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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浮情誰是誰非
一.
紅燭搖曳,照不亮一室的清冷。
端坐在冰涼的床沿邊,我動都不敢動。一襲紅裝,四方的蓋頭遮住了我此時的緊張。
是的,夜已經(jīng)很深了。
我的手仍恰倒好處的防在膝上。我一向是恰倒好處的,否則,就如娘所說,燒八輩子高香也嫁不進(jìn)沈家的。呵,不過是因為沈老太太很看好我。
我的心智也是恰倒好處的。所以我知道的,沈文鈞并不可能會喜歡我。只是,沈老太太很看好我而已。
沈文鈞,沈家的獨苗,我此刻等待的夫君。
門,傳來一聲凄厲的吱呀。我愣了一下,凌亂的腳步預(yù)示著他真的喝了很多,我有些無措。凌亂停在我的面前,滄海桑田般站了很久。然后是懶懶的嗓音,你不必這樣,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
我心口一窘,或許站在我面前的男子確有一番風(fēng)骨!
蓋頭被揭下的時候帶亂了喜娘精心梳過的鬢發(fā),我卻仍然斂眉不語。他若是不喜歡,我縱有傾城之態(tài)也枉然,又何必介意那一頭青絲呢?
我的余光瞄到他,這一瞄便是一生了,很俊逸的男子。那一身紅,卻掩蓋不了他的落寞,還有唇邊若隱若現(xiàn)的不屑。
我是沒有傾城之態(tài)的,也不可能有。
沈文鈞也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便轉(zhuǎn)身去拿起桌上的酒杯,塞一個到我的手里。交杯酒,我只輕輕的抿了一口。
難怪奶奶這么喜歡你!
他又觀察了我半響,冷哼出這一句。我的心緒也隨之冷了下去。這一句,或許就真的斷定了我一生的去處了。
二
第二天去向沈老太太敬茶的時候,一向嚴(yán)厲的老太太卻慈祥的拉著我,輕聲,卻又能讓所有人都聽到的問,素云,昨晚和文鈞,他……
我適時的在臉上浮起一絲紅暈,但目光,卻飄向正出神的想著什么的他,一身水藍(lán)色長衫襯出他的體形修長。我的心莫名一悸,又淡淡的怕了起來,畢竟,有些事情,我拿捏不好。
沈老太太笑出聲,輕拍我的手,好,好,早點為我沈家添丁啊,真是個乖孩子。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或許,什么都不說,更好。一如昨晚,與他,枯坐了一夜,無話。
奶奶。
沈文鈞恭敬的喚到,那語調(diào)說不出的清冷,讓素云陪著您說會話吧,我去廠子里看看!
看著他抽身而去在風(fēng)里劃過的衣袂,我的嘴角輕輕飛揚,細(xì)細(xì)的品味著從他口中吐出的“素云”二字。無論怎樣,這個人是我的夫君,以后都不會變的了。
我忽然就滿足現(xiàn)在的生活了。
我一直都是個很容易安于現(xiàn)狀的人。我捫心自問,就算以后,都像昨晚那般枯坐,我也愿意了。
我想,我是喜歡沈文鈞了罷,不過,又有誰會不喜歡自己的夫君呢?更何況,是這么優(yōu)秀的無可挑剔的男子!
三
文鈞無事的時候,很喜歡一個人待在書房里,有時半天,有時一天,有時,甚至是一夜!
沈老太太說我又一顆玲瓏心,但我不要這樣的玲瓏心。寧可。我知道,書房里有我想知道的東西,也有我不愿意面對的東西。
但我還是想知道。
所以,他出去的時候,我推開了那扇緊緊閉著的門,一如想打開他的心門,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沁人的馨香。我順著香而去,書桌上,是一個鮮紅的香囊。
我微微嘆了口氣,心下便有數(shù)了。
書桌上有一本攤開的手抄本,娟秀的字體才情全露!妒裨~集》,落款,阮若.
我的手一抖,痛恨自己為什么要來
莫不是自找難堪
可能是半路折回來,沈文鈞驚訝的看著我好一會兒,我甚至可以看見他清亮的眸子里的我,淡紫長裙,濃紫罩衫,頭發(fā)只以一根銀簪束著,臉上也不過是略施粉黛而已.是這樣平凡的女子,卻又如此傲氣的站著,非討個說法似的.
素云,若兒的事情你應(yīng)該知道吧!沈文鈞說的淡漠.
我確又不知道該回答什么了.我為什么應(yīng)該知道況且,那聲"若兒"不知道要比"素云"重多少倍.可是,我愣了好一會兒,才似有似無的回答,喜歡就娶回來吧!委屈阮姑娘做小了!
這是我最不想說的話,可是我確說的如此輕易.可能我也是確定的,她阮若怎么可能會愿意做小應(yīng)該說,文鈞也不可能讓她做小.我也只是自作聰明罷.
我以為我和他,就此結(jié)束了.
