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櫻之戰(zhàn)最終以與昔日朋友反目成仇的方式告終，高杉晉助站在「春雨」的船上俯視著對他拔刀相向的銀時和桂，舊友臉上的表情混合了不忍與決絕。對他們而言，同曾經(jīng)并肩戰(zhàn)斗的朋友決裂是件悲傷的事情，那些家伙，總是意外的重感情。或許，是因為因為擁有的太少，所以便格外珍惜。
　　可是吶……高杉握住銅柄的細長煙斗，在薄薄的煙霧后瞇起右眼，狹長的眼中浮起嘲諷般的笑，可是吶，他和他們不一樣，他早已沒有任何值得守護的存在。
　　那個曾讓他以為擁有全部幸福人已經(jīng)永遠的離開，而他所能做的，只剩下瘋狂的毀滅。

　　要把這奪走了那個人的世界，完全的、摧毀掉。

　　***

　　第一次見到松陽老師的時候高杉晉助正抱著那把和他差不多高的木刀蹲在墻角冒充小乞丐，說是“冒充”卻也有些不恰當，因為像他這樣的小孩本就可以為了生存去做任何事，乞討、偷竊、搶劫、殺人，隨時的變化著身份。而在本質(zhì)上，他也不過是兵荒馬亂的混亂時代中流離失所的孤兒之一，脆弱渺小，稍不留神就會從世界上消失。高杉很不甘心屈服于這樣的命運，但卻無力改變，他甚至沒有一把足以殺人斃命的鐵刀。
　　抱緊懷里的木刀，小小的孩子倔強的咬緊嘴唇，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會怎么樣呢？沒有讀過書的小孩想了半晌也沒有找出一個可以準確形容那種心情的詞語。
　　深秋時節(jié)天氣逐漸的轉(zhuǎn)冷，蹲在墻角一整天也沒得到半個饅頭的高杉裹緊身上的衣服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視野一點點暗淡下來，頭暈眼花的高杉想或許他等不到那個“總有一天”了。

　　“真可憐啊……”
　　遮住光線的陰影動了動，低聲的嘆息，高杉這才意識到眼前站了個人。其實他平時是特別厭惡別人對他說“可憐”這樣話的，那些隨意施舍的廉價憐憫偽善的令人作嘔——這是在高杉學(xué)得足夠多的詞語后，終于能夠淋漓盡致地發(fā)揮他的刻薄尖銳�？墒沁@次他卻意外的沒有反感，高杉覺得那聲嘆息不是對他而是對這個亂世，那是一種包容了很多東西的悲憫。
　　他懨懨的抬頭，看到年輕的長發(fā)男子對著自己伸出手，漿洗干凈的素色袖擺在晚風(fēng)中輕輕飄動，而那伸出的那只手停在半空，修長堅韌毫不動搖。
　　“吶，愿意和我回家嗎？一直這樣的話什么都改變不了呢，愿意和我一起努力，至少可以改變自己�！�
　　那人的微笑很漂亮，那人的身影在晚霞中有很溫暖的光芒，那人有一種讓人情不自禁信賴的溫柔。高杉如同一只警覺敏感的小野獸，觀察了很久才慢慢把自己的手放到那一直等待著的掌心中。
　　許多年后高杉想，他那時候便握住了一生守望。然而，這個世界奪走了他，奪走了他準備用一生去守護的人。

　　在墻角蹲的太久并且腹內(nèi)空空，高杉在站起來的時候連續(xù)踉蹌了好幾步，身體僵硬手腳發(fā)麻的徑直砸向松陽老師，隨即跌進溫暖的懷抱。臉孔埋進柔軟的衣衫中，漿洗干凈的布料有種好聞的味道，餓得太久，高杉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暗暗猜測吃起來會是什么滋味還小心的吞了吞口水。
　　哦，關(guān)于日后越發(fā)魅惑慵懶的高杉君是如何把這件只有自己知道的丟臉黑歷史毀尸滅跡的，那就是后話了。

　　大概誤會了高杉的反應(yīng)，正在幫他舒緩手腳麻痹癥狀的松陽老師抱起小孩安慰著，“不要緊張，這樣活動一下會好一點�！�
　　“嗯�！备呱夹⌒〉膽�(yīng)了一聲，小心的環(huán)住對方的脖頸把臉埋進松陽老師的肩窩，有微涼的發(fā)絲掃過臉頰感覺癢癢的，高杉不禁蹭了蹭，換來輕輕的笑聲和撫摸過頭頂?shù)氖终啤?br>　　于是，就這樣被老師一路抱回了家。

