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了。

　　瞪著病房白色卻斑駁著污跡的天花板，每天醒來，都這樣想著。
　　這該死的病什么時候能好，我可以離開這家醫(yī)院。

　　同個病房的室友，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有的是陪伴著家人頭也不回得愉悅離開，而有的是被白袍和黑色擔(dān)架帶走。

　　一天天這樣的無聊日子，我想想任誰的脾氣都無法好起來，不光是我。
　　醫(yī)院的病人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各自為營的無理取鬧宣泄情緒。
　　醫(yī)師和護(hù)士也仿佛麻木了般收拾我打翻一地的藥物。

　　刺眼的粉色花朵，躺在玻璃碎片裝點(diǎn)的地板上。
　　我時常打碎它們，但是更不滿看不到它們。
　　好長的時間……沒人來探望我了，好長時間。

　　原來那個做什么都對我視而不見的室友換病房了。
　　新的室友什么時候來？

　　*********

　　這回的室友有點(diǎn)不一樣。
　　至少，他很熱情。
　　就算我從沒回應(yīng)過一句話，他依舊熱情的和我聊天。
　　或許——

　　他也是那種，一寂寞就不停說話的人。

　　我沉默聽著他不斷的說，用悠揚(yáng)頓挫的語調(diào)。

　　他叫旭，據(jù)說心臟不怎么好。

　　自嘲著說自己因為身體因素放棄了很多愛好，好在他最喜歡的橋牌只尋需要坐著就好。
　　“這里的護(hù)士太厲害了�！焙⒆右粯影欀亲�，“像偷渡一副撲克都不行，我老是抽象的和你說牌面和牌局你能明白嗎？”

　　搖頭，我對橋牌完全不懂。和普通的撲克用的牌一樣嗎？還是牌面有什么不同？

　　“瞧，我就知道。”
　　搓搓下巴，旭突然提出一個好建議�！懊魈煳缧莺笪覀兗s在棋牌室吧，我教你玩橋牌�！�
　　更是任性的作了決定，還是心臟有問題的人都有這樣的任性？

　　我并沒有回答，閉上眼睛。

　　“你能去到棋牌室的吧�！�

　　不理睬他，等明天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不是嗎？

　　*********

　　我看到他就坐在棋牌室靠窗的的位置上。
　　遙遙對著病房的窗戶。

　　陽光從他的淺金色發(fā)絲間穿入棋牌室，淺藍(lán)色的襯衣非但沒有混著他的白皙膚色露出病態(tài)，反倒襯托出旭的一點(diǎn)貴族氣質(zhì)。
　　旭曾經(jīng)說他體內(nèi)某四分之一的血統(tǒng)來自遠(yuǎn)古的英倫皇室，但我從未將他的瘋言瘋語當(dāng)真。
　　即便，有的時候，旭用那雙玻璃珠般清楚的藍(lán)眼定定望住我，我有種錯覺。

　　覺的自己會溺斃在那片藍(lán)色里。
　　像小的時候，洗澡時候惡作劇仰躺潛在浴缸——波蕩水紋上藍(lán)色的花棚頂篷。

　　已經(jīng)忘記在哪一本書里看到，說是當(dāng)你覺得自己會沉溺在某人眼光里的時候，你便是已經(jīng)陷進(jìn)情感漩渦了呢。

　　情感？
　　愛嗎？
　　我不知道——

　　但我確實在旭提出每天午后的要約時，雀躍不已。
　　只是——

　　我從來沒在那個時候離開過二號病房。
　　從來也只是遙遙對著窗戶外，棋牌室那個靠窗的位置。

　　*********

　　某天，他竟成功偷渡了一副紙牌。
　　興致勃勃要教我，卻一次都沒提到過我的爽約。
　　將紙牌洗好，詳細(xì)解釋著“叫牌”和“領(lǐng)出”等等的注意事項。

　　突然想到，就算讓旭一個人，依他對橋牌的癡迷，他一樣可以玩的很起勁吧。

　　唾棄胸口泛起的酸意，毫無理由的嫉妒……
　　對誰？對什么？

　　半懵懂的和旭開始著橋牌的“教授課程”。
　　他很容易滿足，哪怕是我回應(yīng)著翻動一張紙牌。

　　住院的日子好象沒那么無聊了。
　　可惜——

　　就像是同病房的那些室友一樣，也是要走的。

　　借著月光，我琢磨攤在床面的紙牌。
　　病房另一邊，旭躺雜床上，已經(jīng)翻來覆去還些時候了，皺著眉頭的苦悶表情。
　　是夢到什么痛苦的事情嗎？

　　輕輕來到旭的身邊，想幫他減輕痛苦。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旭睜開眼睛，看著我的方向——
　　向我伸出手——

　　是求救還是別的什么意思？
　　是要牌嗎？

　　反正不會要的是我。

　　“帶我走……帶我走？……”
　　顫巍巍的手指努力向我的方向伸展著，似乎是要抓住我。
　　但是，這怎么可能——

　　我不可能留住他，好象不能留住從前的那些室友。
　　也沒辦法帶他去什么地方，因為——
　　即使是我——
　　也是被限制的。

　　不能離開啊——
　　又怎么可能帶走什么——

　　旭藍(lán)色的眼睛在夜晚的月光下隱去了不少的顏色，更接近透明的玻璃。
　　反射著外面打進(jìn)來的光線——

　　那光線耀眼的轉(zhuǎn)向快接觸到我的指尖——
　　連指甲都修剪的那么整齊，或許，我已經(jīng)開始在心里慢慢相信旭說的話了。

　　他是某個皇室的后裔，可惜被殘破的身體和殘忍的現(xiàn)實困住——
　　那么——
　　你是在等我?guī)ё吣銌�？幫你解脫�?br>
　　揮手，切斷他床頭的按鈴接線。
　　這個夜晚會很安靜，沒有人會來打擾旭最后的一個神圣儀式。
　　全部的過程只有我在看而已——

　　安靜在站在他的床邊——
　　看著——

　　而已——

　　看著曾經(jīng)那么湛藍(lán)的睦子，一點(diǎn)點(diǎn)沉淀出灰蒙蒙的蛋白質(zhì)，凝結(jié)在一起。
　　看著本來靈巧切洗著橋牌，修剪干凈卻筋骨痙攣分明的手指，緩緩下垂。
　　無力的伸搭在床沿。

　　向著我的方向，那里只有橋牌——
　　還有我……

　　人生存著，就應(yīng)該有渴望——
　　我的先輩告訴過我。
　　人死去了，也不該放棄執(zhí)著……
　　我這樣告訴我自己……

　　*********

　　白袍和黑色的擔(dān)架。
　　公式化地將旭移動著，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在醫(yī)院，我想，大家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吧。

　　我看著散亂在地上的橋牌，被他們踩踏著。
　　絲毫不關(guān)心大家怎么議論。
　　——

　　“二號病房的？”
　　“對啊，這個不走運(yùn)……”
　　“可憐，本來已經(jīng)神經(jīng)兮兮的，還住進(jìn)那間病房——”
　　“不懂了？就是因為那人腦子不正常才安排進(jìn)二號的。不然，你怎么解釋他老是對著墻自言自語啊——”
　　“……”
　　“不說了不說了……這地方陰的很，趕緊抬去地下室——”
　　——

　　站在窗臺，幾張印著艷麗色彩的橋牌飛舞旋轉(zhuǎn)著飄出窗外，落下—— 像是樹葉離開了枝頭，自由而去……

　　快要秋天了嗎？
　　我還不能離開——

　　于是——
　　繼續(xù)等待著新的室友到來——
　　在我的二號病房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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