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陌生人

　　藤真健司律師受邀參加母校翔陽校慶校友論壇活動
　　匆匆暫時了結(jié)手上的案子
　　買了回日本的機票
　　飛機直達東京
　　又從東京坐車趕到神奈川已到晌午
　　連續(xù)十幾個小時的勞累旅程
　　顧不得休息
　　因為活動在下午兩點準時進行
　　而藤真將作為校友代表
　　致辭演講

　　翔陽位于近郊
　　打車過去
　　學生會的干部已經(jīng)等在校門口
　　“辛苦大家了！”
　　藤真禮貌地表達敬意
　　沒有辦法
　　這一陣子事情太多
　　不然不會這么匆忙

　　已經(jīng)幾年沒回神奈川了
　　高中畢業(yè)后
　　想來已有十年過去
　　只有三年前花形結(jié)婚的時候才回來看過一次

　　這次借著這個機會
　　還真想在這里好好轉(zhuǎn)轉(zhuǎn)
　　藤真已經(jīng)確定
　　自己既不會觸景傷情更不會心生遺憾
　　可惜
　　還是太匆忙

　　接待的學生全都帶著八分的景仰
　　剩下的兩分就是藤真熟悉的驕傲
　　仿佛表示
　　自己十年后
　　說不定會比學長更優(yōu)秀哦
　　畢竟是翔陽的人啊
　　對話簡潔明了
　　禮貌又不會過于親近

　　藤真被帶到報告廳后面的休息室
　　茶水和果腹的小吃都擺放整齊
　　藤真一邊和其他嘉賓寒暄
　　一邊聽著組織人員介紹今天的活動流程
　　一邊往嘴里很不優(yōu)雅地塞了幾塊糕點
　　大家看藤真是真的餓了
　　都理解地笑起來

　　別出心裁的
　　學生們?yōu)榻裉靺⒓踊顒拥母魑恍Ｓ讯紲蕚淞讼桕柕男７?br>　　藤真將自己有些皺了的西裝換下
　　整了整自己的頭發(fā)
　　好讓自己在奔波后
　　仍能夠精神抖擻
　　藤真律師深諳此道

　　對著鏡子深呼一口氣
　　覺得有些不對勁
　　“請問，有沒有籃球隊的隊服能借我穿一下？”
　　相比學校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
　　藤真更愿意以籃球隊監(jiān)督兼隊長的身份示人

　　“宿舍就在旁邊，我馬上就拿過來！”
　　和藤真身材相仿的學生會男孩高興地找來了自己的隊服
　　“真沒想到，能幫到您！我來翔陽也是因為仰慕您呢！”
　　剛才還穩(wěn)重得體的男孩
　　一提到籃球
　　激動的心情溢于言表
　　只是藤真有些詫異
　　都已經(jīng)十年過去了
　　竟然還有人記得自己和籃球的那段不怎么成功的過往

　　翔陽的隊服基本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只是細節(jié)部分有些改變
　　藤真把隊服換上
　　覺得舒心一些
　　難得能裝嫩
　　臉上的神色也舒展開了

　　今天只是校友論壇的一期而已
　　受邀的有三個人
　　除了藤真
　　還有一個比藤真大兩屆的學長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名準基金經(jīng)理
　　另外一個藤真并不認識
　　比藤真大六屆
　　是個資深記者
　　年紀不大
　　但看上去一臉滄桑

　　論壇先是每個人二十分鐘的演講發(fā)言
　　主題關(guān)于學校時光和畢業(yè)后的人生選擇
　　然后有校長主持的座談會
　　當然還有和在坐學生的交流

　　藤真資歷最淺
　　所以他的主題演講排在最后面
　　主持人先一一介紹嘉賓
　　藤真的出場引起不小的轟動
　　不僅是因為他是個成功的大律師
　　還有他的裝扮
　　綠色的隊服穿在身上
　　藤真顯得格外年輕俊秀
　　還好
　　翔陽是男校

