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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妖女。
他們叫我妖女,那些自稱為武林正派的江湖人,自以為代表了天下的普羅大眾,不遺余力地一批批地沖殺上來,前赴后繼。
眼前刀光劍影,血肉模糊。
我忽然明白,那個所謂象征著正義和公平的武林,實(shí)際上是不存在的,這些人,一定要我們死。
“墨染!你快走——”
耳畔響起廷南的怒吼,像焚燒的火藥砰地在我心頭炸開,我回頭,看見廷南,我的夫君,正狠狠地一腳踹在一個崆峒弟子的身上,那人朝后倒去,廷南的劍順勢從那人胸腔里抽出,粘膩腥紅的血濺了他滿身,他還來不及抹一把臉,便又揮劍劈向我身后,手起劍落,那個企圖偷襲我的峨眉弟子被整整齊齊地削去了天靈蓋,腦漿滿地,死不瞑目。
我痛苦地不能自已。
廷南,我的夫君,那個干凈柔軟如一張白紙的宋廷南終于為了我,雙手沾染了血腥。
這些都是我的錯。
*
初見廷南的景象還歷歷在目:一年前,那時正逢一場惡戰(zhàn)結(jié)束,何樓山下的婁城,擠滿了流離失所、跋山涉水地趕往京城的難民,許多難民因顛沛流離而染上惡疾,加之食物和飲水的匱乏,一時間婁城餓殍遍地,腐臭難聞,目睹這一切,叫我心驚——若不及時控制,婁城必將爆發(fā)瘟疫。
我立刻回了巫芷山,率了一干人下山去婁城送藥送食。
一連發(fā)了十幾天,婁城的危機(jī)終于緩解下來,那日太陽甚烈,我正忙著將粥一勺一勺分給前來領(lǐng)食物的隊(duì)伍,卻被毒辣的太陽曬得一陣暈眩,王嬸奪過我手里的勺子,不由分說地將我按在運(yùn)糧的馬車上休息。
我熱得極躁,臉上滾燙,卻一絲汗也沒有,難受得我直想吐。
“姑娘……”耳邊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低沉柔和,我艱難地轉(zhuǎn)動脖子向后看去,只見身后站著一名年輕男子,穿著一件藍(lán)布袍子,眉眼干凈得如嬰孩一般,他羞赧地笑著:“在下注意姑娘許久了,姑娘似乎是中暑了,在下這里有些藥!
我狐疑地打量他。
他的臉更紅了,順著脖子一直紅下去,他放下身后的小籮筐,低頭一陣亂翻,終于翻出個白瓷小瓶,攥在掌心里,遞到我面前:“姑娘莫怕,在下并非壞人!
我失笑,壞人難道會自己承認(rèn)么?
但這個人眼底有一種赤子般的純真,輕易地讓我卸下防御,接過他手里的藥瓶,合水吞了一粒黑乎乎的藥丸子,閉目養(yǎng)神,凝氣運(yùn)功。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果然比方才舒爽了許多,我睜開眼,那人還站在原地,瞧著我。
我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致謝:“多謝公子施藥!彼蝗唤Y(jié)巴起來:“在下姓宋名廷南,何樓山人氏,無父無母,家中只有一個師傅一個師兄兩個師弟,擅長醫(yī)術(shù),無不良嗜好……敢問姑娘芳名?”
我強(qiáng)忍了心中爆笑,淡然道:“墨染!
宋廷南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念道:“……墨染?莫非姑娘是……”我板起臉,點(diǎn)頭:“不錯,就是那個傳說中殺盡天下負(fù)心男,蛇蝎心腸的女魔頭,巫芷教墨染!焙呛,這個呆子,大概會嚇得屁滾尿流吧。
可我錯了。
宋廷南只是微微笑了笑:“百聞不如一見,在宋某看來,墨染姑娘扶危濟(jì)困,云行雨施不計(jì)報(bào)酬,當(dāng)真是菩薩心腸!
