朕給你們五日——自行解決!
“陛下!”柳楚暮與尚懷儒俱是一臉驚詫。的確,二十萬兩于整個朝廷來說絕非小數(shù)目,對于他二人,便是天數(shù)了,至少表面上是。
我心中冷笑,這一干道貌岸然的大臣,私下侵吞的又何止是這個數(shù)?
隨后的朝堂之上一片寂靜,柳楚暮與尚懷儒道了聲是便退下不再言語。
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自始至終如老僧入定靜立于百官上首的丞相成晟,他眸中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緒。另一側(cè)太尉常知言亦是不動聲色,似是對這一切無動于衷。
在侍硯高呼一聲“退朝”后,我起身,向殿后走去。這幾日,他們怕是得有好一頓折騰,對此,我倒是很期待。
秋意漸侵,宮內(nèi)已是一片蕭索景象。昔日姹紫嫣紅的庭院如今只余幾株殘紅茍延殘喘,本已清冷的宮苑此刻更顯凄涼,偶爾可見垂暮宮人在樹下掃著凌亂的落葉。
枯葉零落,或仍在枝頭顫動不已,或斷了枝柄,搖搖晃晃落下,覆于地上另一片枯葉。
“陛下。”侍硯一聲低喚喚回了我的心緒。回過神來,才意識到我已對眼前繁花已落盡的合歡樹呆怔了許久;匾谎圬W源姑疾徽Z的侍硯,我轉(zhuǎn)身。
“陛下,既已來得這流云殿,何不進(jìn)去看看?”侍硯沉穩(wěn)的聲音自身后傳來。莫名地,侍硯平靜的聲音惹得我一顫。我仰頭,為何眼角會有濕潤的感覺?
下朝后來這流云殿似已成為一種本能,然而,每次站于流云殿院中便不敢再上前一步,只深深凝望院中幾開幾敗的合歡樹。院中樹影斑駁,打在流云殿紅墻上,細(xì)碎光斑輕輕顫動,透著俏皮陽關(guān)。我一陣恍惚,歲月似是不曾在這殿中留下任何痕跡,一如這殿中人,未帶走這殿中任何東西,亦未留下絲毫。
只是這幾年,思念已深深植入心底。每每立于流云殿前,便不敢再上前,怕進(jìn)殿后望著那熟悉卻冰冷的四周,怕自己會落下淚來。
他走后自己才意識到,這殿中,曾經(jīng)除卻他的氣息便再沒有其他屬于他的物什,然而現(xiàn)在,即便是他的氣息,我也難再尋得分毫。
我不知侍硯是何表情,只感覺自己幾近顫抖哽咽的聲音輕聲道:“侍硯,再進(jìn)亦只是物是人非,徒增傷感罷了。當(dāng)日他毅然決然離開,便已是舍了這里,舍了朕,再不回頭,縱是朕求他,他也不會留下來。也是,以他男子之身,進(jìn)這宮屈為貴君,確是折辱了他。如他那般瀟灑自在,怕是寧與朕相忘于江湖的。”最后幾字,已是幾近痛苦低喃了。
牽起唇角苦笑,我緩緩離開。然而那無奈的喟嘆聲“小姐……”沒來由地讓我的心顫了顫。
貳、
進(jìn)得御書房,便見丞相成晟早已在一旁等候。
“老師不必多禮。”我上前虛扶一把,阻了他下跪的動作。成相眉頭緊鎖,望向我的眼中亦是重重憂慮。見他責(zé)備卻仍含關(guān)懷的眼神,心驀地一暖。
命侍硯搬了椅子過來,我小心扶著他坐定,輕聲問道:“老師,可是不贊成今日染兒殿上所做的決定?”
成相無奈搖頭,眸中泛起憐惜,低聲說道:“陛下親政已多年,諸多決定無需老臣多加置喙。今日陛下所做決定,老臣多少能理解,只是陛下,柳楚暮系襄王一黨,而尚懷儒卻是常知言門生。今次陛下要他二人自行解決這四十萬兩,老臣惟恐百姓因此無辜遭災(zāi)啊!