　　記者學長先上臺演講
　　藤真在下面仔細一聽
　　才想起來這個記者他早就仰慕在先
　　親身深入虎穴
　　揭露了一家知名上市公司報表作假行為
　　后來還不斷受到那家公司的恐嚇信
　　都不具威脅
　　披露到底
　　被冠以日本的“深喉”、社會的良知這樣的稱號
　　而他所在的朝賣周刊
　　也毫不遜色于美國的華盛頓郵報
　　因為強硬立場
　　名聲大振

　　輪到藤真演講
　　他信步上臺
　　向母校致敬后
　　首先在千人的大禮堂里找起來自己從前的隊友
　　“我和當年的隊友約好，一起穿籃球隊的隊服來，便于相認。不過好像是我多慮了，因為我已經(jīng)看見我的副隊長花形，就是坐在哪里都比別人高出一頭的那位！”
　　臺下轟然大笑
　　轉(zhuǎn)身給坐在會場中間
　　起身致意的花形熱烈的掌聲

　　“說實話，當左原同學將他的隊服借給我穿的時候，我還在猶豫，因為這個隊服對我來說真有些不太吉利�。〉浆F(xiàn)在我都避免穿著綠顏色的衣服，因為一看見綠色我就想起第二名，在籃球場上第二名尚可參加全國大賽，在法庭上，第二名可就糟糕啦！所以索性，我們?nèi)昙墪r，連聯(lián)合決賽都沒參加就輸了！”
　　臺下的老師、同學全都聚精會神的注視著藤真的一舉一動
　　藤真知道
　　怎樣抓住人心
　　這是他的拿手絕活

　　“我想大家在學校里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挫折，比如考試沒考好，比如被外校的女生拒絕，比如輸了很重要的比賽。但是十年后，當我今天站在這里，心中除了感謝還是感謝！感謝當年學校的老師能信任地將整支籃球隊都交給我，感謝我的隊友付出的汗水，感謝我的對手一次又一次讓我體會到敗北的滋味。我在的那三年，翔陽從來沒嘗到冠軍的滋味，有的只有失敗的酸楚，但是翔陽的隊員卻空前團結(jié)，卻異常堅定！是他們讓我明白了‘斗魂’的含義，它伴我走過了十年，我想未來的十年、二十年，我仍將珍惜這段經(jīng)歷�！�

　　藤真停頓了一下
　　不僅是為了讓晚輩們能理解地更深入
　　還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坐在會場第二排
　　記者學長的后面
　　正從容地注視著藤真

　　藤真勾起嘴角
　　“我想每年都能稱霸神奈川的海南籃球隊是體會不到了。但是好像他們后來也都很成功，例如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朝賣周刊歷史上最年輕出版人的，前海南附中籃球隊隊長牧紳一先生！”
　　藤真將大家的目光引向阿牧
　　儼然成功人士標桿的阿牧微笑回應

　　“藤真學長，除了籃球隊沒能取得冠軍外，您在高中時候，還有沒有別的遺憾呢？看您的履歷，真的無懈可擊��！”
　　學生連珠炮一樣爭先恐后提問

　　“高中時，除了學習外，我的主要經(jīng)歷全放在籃球上了，好像除了籃球，也沒有別的關(guān)注點，更不會有什么遺憾。但是高中畢業(yè)后倒是有不少，大家知道，律師是很嚴謹?shù)穆殬I(y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有引證，并且要字字切中要害。現(xiàn)在想起來，缺少了變通，有的時候想做一些瘋狂的事情，到最后都偃旗息鼓，這一點很遺憾�！�

