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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 In Paradise
真相是什么?
那是在一次次的自我暗示和強調里,會逐漸迷失的東西!}記
這是下午兩點十五分二十六秒。我走進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
占據整面墻的窗被不知名藤蔓植物的葉片蔽住,陽光從中間唯一的空隙劈進來。葉脈在照射下尤為清晰,錯雜如同遍布全身的經絡。
瞇起眼,恍惚能看到透明的液體順著它們在葉肉中流動運輸。這個錯覺讓我愉快。
蜷縮在角落的人在我進來時候就迅速抬起頭來。我現在轉頭去看他,正對上一雙深黑瞳仁,慌亂如同槍口下的幼鹿。
“……哥哥?”他像是急于證明什么一樣,切切地朝右邊移動了一下身子,向光源湊近了些,順著光線的方向望向我的臉;而下一瞬間,卻又突然如被陽光晃傷眼睛般迅速垂下眼簾。
我走過去,站定在他面前。
“大哥哥。”他低著頭怯怯叫了一聲,很乖巧的樣子。
這個時候的陽光照進我的左眼,另一只眼卻仍在黑暗中。而他,就在這一明一暗中奇異地幻滅起來。
這實在是個美麗的孩子,蒼□□致如同櫥窗里的傀儡娃娃。
我緩緩抬起手,指尖剛剛觸到他懷里巨大的毛絨玩具熊,他全身忽然劇烈地震顫了一下,緊緊抱住它又縮回墻角,惶惶囁嚅:“這是哥哥,哥哥……”
看著他單薄的肩胛骨從背后突兀出來,我收回手,直起身子看他,好整以暇等他重新開口。
我知道他會把一切都告訴我。雖然我并不知道這樣的認知是來自哪里,可卻就如同已如此篤定了千百年,一切順理成章。
果然,漫長的等待中他身體漸漸放松,卻依然環(huán)著那只熊,把下巴擱在它頭頂,吐出的第一個字是:“血。”
這時有風吹動那些葉子,帶得那束光一陣搖晃,和他的聲音一起,統(tǒng)統(tǒng)碎在我臉上。
“哥哥的血。
“好多好多的。就在那輛白顏色的車子下面。
“本來應該是我的。可是哥哥他把我推開了……
“你看,”他輕輕舉起手里的熊,那只熊缺了一只手臂,露出里面的破敗棉絮,“哥哥的手都斷掉了呢。好多血就這么涌出來了。
“有一些刮到我臉上,熱的,甜甜的,就像……”他囅然一笑,“就像小時候吃的紅豆沙。
“哥哥最喜歡吃紅豆沙了,小時候一直要和我搶呢……”
他咯咯笑起來。笑聲細細碎碎,像無數小蛇不停地往耳朵里鉆。
接著笑聲戛然中斷,像是被誰扼住了喉嚨。他深黑的眸子定定望住我,然后問:“大哥哥……
“你喜歡吃紅豆沙么?”
那一瞬間,他無神的眼睛深處仿佛有血腥笑意穿透我的視網膜。嘔吐感順著每一根神經洶涌而上。
我捂著嘴落荒而逃。
這是下午兩點十五分二十六秒。我走進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
那個男孩子赤著腳站在地板上,手里抱著一只斷了手的玩具熊。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還不等我回答,他就接著說,“我叫許言喔!
“哥哥叫許諾。諾言、諾言,一定要放在一起才有意義的。爸爸媽媽給我們取這個名字,就是要讓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現在許言在這里啊,可是許諾呢……”他的聲音低下去復又高起來,語調歡快,“不對不對,哥哥在這里啊,哥哥一直在小言身邊嘛!”說著舉起懷里的熊,對著它笑著,腳踩在地板唯一的光點上轉了一圈。
這時風起,樹葉被吹得胡亂顫動,透過樹葉投影在地面的光點也變成了無數細小的碎片。
他就赤著腳抱著熊從這一個光點跳到下一個,樂此不疲。他腳步輕快如敏捷的貓,無聲踏碎慘白天日。陽光照在他的腳背上,映出脆弱的青紫色血管,仿佛會在踮起腳的瞬間斷掉。
他開始唱,聲音清澈而空虛:“死去的公主,被咬過的棒棒糖,斷手娃娃的血流進折頸天鵝的池塘。每天都是狂歡的節(jié)日,每天都有被遺棄的憂傷。一只棕熊把樹枝插進錫兵的胸膛,那些快樂的樹開始聲嘶力竭地成長……”反反復復這樣幾句,不間歇地唱。
就像忘記了我的存在。
這是下午兩點十五分二十六秒。我走進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
叫作許言的孩子坐在房間正中央,面前放著一個巨大的玻璃糖果罐。
“大哥哥,你要吃糖嗎?”他把裝滿各種紛雜顏色糖果的罐子向我推了推。
我伸過手去,在感覺到手被罐口阻住之后收了回來。
他笑了起來,把手探進糖果罐里,歡快地來回翻攪那些彩色的糖果,塑料紙摩擦發(fā)出斷續(xù)的細碎聲響。
他的手蒼白而且纖細,幾乎只有皮膚和骨骼,血管清晰一如陽光下的葉脈。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抬頭去看那扇窗。這時候窗外植物的葉子已經開始顯出破敗的顏色來,隔著窗戶我也可以嗅到它們不久之后的腐朽氣味。
瑣碎的摩擦聲中,他的聲音也輕細微弱:“小時候,有一次我纏著哥哥要糖吃,哥哥就到被媽媽藏起來的糖果罐那里偷偷去拿。
“抓了一大把糖果之后,手卻怎樣都退不出來。哥哥那時候慌得什么都不記得了,就一直一直用力把手往外拔。”說到這里他嘻嘻地笑了,“可是怎么可能拔得出來呢,手都蹭紅了呢。
“后來啊,糖果罐就被打破了,花花綠綠的糖果撒了滿滿一地。
“就像那輛白色車子下面的血一樣,滿地都是呢……”
他把手從罐口抽了出來,伸到我面前,攤開手掌,掌心里有一顆純白色的糖果。他微笑地直視我的眼睛:“這是哥哥最喜歡的味道哦!