我靜靜聽著,不置一詞,片刻后,我忽地笑了起來,直直面對成相:“老師,你可知當(dāng)日染兒因何奉您為師?”不待他出聲,我繼續(xù)道:“老師,因?yàn)槟俏ㄒ灰粋冒天下之大不韙,愿助染兒奪得帝位的人!
成相無奈苦笑,目光投于泛著裊裊香霧的金猊之上,似是憶起往事,蒼老的聲音透著明顯的疲憊:“當(dāng)年景帝昏庸,盡日沉迷煉藥成仙之道,太子陰狠跋扈,難堪大任,其他各皇子更是終日醉生夢死。而陛下您,論才干,論智力,論權(quán)術(shù),論聲望,確然無人能與您比肩,當(dāng)年老臣所為,如今看來并非明珠暗投!
“那老師可知染兒為何執(zhí)意于這帝位?”
“……”成相眸中訝色一閃而過,隨后憐惜之色更甚。
“不是為百姓,老師知道的,染兒只是不忿。如今朝堂之上多是權(quán)臣、媚臣、奸臣,各勢力盤根錯節(jié),染兒放任不理,卻不是為牽制!
“那陛下何以獨(dú)留下九皇子?”
“皇姐,我怎么了?”話音未落,嵯峨九皇子慕思錦便手握著畫卷踏進(jìn)御書房。
紫綬金冠,劍眉朗目,一身金絲滾邊繡有翠色君子蘭的冰藍(lán)絲袍裹著他頎長的身軀,少年的稚氣早已消退,眉間隱隱有了微斂的銳氣。
我上前,接過他呈上的畫卷,好笑說道:“九兒,說是你何時能給你皇姐找一個弟媳。京都各家千金可都是翹首以盼呢!”
未在意九兒咬唇瞪我的眼神,隨畫卷的緩緩展開,我身體重重一震。望向成相,見他亦是一臉驚詫,不可思議緊緊盯著眼前鋪滿書案的畫卷。
“這可是塠堞關(guān)地形圖?”成相顫抖的手撫上塠堞關(guān)地區(qū)山丘河流丘陵繪得詳盡復(fù)雜的畫卷,急切問道,“九殿下如何繪得這般詳盡?”
九兒正色回道:“思錦曾看過各地地理志,如今我嵯峨與奉天交戰(zhàn)于塠堞關(guān),思錦想著這地形圖或能幫助皇姐,幫助虞承南將軍。只是思錦所閱地理志多是前朝所作,而思錦所請教的百姓也多是幾年前自塠堞關(guān)進(jìn)得京都,思錦只怕這圖與塠堞關(guān)真實(shí)地形有所出入!
“不……幾年內(nèi)絕不會有較大變化!背上嘁琅f熱切撫著那畫卷,驀地他抬眸直望九兒,嘆道:“九殿下,請受老臣一拜!九殿下所為,當(dāng)真是我嵯峨之幸,我嵯峨百姓之幸!老臣在此,代百姓謝過九殿下。”
我心中一定,攔了欲將成相扶起的九兒,這一拜,是他該受的。成相曾多次向我暗示除了九兒,卻一概被我駁回,如今他愿向九兒跪拜,那便是他已承認(rèn)了九兒的存在。對九兒的感情早已說不清是為何,許是在破敗宮院內(nèi)見著蜷縮著哭泣的他時,便將他真當(dāng)了弟弟來疼愛。
叁、
手猛地一抖,眼角似是灼燒般疼痛,紙箋上鮮紅的“君朝歌”三字引得我不斷顫抖。我緊緊攥了手,沉聲道:“這一切當(dāng)真屬實(shí)?”