　　論壇結(jié)束后
　　已經(jīng)到了下午五點
　　藤真有些筋疲力盡
　　但仍保持著一貫的微笑與自矜

　　歸還了借來的隊服
　　合影留念后
　　藤真謝絕了學生們陪同的好意
　　說想自在地在學校轉(zhuǎn)轉(zhuǎn)
　　到會場門口
　　花形靠著柱子已經(jīng)在等
　　“我這還是當年的隊服哦！大學時又長了一些，現(xiàn)在都有些小了�！�
　　花形在藤真面前秀了一下已經(jīng)顯舊的原版隊服

　　藤真覺得綠色是不是很容易褪色
　　感覺沒有從前的那么鮮活與躍動了
　　“對了，你不用回家照顧孩子？到了晚飯時候了，你妻子肯定忙不過來吧！”

　　花形有些為難“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又很快要走了！”
　　藤真打斷花形“你工作請假來這里，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
　　其他人全都是工作抽不開身，我也不是沒有責怪嘛

　　“不然到我家去吃飯吧？”花形再次邀請
　　藤真搖頭“下次一定去！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想好好在學校里轉(zhuǎn)轉(zhuǎn)！”

　　夕陽將高大的花形背影拉得很長
　　但是再長
　　也都還是要揮別

　　翔陽到處都是校慶的橫幅
　　公告欄里貼滿了校慶活動的海報
　　今天的這場講座
　　藤真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介紹一欄
　　就像那位提問的同學所說一樣
　　所有履歷都無懈可擊

　　藤真感嘆了不足半秒
　　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在27年的人生中
　　藤真在每一階段都是人中翹楚
　　除了籃球
　　遺憾
　　真的很遺憾

　　藤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籃球館外
　　晚飯時間
　　籃球館里并沒有人
　　“怎么又換回西裝了，我還以為能和穿著翔陽隊服的藤真健司再打一場！”
　　阿牧從背后拍拍藤真的肩膀

　　藤真轉(zhuǎn)身微笑
　　“你不是也一樣衣冠楚楚，我剛在論壇上重新翻出了當年的傷疤，別再在傷口上撒鹽了好不好”
　　“看起來你的傷口愈合地很好呢，就算我撒胡椒，也沒用了！”阿牧也微笑回應
　　面對藤真，他總是選擇報以微笑，和他帶上一樣的面具，把自己的心藏起來
　　漸漸地
　　兩個人變得陌生

　　“當年就是在這個球場上，高一的練習賽，我第一次贏了你�！�
　　“是��！時間會沖刷掉一切，這句話一點都沒錯！”

　　兩個人一起在校園里轉(zhuǎn)了一圈
　　有一搭沒一搭好不尷尬地說著話
　　最后阿牧提議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邊吃邊說吧

　　“我只能給你三個小時的時間，我趕飛機！”藤真沒有拒絕

　　兩人找了個西餐廳
　　“今天我做東！”阿牧說“之前你總是說在翔陽勢力范圍內(nèi)都是你的地盤，現(xiàn)在整個神奈川都是我的地盤，所以這次我請！”
　　藤真笑起來
　　“你還真是大言不慚！整個神奈川都是你的地盤，就沒我的棲身之地了？”

　　“有，但是你把它丟了！”阿牧看著藤真的眼睛，有些悵然

　　“怎么，神奈川帝王也傷春悲秋起來了！我還以為你的傷口也早就愈合了呢！”藤真帶著調(diào)侃的語氣說

　　“是愈合了，但是留下了丑陋的傷疤，一輩子都恢復不了！就像你額頭上那條一樣！豈是頭發(fā)遮住就以為真的不存在的！”
　　阿牧語氣并不重

　　“看來我來吃這頓飯有些失策��！”藤真看著阿牧面無表情的臉，依舊從容淡定

　　“算了，我又何必！”阿牧淡淡搖搖頭
　　從同事那里得知今天的活動
　　就鬼使神差拋下工作專程趕來了
　　但是不論是在講臺上
　　還是現(xiàn)在坐在他的對面
　　都像是陌生的兩個人一樣
　　雖然深深烙印著強烈的藤真健司個人風格
　　但是氣息卻完全不一樣了