我同樣地凝視著他的眼睛,用兩只手指從他手里把糖果拈起來然后握在掌中。指尖感受到他手心微涼而潮濕的細膩觸感。
而他沉沉的夜黑色眸子中,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所看到的,只有在他翻動那些糖果的時候,透過糖果罐的玻璃壁清楚地出現的東西。
那是在糖果掩埋下的,棕色的玩具熊的殘肢。
這是下午兩點十五分二十六秒。我走進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
幾乎是打開門的瞬間我抬起左手用手背遮住眼,厭惡地低低詛咒了一聲。陽光有些太強了,也許是因為窗戶外面的葉子已經全部凋謝的緣故。
玻璃上遍布著棕褐色的斑點,細細辨認是枯萎的植物留下的吸盤。這是它們的死亡所遺留的不甘的尸骸。
沒有了葉子的遮擋,我這時才發(fā)現原來窗外有鐵制的圍欄,很多地方表面已經剝蝕,隱隱露出紅色的銹跡。它們冰冷地懸在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把地板切割成整齊而無趣的形狀。
那孩子正坐在窗下,背倚著窗戶,對我露出一個虛無的微笑:“大哥哥,你喜歡小言么?”
這個美麗而病態(tài)的孩子。我不知道該怎樣答他。
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的答案。他坐在那里,沒有停頓地繼續(xù)說:“爸爸媽媽都說最喜歡小言,后來他們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哥哥。哥哥也一直說最喜歡我,可是哥哥也走了。現在只剩我一個了。
“他們都說喜歡我?墒撬麄兌疾灰伊。
“喜歡我的人都走了呢!
然后他綻開一個最燦爛的笑,抬頭問我:“大哥哥,你也喜歡我么!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答他了。
而他就坐在那里,一直笑著看著我,等待著我的答案,嘴角的弧度在長時間的定格下顯得詭異起來。
我最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走到他左邊,和他一樣背倚著窗戶坐下。那些吸盤的凸起隔著玻璃和襯衫依然讓我很不舒服,但我還是坐在那里閉上了眼睛。
“許諾!
一個男人的聲音把我吵醒了。我居然坐在那里睡著了么。
“許諾!
許諾?好耳熟的名字。是……誰呢……
“許諾!
那個男人仍然在固執(zhí)地喚著。我睜開眼睛,壓抑著睡眠被打斷的不快。
睜眼的瞬間,我看到門口站著的人。
應該已經是黃昏了,陽光從門的方向照進來。他逆光站在門口,被映成一抹黑色的剪影。我能看出他的長外套是白色,卻看不清他的臉。
“許諾!彼謫,而目光竟然似乎是……看向我?
“許言早就已經死了!
我突然覺得煩躁。一定是背后的吸盤太多了的緣故。他剛剛在說什么?我用最迷茫的表情看他。
“車禍發(fā)生的時候小言就已經死了。下午兩點十五分,我想,你記得這個時間。我知道你愛他,可那一刻你并沒有救他。”他說著,語氣平靜,“既然當時選擇了不救他,現在這樣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呢!
我看向我的右邊。地板上躺著一只巨大的棕色的毛絨玩具熊。沒錯,這是我送給小言的生日禮物。
“許諾。你在妄想些什么呢。”
我看不清他的臉,卻看見他的眼神。悲傷,憐憫,高傲,疼惜的眼神。
他說:“許諾。醒醒吧!
他說:“許諾。不要再折磨自己!
他說:“許諾。來。我?guī)慊丶!?br> 他說:“許諾。我們回家。”
我深深看他,慢慢站了起來。也許是坐得太久,站起來的過程中眼前發(fā)黑,略微搖晃了一下才終于站穩(wěn)。
邁出第一步的時候我覺得我背后窗外的藤蔓似乎又開始迅速生長并再次爬滿整扇窗。
這個男人。他說帶我回家。
我向他走過去。手里拖著那只棕色的玩具熊。
回家。
有小言的地方,就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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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聲明】文中小言唱的那一段歌詞引用自河圖的《娃娃》,因為風格很適合,所以就用了,特在此作一下說明。(把這段歌詞和結尾的文字對照著看,不知各位能不能看懂我結局的指向~)
先送個短篇以防銷號ORZ大坑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