身后黑影默無聲息現(xiàn)身,屈膝垂首回道:“回主上,戰(zhàn)狼親眼所見,并已證實(shí)。”
閉上眼,手心被指甲深深嵌入的痛感我已無暇在乎,牽扯唇角,這一切,終是到來了么?而且,竟是你,朝歌。
待睜眼,我已平復(fù)一切情緒,而影衛(wèi)銀狐也已悄無聲息隱去身形。
站起身,我執(zhí)起一盞燈,走至窗邊瓷瓶處緩緩轉(zhuǎn)動瓷瓶。隨著咔咔聲響,書架轉(zhuǎn)入墻內(nèi),露出密室入口。未等入口完全打開,我踏入密道,黑暗甬道中,胸口怒意與酸澀似是被無限放大,然而越是接近出口,腳步卻越是猶豫,直至踏出甬道。
盡頭是我痛恨無比卻又無法割舍的——司星閣。
司星閣位于宮外軼羌山頂峰,作為嵯峨幾百年的圣閣,為嵯峨百姓所崇拜。歷任嵯峨帝登基必于司星閣加冕,且各式祭天祭祖之事,亦須在司星閣告天臺舉行。而自御書房通向司星閣的密道,只在位帝王與司星閣司者知曉。
幾個回轉(zhuǎn),我便到司星閣天臺,天臺正中,只見一身黑衣仰頭觀星的現(xiàn)任司者司尚。
“師傅!蔽疑锨埃鬼Ь磫镜。
司尚并不理會我,徑自仰著頭。半晌,他才收了手,幽幽問道:“陛下可是想問這帝星是否有所異動?陛下,當(dāng)年你逆天而行,以致難以觀測星相,這是你自己種下的因果。”
心中一動,怒意卻難以抑制翻涌上來。自登基為帝后,每每欲觀測星相,夜空便一片混沌,難以看清,心中明白是為何,我卻絕不罷手。
“師傅,你只需說明帝星有何異動便是了。”直視司尚,我冷冷說道。
司尚無奈輕嘆,緩聲道:“染兒,當(dāng)日為師無法阻止你,如今亦是,為師只希望你能好自為之。你所料不錯,紫微星動,入主東宮,而宿位破軍光芒大盛,染兒,你的使命……”靜頓片刻,司尚復(fù)又嘆道:“染兒,你終究……逃不過宿命……”
我揚(yáng)起一抹冷笑:“是嗎,師傅就看著吧。染兒既能逆天,便也能改變這所謂的宿命!”
司尚聞言無奈搖頭,低聲道:“罷了罷了,你的命盤,為師如今也難以堪破……染兒,莫要太固執(zhí)……”
不再理會似是說與我聽,又似是自言自語的司尚,我轉(zhuǎn)身離開。
夜涼如水,司星閣中各樓閣依舊如記憶中清冷冰涼,抬首望天,一片混沌模糊,我脫了鞋,赤足踏上泛著青光的石階,如小時般坐在階上,雙臂抱膝,靜靜凝望著已再難看清的天與一團(tuán)團(tuán)影影綽綽的光暈。
身后驀地響起一聲脆響,伴隨著失聲的驚呼:“小姐!”
一如記憶中婉轉(zhuǎn)空靈如鶯啼般的聲音,我緩緩轉(zhuǎn)身,檐廊下月色半隱未隱處,一身純白絲衣的侍墨癡癡地望著我,發(fā)間金步搖因她胸膛的劇烈起伏而微微顫動著。侍墨眸中蓄滿淚水盈而未落,唇瓣翕動,腳步躑躅,卻不敢上前。
我輕輕嘆了聲,向她喚道:“侍墨!