但,他卻不讓我枯坐了,給了我該有的,有名有實.這樣,似乎白天的事情只是一個夢境而已.
我知道阮若,這個城里最聲名的才女,更是令人稱羨的美女,那天縱的才情正是文鈞中意的.她唯一輸我的,不過沈老太太的喜歡.文鈞與她的事情,這個城里最風(fēng)談的事情.
而我,只能裝作不知道,
我,確實是悲哀的.
四
沈老太太一直強(qiáng)調(diào)添丁的事.
我嫁過來,也有兩個月了.沈老太太昨天說,素云,明天陪我去慈云寺進(jìn)香!
非處一十五.既是進(jìn)香,定是求子.
慈云寺在清初的時候就落成了,香火一直鼎盛.不過,現(xiàn)在是民國了.進(jìn)完香,我攜丫鬟在寺里的紫竹林邊休息.然后便見到了我以為一生都不可能想見的人.
阮若穿的是西洋長紗群,彎曲的頭發(fā)俏皮可愛.在我看來,她真的是很美麗的女子.她的笑是嬌縱的,她問的坦然,是方素云小姐么我是阮若!
我理了理凌亂的心緒,但說不出任何話,我一向不犀利.身畔的丫鬟伸了伸脖子,一臉戒備的代我回答,是沈家的少奶奶!
阮若眨了眨秋水,狀似不屑的一笑.便抽撤身而去.若曇花突現(xiàn),她的笑是嫵媚的.獨留下我一臉的屈辱,淚珠滾滾而落.
回去的馬車上,我一直沉默著.沈老太太一直拉著我的手,滿面紅光.
我咬了咬下唇,似乎察覺到有血氣飄溢,才放開唇.心下深深的吸了口氣,才對沈老太太述評,我知道阮姑娘與文鈞的事情,我......
我本想說,剛才阮若給了我一頓羞辱,但我又說不出口.
沈老太太臉色變了變,隨即拍了拍我的手,安慰道,別擔(dān)心,什么事有我呢,你永遠(yuǎn)是沈家唯一的少奶奶.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在乎的怎么會是所謂的"少奶奶"三個字呢
其實,真的,應(yīng)該是我太貪心了.
我應(yīng)該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回到沈府的晚上,我對文鈞說,今天,我見到阮姑娘了!
我以為他會有什么反應(yīng),然而,也不過是一聲沒應(yīng).
心底是委屈的,甚至有一絲恨,卻再也哭不出來了.
五
民國時候的雨總是下不完的.
特別是剛?cè)肭?
沈府喜氣洋洋的,因為昨日大夫來過,并確定我的喜脈.之后,沈老太太便一直笑臉吟吟的,一直叮囑我要靜心養(yǎng)胎.
讓我覺得高興的卻是,文鈞從昨天一直陪著我,我直覺的希望,這個孩子可以改善我和文鈞的關(guān)系.
我,一直小心翼翼的維持著這份微妙的關(guān)系.
我有了身孕以后,文鈞白天出去工作,閑下的時候肯定是陪著我的.也開始談天說地了,很多時候,我聽他說,然后微笑點頭,有的東西,他說的我不懂,便在白天查書,不是我不懂裝懂,而是不忍掃他的興而已.
我說過我是容易滿足的人.
雖然我們都在小心的不觸碰不愿意觸碰的東西.而似乎,阮若也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即使是因為我刻意的忽略城里仍有的傳聞.
只要文鈞平等的待我,清亮的眸子注視著我,薄薄的嘴唇訴說著府外的一些趣事,修長的手會取來披肩壓在我的身上,叮囑我注意天冷,我,滿足了.
可能,他只是為了孩子,并不是為了我.
如若這一生都是這樣的平淡,我仍選擇,滿足.
六
分娩的時候,外面的天氣很好.如我的心,暖洋洋的.雖然真的很痛苦,因為有些難產(chǎn),但我想,他,沈文鈞,就站在房外.
當(dāng)產(chǎn)婆抱著孩子跟我說,是小少爺?shù)臅r候,我只想到他抱著孩子,然后清亮的眸子溫和的注視著我.可是只有沈老太太囑咐我好好休息.
我想,他可能恰好外出了.因為分娩,沒有人會知道是什么時候.
熟睡的隱約中,聽到沈老太太逗孩子的聲音,聽到產(chǎn)婆說我福大命大,保住了小少爺也保住了自己,還聽到,家丁來報道,還未找到大少爺.......
這些云云,我只當(dāng)是個夢而已.
其實,我?guī)е⒆釉诠黹T關(guān)走一遭的時候,沈文鈞帶著阮若走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私奔.
我不相信而已.
然,直到我從虛弱中走出,他也未回來,我依舊穿著淡紫的長裙,濃紫的罩衫,推開他書房的門,手抄本不在,香囊不在.走的徹底.