　　兩個人都不說話
　　很快解決了晚飯
　　藤真攔住出租車
　　就此告別

　　剛上車
　　借給他隊服的左原學弟就發(fā)來短信
　　“學長，我知道您很忙，但是還想給您看看神奈川冠軍獎杯！也算是幫您了結(jié)了一樁心愿！我和隊員在籃球館等您！”
　　藤真啞然
　　看看手表
　　剛才晚飯吃得快
　　現(xiàn)在回去一趟應該還來得及

　　告訴司機師傅掉轉(zhuǎn)車頭
　　藤真一路跑回翔陽
　　來到體育館門口
　　卻又在門口停住了
　　雙手撐住膝蓋平息自己的喘息

　　這畢竟不是我的，現(xiàn)在看了又有何用！
　　藤真掏出手機
　　“我不回去了，麻煩你如果方便，就拍下來，發(fā)條彩信來吧！十分感謝，請繼續(xù)努力！”
　　發(fā)送
　　藤真如釋重負般轉(zhuǎn)身離開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頭的！”藤真走到一半
　　卻正撞上往體育館走的阿牧
　　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聽說翔陽今年拿了冠軍，我想去找你的學弟們拍下來發(fā)給你，也算是彌補一下你的遺憾！”
　　藤真覺得有些好笑
　　但是看著阿牧認真的表情
　　卻怎么也笑不起來

　　“阿牧，你說的對，那些丑陋的傷疤怎么遮也遮不�。　碧僬嬉廊坏⑿�
　　“你真的覺得和我在一起是很瘋狂的一件事情？”阿牧問
　　“你不是在臺上說，曾經(jīng)想要做很瘋狂的事情，最終都偃旗息鼓！”
　　兩個人一邊往翔陽大門走一邊聊著

　　“是啊！從一開始就知道結(jié)局，卻還是要去做，這不是很瘋狂嗎？至少，我是不愿意接毫無勝算的案子！這不正是海南的作風，不惜一切追逐勝利！這個可是你教我的呀！”

　　“可惜了，我們面對愛情都只有理性，卻沒有執(zhí)著！藤真，愛情并不像法律一樣，每一條早就板上釘釘，不容變通！”
　　“送我到市區(qū)吧！”藤真看著打車無望，指著阿牧停在不遠處的車子說

　　“那我寧可把車子炸了！”阿牧黝黑的臉飄過一絲悲哀

　　就在這時
　　遠處開來一輛出租車
　　藤真連忙伸手攔車
　　“看來老天不偏向你��！”

　　“是啊，你看來真的不是我認識的藤真健司了！”
　　“你認識的藤真健司是什么樣子的？”
　　“……還是我送你到機場吧！”

　　藤真向出租車司機道歉
　　然后坐上了阿牧的車
　　一路像是普通朋友一樣聊著天氣和社會新聞

　　到機場
　　藤真換好登機牌
　　就要進安檢

　　突然回頭
　　“你認識的藤真健司是什么樣子的？”藤真眼中依然沒有波瀾

　　我認識的藤真健司
　　我認識的藤真健司
　　我認識的藤真健司……

　　阿牧回想著每一幕
　　由熟悉漸漸變得陌生
　　由清晰漸漸變得模糊

　　“我認識的藤真健司，他會頭也不回地離開！”阿牧正視著眼前的人
　　最后
　　還是只有這一句
　　就像當初藤真離開時的決絕
　　沒錯
　　那就是他認識的藤真健司
　　那就是他愛過的藤真健司

　　阿牧看著藤真走遠了
　　帶著些許的懊惱
　　到停車場取車

　　遠遠看見
　　藤真靠在停車場柱子上對他笑

　　“藤真，你怎么……”

　　藤真笑得很開心
　　“因為我早就不是你認識的藤真健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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