肆、
火樹銀花,香車寶馬。
縱是漫天煙花也難掩他清冷如月的風(fēng)華,那淺笑的劍眉,那微勾的唇角,那深深凝睇淌著涓涓細(xì)流般憐意的眼眸,只在一瞬間便攫了我所有視線。他靜靜立著,與我的目光緊緊糾纏。四周喧鬧的人群在他周圍散開去,他遙遙望著我,漾開清清淺淺的笑,那跳出塵世,靜看紅塵十里浮蓮的笑。
胸中澀意眨眼之間洶涌而上,眸中漸漸模糊,暈開了他輕薄如畫的身影。
我牽唇,恰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未曾料到,小鎮(zhèn)內(nèi)不經(jīng)意間的回首,竟會再見這心心念念的人。
“朝歌……”
漫天煙花下,他逆著人流,緩緩向我靠近。一身白衣清冷如月,他緩緩向我伸手,指尖滲著潤澤的青芒,山間幽泉般的低嘆自他唇中溢出。
他說,染兒……
四周是歡慶的百姓,漫天煙花投下斑斕的色彩,與河中各色花燈相映成趣。偶有提著花燈的垂髫小兒歡笑著從人群中穿梭而過,聲聲脆笑酥了燦爛如許的夜空。
“染兒,沒想到這小鎮(zhèn)內(nèi)竟有如此盛世之景!蔽遗c他并肩而行,一路沉默,彼此的默契已無需再說什么。少頃,他偏首,淺笑著向我說道。
無聲笑笑,我只輕輕挽了他的手。
“公子,買盞花燈吧。今日乞巧節(jié),若是將您與心儀姑娘的名字寫在花燈上,再將它放入河中,必會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路邊花燈小販攔了朝歌,笑著提起一盞繪有鵲橋相會圖樣的花燈向他說道。路邊幾個盛裝打扮的女子均是掩面偷眼瞧他,更有大膽的,將手中絲帕向他扔去。
我揶揄地望著他,抽回手退至他身后,好整以暇地抱臂以觀。
朝歌依舊是輕裘緩帶模樣,淡笑從容對著那些女子。半晌,他慢悠悠地接過小販遞上的花燈,行云流水般寫下兩名字。
我眼角一跳,凝神望去,果見花燈燭芯之上的兩片竹簡上,分別印了瀟灑的六字。
司綠染、君朝歌。墨字遒勁有力,入木三分。
然而在我看來,卻是怵目驚心!心中一痛,我壓下胸口的澀意,癡癡地望著他,只盼著這一刻可無限延長,盼著我依舊是他的染兒,而他,仍是我的朝歌。
他擱筆轉(zhuǎn)身,眸中閃著細(xì)碎光芒,映得漫天繁星與煙花都黯了下去。我呆呆立著,將他淡泊的身影印入靈魂深處。
耳垂忽地一涼,他伸手取下我右耳的瑪瑙耳墜,隨后右手探入懷中,片刻,一片艷紅灼了我的眼。耳垂覆上他的指,溫涼如水的觸感,一直蔓延至心底,蕩起層層漣漪。
右耳一串泛著暗紅光澤的紅豆,耳際是他清淺的低吟:“紅豆尚可盡,相思無已時!
我一怔,呆呆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面龐。
在他為我戴上紅豆耳墜的瞬間,周圍一片嘆息聲。隨后原本圍著朝歌的女子均是一臉黯然地散開,然而仍有眾多女子眼神幽怨地鎖著朝歌。
我不明就里,朝歌卻只深深凝睇著我,無謂地笑笑。
朝歌攜了我,將寫有我倆名字的花燈放入河中。河畔,他癡癡望著漸漸遠(yuǎn)去的花燈,而我靜靜立于他身后,四周一切均已遠(yuǎn)去,視線中只有他清冷如斯的身影。粼粼波光掩映之下,他如神祇般的線條泛著柔和的光芒。
朝歌,染兒愿生生世世,都能如此刻般,靜望你的側(cè)影,不,這一世便足夠了,染兒不敢奢望太多,這一世,便已足夠……
朝歌純白的身影融于似水的溶溶月色中,我無聲張動唇瓣,無聲說道。
伍、
城樓上空氣混著鐵一般的凝重,我靜靜立著,遙遙眺望遠(yuǎn)處奉天駐扎營地。朔風(fēng)掠起我玄色勁裝,風(fēng)中濃重的血腥味使得我不自主地皺眉。
“陛下,城樓上風(fēng)大,您小心身體。”侍硯波瀾不驚的話自身后傳來,肩上一重,銀白的厚重狐裘便覆在了身上。
回望一眼只著單薄青衣的侍硯,我暗嘆一聲,輕聲道:“侍硯,你且下去吧!彼厥侵牢覟楹稳绱说。那日到得塠堞關(guān),侍硯早已在此等候,然而見著我的瞬間,侍硯便一臉訝色,驚問道:“陛下,您可是遇著衛(wèi)貴君了?”