我的手緊握住裙側(cè),心中的巨痛渲染開,眼淚一如當(dāng)初見到阮若時,是無助,是委屈,是茫然,是恨.真的是恨,他,給我的,不過是個孩子.孩子是他的回報,我卻天真的以為可以成為他的牽絆.
是我太自作聰明了.
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們私奔了,我卻是最后一個.沒有指責(zé)他們的不是,一個拋妻棄子,一個拆散別人的家.留下的不過是一段敢愛敢恨的愛情佳話.
沈老太太在病榻上問我該給孩子起什么名字的時候,我已經(jīng)能,也決定肩負(fù)整個沈家的榮衰了.畢竟,得為了孩子.而沈文鈞給老太太的打擊,真的是太大了.
我說,孩子就叫沈離吧.
呵,他的出生卻讓他父親離開.而這個名字也宣告著,我已經(jīng)接受沈文鈞離開了.
沈老太太,一直到臨死前,都在心心念念,素云,我是不是該成全文鈞
每當(dāng)這時,我能做的不過是厭惡的別過臉去.
七
其實,我應(yīng)該恨沈家這個高宅大院的.
沈老夫人走了,我本可以放任沈家滅之.但我似乎在等,卻又不知在等什么.
沈離已經(jīng)十歲了.十年不過一個彈指.時間,就如遠(yuǎn)處人家的炊煙,渺渺的就消失了,現(xiàn)在的沈家,惟一變的,只是我從少奶奶變成了夫人.夫人,誰的夫人
我座在大廳的紅木椅上,所有的姿態(tài)是恰到好處的,只不過多了些冷漠,沒了十年前的顫顫微微.沈離是個有志氣的孩子,本該選擇滿足的我,卻因這樣的生活而更憤怒,心底埋著的,是恨...........
福伯來跟我說,廠子里的有個兩人的退被砸傷了,看了大夫也送回去了,但是他家男人不肯罷休,夫人您要去你趟么在王家村!
福伯是沈府的管家.
去就去一趟吧,王家村,也不遠(yuǎn),吩咐福伯,備馬車吧!另外,多帶些錢!!!
我一向不怕應(yīng)付麻煩的事.因為此時我是作為一個商人,是商人,都會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八
我的馬車到王家村的時候,便遇上了我這一生宿命的改變者,這一次不是她喚我,而是我攔下她,我的語調(diào)冷漠驚訝.阮若僅問兩個字而已.
因為我不確定眼前的就是她,那個嬌縱的女人,漂亮的女人.此時的她蓬頭垢面,低頭便想從我身邊側(cè)過.然而我又確定是她了;就這樣看著她消失,心底有說不出的難受,這是不是意味著,沈文鈞也在這里
難道這個清逸的男子也變的庸俗了么
我平靜了十年的心又劇烈起來.轉(zhuǎn)身便吩咐馬車立即回去,我怕了,狠了十年,卻怕了.
再一次站到阮若面前是我輕車簡從,她在井邊洗衣,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秋末了,那雙本該執(zhí)筆的素手被冷水泡的泛紅.我的心一下子變軟了.
文鈞他人在哪兒我問的滄桑.
死了!她答的冷漠
什么
死了!你不相信么她吼.
我腿一軟,扶住井架,沒有摔倒,這不是我要的結(jié)果,我恨了十多年的人,原來已經(jīng)死了.這算什么我又哭了.
沈文鈞,我方素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么不給我愛的機(jī)會,連恨的機(jī)會也沒有.雖然是你的妻子,卻似乎與你毫無瓜葛
或許,洞房那晚,你凌亂的腳步,懶懶的語調(diào),沉默的枯坐,都已撥了我的心弦.
九
后來,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沈文鈞是帶著阮若走的,可是不久,便染了重病,無錢醫(yī)治,阮若想回來求老夫人的,沈文鈞寧死不同意.
很荒唐的發(fā)展,他真的死了,我甚至站到了他的墓前,一切都那么破敗,連碑都是殘缺的,他是十年前死的,然碑上卻只能隱約看到"沈"鈞"碑"三字而已.
我笑了,站在碑前笑的絕望.我發(fā)現(xiàn),原來一直支持我走下去的還是他.我挫敗,笑,笑到哭,
不久,阮若變把一個女孩推到我的面前,說是文鈞的孩子,是了,眉眼很象.我不發(fā)一詞.
阮若有些急,夫人,你可以給些錢給我們么
夫人我細(xì)細(xì)的咀嚼這兩個字,然后又說出了我不想說的話,帶著孩子一起搬去沈府吧.
一如當(dāng)年,我對沈文鈞說,喜歡就娶回來吧!
這一生,為了他,我讓了兩步.
該恨的恨,該散的散.
帶了沈離到文鈞的墓前,放下一切,小離!跪下給你父親磕頭,只一句,忽略了孩子迷茫的眼神,強(qiáng)迫式的讓他給從未抱過他的父親磕頭.
這對孩子,本就是不公平的.
十
人生,真的是無常的!
呵,我可有后悔的機(j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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