菩薩心腸?真是折殺我這個半妖之人。
我想起姨母十幾年來諄諄不倦的教誨:琴川,你要記得,男人都是沒有心的,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不能輕信,你阿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苦命的阿娘,姨母說我的阿娘枉費(fèi)了數(shù)百年的修行,動了凡心,卻愛上一個凡界的書生,為了生下我鑄下大錯,被冥界的華胥太子發(fā)配入輪回……而那個書生,卻因發(fā)現(xiàn)阿娘是妖而棄之不顧,頭也不回地跑了。
從我懂事起,我便恨盡天下的負(fù)心男人。
十四歲時,我拜別了姨母,離開金光洞,在凡界四處闖蕩,我收留了許許多多被男人負(fù)棄的女子,還有一并被丟下的孩子,我隱姓埋名,在巫芷山教她們自立,教她們武功,短短六年,人數(shù)不斷擴(kuò)大,巫芷教教主墨染的名號迅速傳遍江湖。
他們管我們叫做魔教。
因?yàn)槲覛⒘嗽S多人,雙手早已沾滿血,死后會打下十八層地獄吧?我并不后悔,因?yàn)槟切┤私y(tǒng)統(tǒng)都是該死!
我見過太多男人的丑陋,面對鋒利無雙的劍,他們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嚇到失禁,有的巧舌如簧,有的苦苦哀求……可什么也阻止不了我手中的劍毫不猶豫地刺進(jìn)他們的心窩。
果斷,決絕,如他們當(dāng)日一般。
收回思緒,我望著眼前的宋廷南,他腳下的藤筐里散亂著些許藥草,大概也是剛剛替難民診治回來,他看樣子不過二十二歲,頭發(fā)一絲不亂地束在腦后,脊梁挺直,身上的藍(lán)袍雖是廉價的棉布縫制,卻難掩他光風(fēng)霽月的神采。
“宋公子若不嫌棄,不如坐下飲一杯茶解解暑氣!蔽覜]由來地心如鹿撞,而這鬼使神差的一句話,竟令廷南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yùn)。
*
云層低得似乎觸手可及,陰霾籠著巫芷山,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前來圍剿巫芷教的武林正派,仍在源源不斷地沖上山來,他們就像被蒙住雙眼的戰(zhàn)馬,不知畏懼,只曉得低著頭向前廝殺。
“教主!后山也有人殺上來了……再不走,就晚了。”
廷南拽住我的手臂,他一向云淡風(fēng)輕與世無爭的臉龐上此時也被血染得猙獰,眼底全是灼人的焦急:“墨染,你帶著她們趁現(xiàn)在快走,這里交給我!”
走,我還能走得了嗎?
往昔作孽太多,早已不被世俗所容。
前面霧靄迷茫,看不到屬于我的坦蕩路途,所以我倦了累了,我藏在袖中的手指緩緩屈起,完成那個姨母教我唯一的咒術(shù),我定定地看著廷南的臉:“夫君,可惜墨染再不能陪你了!
天空落下雨點(diǎn),砸在我們的臉上,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么,只一手拉著我,一手狠狠刺向那些敵人,絕不留情。
曾有人云,天下女子,所求不過一個愿望:愿得一人,可以免其驚,免其苦,免其顛沛流離,知其心憂懂其何求,即使大難臨頭也握著她的手。
我很欣慰,因?yàn)槲矣型⒛稀?br>
風(fēng)卷起地上的落葉,卷起雨滴,在我們身后不斷盤旋,形成一個漩渦,那漩渦不停旋轉(zhuǎn),像一個無底洞將周圍的物件統(tǒng)統(tǒng)吸進(jìn)去,那些武林人士驚惶地張望,一時不敢靠近。
我握了握廷南的手,他的手掌十分溫暖,叫人戀戀不舍。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對我搖頭:“不……不要,墨染——”他話未說完,我飛快地說:“夫君,好好活下去!焙菪膶⑺陀嘞碌慕瘫妸^力推進(jìn)了漩渦中,這漩渦是一道空間裂縫,我施咒時將那頭設(shè)在了何樓山。
讓廷南回到他長大的地方,會更好吧。
“混蛋!不要讓這個妖女跑了!”那些武林人士回過神來,咒罵著持劍爭先恐后地沖上前,生怕被別人搶去了頭功。
廷南,你看這些人的丑陋嘴臉多可笑啊。
我笑著撤去咒術(shù),漩渦漸漸消失,那些人已經(jīng)沖上來,我看見無數(shù)明晃晃的刀劍刺進(jìn)我的身體,卻連疼痛都感覺不到,只是覺得他們像一群小丑一般好笑。
大雨滂沱而下。
夫君,若有來世,我們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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