我愕然。
侍硯瞥一眼我右耳的紅豆耳墜,低下頭去,然而聲音卻清晰無比,穩(wěn)穩(wěn)傳入我耳中:“塠堞關(guān)這一帶承了奉天的習(xí)俗,七夕之日,男子以紅豆耳墜換下女子右耳耳飾便是向女子求婚!
侍硯的聲調(diào)一如往常平靜無波,我卻重重一震。托起垂至肩頭的紅豆,溫涼的觸感便如那晚朝歌的拇指覆上耳垂般令我顫抖不已,我只覺酸澀自紅豆蔓延至全身。
十日前塠堞關(guān)戰(zhàn)報傳至朝堂,奉天五皇子君朝歌拜為三軍統(tǒng)帥,率奉天魈騎開至塠堞關(guān)外厄維爾平原之上。
暮色四合,四野闃然,奉天駐扎之地點(diǎn)點(diǎn)火光于黑幕之下異常醒目。凝神望去,主帳架于營地中部,周圍如車懸緊密圍著各將領(lǐng)軍士的營帳。
“陛下,此次塠堞關(guān)必是一場硬仗!辈恢螘r,虞承南已站于我身后,一臉悵然望著遠(yuǎn)處奉天營地!胺钐煳寤首,若是早出世多年,老臣怕絕非他的對手!庇莩心蠝嫔Fv的語氣中竟透著惺惺相惜之意。
我無奈笑笑,朝歌,你確是讓染兒措手不及呢。自奉天傳回的情報中五皇子庸碌無能,盡日醉生夢死。這一切,卻原是你韜光養(yǎng)晦,斂盡一切鋒芒,只待適當(dāng)時機(jī)一鳴驚人。此戰(zhàn)你若勝,東宮之位便是你囊中之物,更何況,奉天國君已是行將就木……朝歌,你要的,可是這天下?
轉(zhuǎn)過身,我吩咐仍立于一旁的侍硯:“侍硯,將圖給將軍!背鲂袎[堞關(guān)一個原因是為“君朝歌”三字,另一個原因,便是九兒所繪塠堞關(guān)地形圖。侍硯抬眸望一眼虞承南,低聲道:“還請將軍隨侍硯回行館。”
再次望一眼奉天營地,我暗嘆一聲,亦轉(zhuǎn)身下了城樓。
幾日來,奉天似是并不急于攻取塠堞關(guān),雙方只遙遙相望。戰(zhàn)事膠著,縱是虞承南也難以摸清君朝歌到底意欲何為,戰(zhàn)事拖得越久,對奉天越是不利,且不說奉天補(bǔ)給難以為繼,朝中對朝歌虎視眈眈者更是不在少數(shù)。
只是……緊緊攥住手中已被揉皺的紙箋,我咧嘴輕笑,朝歌,這便是你三軍不發(fā)的原因么?
帝都襄王反,擁立九皇子為帝,丞相成晟以清君側(cè)的名義被梟首示眾。新帝首道圣旨,便是調(diào)回鎮(zhèn)守塠堞關(guān)的鎮(zhèn)國將軍虞承南。
“陛下!笔坛幰娢艺对S久,試探地喚道。我撫額,輕聲回道:“無礙!逼蹋阌X額角一涼,我驚得睜眼,只見侍硯摩挲著我的臉,眸中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啞著聲說道:“小姐做得夠多了……”
陸、
我牽起笑,向眼前黃袍加身的九兒說道:“九兒,這帝位本就是你應(yīng)得的,只是九兒,這些年,你可曾怨過我?”
許是他天生便適合這一身明黃衣裳,這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男子已不再是當(dāng)年獨(dú)自哭泣不已的孩子,眉間隱隱透出的,已是凌厲無比的銳意。
九兒望向我的眸中已不再是暖暖的笑意,取而代之的,卻是他適于帝王的冷漠與疏離。他聲音淡淡:“皇姐當(dāng)年的心情,九兒或許這幾年已明白了。當(dāng)年皇姐親弒景帝,除去九兒各皇兄,九兒從未有所怨懟。只是……”
他驀地轉(zhuǎn)向我,凄然一笑,繼續(xù)說道:“皇姐賜死宮中所有宮侍宮女,這其中,便有九兒那身處浣衣房的宮女母親。司綠染,這便是我如此做的原因了。來人,將她押下去,關(guān)至流云殿!
呵,竟是流云殿。撫摩著四周冰冷的桌椅,我低低地笑了。當(dāng)日是欲進(jìn)而不敢進(jìn),今日卻是不敢進(jìn)而被迫進(jìn)。朝歌,當(dāng)日你是我的衛(wèi)朝歌,我的衛(wèi)貴君,然而如今你卻是君朝歌,奉天五皇子。
身后侍硯依舊垂首,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小姐為何愿將這帝位拱手相讓?為何遣去影衛(wèi)保護(hù)九殿下?”
我不語。
一月后,嵯峨塠堞關(guān)被奉天軍所破,自此奉天軍如一柄利劍長驅(qū)直入,連拔嵯峨數(shù)座城池。而嵯峨朝堂之上卻是一片混亂,除鎮(zhèn)國將軍虞承南每每上奏出征被壓下,整個朝堂竟無人敢迎戰(zhàn)奉天。
三月后,奉天大軍兵臨城下,帝都頑抗近二十日后,新帝率文武眾臣出城請降。
朝歌進(jìn)流云殿,已是他登基為帝之后了。
依舊是一襲白衫,他踏破了一地清冷,踏碎了一地銀華,向我伸手。朱唇輕啟,他柔柔喚道“染兒……”
這一切,可都是在你的算計之內(nèi),襄王助九兒奪得帝位,朝堂之上各官員矛盾的激化?或許,帝都被攻陷都已經(jīng)在你算計之內(nèi)?
三日后,一把火燒去了流云殿,原嵯峨女帝尸身于殿中被找到,奉天新帝以諸侯之禮厚葬之。
侍墨雙手抱膝坐于石階上,輕聲低喃,不知是說與我聽,抑或是自言自語,她說道:“小姐,侍墨一直知道,自小便知道,侍硯喜歡的是小姐……即便是小姐登上帝位,侍硯也要離了司星閣……如今代小姐而死也是他愿意的……只是他不知道,侍墨一直是喜歡他的,侍墨一直在等,等到有一天他能發(fā)現(xiàn)……”
我說,侍墨,對不起……
司星閣天臺上,黑衣籠罩的司尚見著已著回司女白色綢衣的我,輕嘆一聲,向我招手:“染兒,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當(dāng)年告知你這一切是否錯了。當(dāng)年卜出你乃麒麟之命格,身上既存有麒麟之靈力,又有麒麟之使命,便教導(dǎo)你定要盡力輔佐明君……或許,為父疏忽了你的想法……”
我搖頭:“確實(shí),當(dāng)年只是不忿,便處心積慮奪得帝位,只是如今仍是逃不了父親你所說的宿命……”
司星閣司女,下一屆司星閣司者,我唯一的使命便是擇出明君,并盡力輔佐之。
世傳——得麒麟者得天下。
我冷笑,如今我這司女,與禁臠何異?
那一夜,他溫柔卻不乏威嚴(yán)的聲音在我耳際縈繞,他說:“染兒,你終是屬于我的!
我垂眸回道:“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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