　　這件事引發(fā)了后來的兩個小小插曲，其一是某天高杉小朋友板著包子臉，很嚴肅的坐到松陽老師對面鄭重其實道，“老師，我覺得您把我們帶回來的時候很像人販子。”
　　“誒？”拿著書冊閱讀的男子一臉笑意的抬頭，也學(xué)著學(xué)生的樣子端著跪坐，“請指教�！�
　　“咳，就是……那個……”小朋友扭過頭，紅著臉頰笑聲嚅囁，“就是每次都成功的把人領(lǐng)回來了！”
　　“這樣不是說明老師很成功嗎？說起來晉助那時候也乖的很吶……”老師大人微微側(cè)頭，陷入回憶，“還是說晉助現(xiàn)在后悔了？”
　　“才沒有！我要……”小朋友徹底紅透了臉，站起來‘蹬蹬’地跑開，飛揚的衣擺好像蝴蝶在陽光下一路翩躚而過，等跑到老師見不到的地方小高杉才小聲低語。
　　我要一直留在老師身邊保護您。

　　第二個小插曲源于銀時來到學(xué)堂的時候，大家都看到銀色卷毛的流鼻涕小鬼被老師一路背著帶回來，并且松陽老師還把自己的刀送給了他。于是小高杉鼓了半天臉頰，最后還是拖著清秀文靜好像是小姑娘一般的桂一起跑去看新伙伴。
　　“那時候松陽老師是抱著我回來的�！毙「呱颊驹谛°y時面前如是說。
　　“啊……”打個哈欠揉揉眼睛，小銀時抱著懷中的刀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瞌睡，“那又怎么啦……”
　　“沒什么。我叫高杉晉助。他是桂小太郎，哦，假發(fā)是個男的�！毙「呱贾钢谝慌月耦^讀書的桂，桂小朋友頭垂的很低，腦后扎起的馬尾精神抖擻的豎起來。
　　“坂田銀時。”抹了抹鼻涕，天然卷小孩垂著死魚眼很沒誠意，“初次見面，高山，假發(fā)�！�
　　“是高杉……”
　　“不是假發(fā)是桂！”桂小朋友瞬間抬頭，瞪著圓圓的眼睛糾正。

　　那時候圍坐在一起玩鬧的小孩們尚且不懂得「身為老師要有擔負起學(xué)生未來和責任的背脊與胸懷」這樣的話，而‘不懂得’的他們是如此幸福，當滄海桑田的時過境遷之后，當他們理解松陽老師給予他們什么之后，一切都物是人非。

　　***

　　和松陽老師回家之后，高杉的生活迅速豐富起來，學(xué)識、劍術(shù)、人生道義……他從老師那里獲得讓他可以立足于世的珍貴之物，而最珍貴的，則是“與松陽老師在一起”這件事本身。這也使得他在此后的人生中飛蛾撲火般追逐那被永遠留在過去的回憶，因為那是火蝴蝶如同永夜一般生命中的唯一光明。

　　松陽老師的家有一個很漂亮的庭院，春天的時候院子里的櫻花會在他們讀書的時候穿過敞開的拉門，飄飄蕩蕩的飛進來。偶爾會有幾片淡粉色的花瓣落到松陽老師的衣擺或者發(fā)梢，而單手捧著書卷朗聲誦讀徐徐講解的老師就如同謫仙一般美好。
　　于是每次進入課堂時高杉都會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的座位上，那是距離松陽老師最近的位置，也是最容易被老師看到的位置。當然不論是哪一點原因，都是高杉喜聞樂見的。
　　書本攤在案幾上，他自己本人則撐著下巴時刻緊盯老師一舉一動，而當高杉目不轉(zhuǎn)睛關(guān)注老師的時間遠遠超過閱讀書本的時候，松陽老師便會走到他身側(cè)俯身低聲提醒。
　　“晉助，要再認真一點吶�！�
　　淺色的發(fā)拂過高杉的臉頰，柔軟、微涼，會讓他有種伸手撫摸的沖動，讓十指穿過柔軟的發(fā)絲，然后一點點滑落……臉頰微紅的小孩急忙埋頭和桌子上的書本四目相對，黑字白紙影影綽綽最后變成松陽老師微笑的樣子。

　　比起坐在屋子里讀書，高杉更喜歡在庭院里修習(xí)劍術(shù)，因為那時候可以正大光明盯著松陽老師看，不看老師演示劍法才是溜號哦。
　　教導(dǎo)劍術(shù)時松陽老師會把長長的頭發(fā)扎成一束，露出柔和的側(cè)臉與白皙的脖頸，劍道服黑色的衣領(lǐng)貼近后頸，愈發(fā)黑白分明。演示劍法時的松陽老師有著不同于平時的凌厲果斷，木劍迅速的斬落，留下鋒利的殘影與割破靜謐空氣時產(chǎn)生的尖銳之音。
　　高杉分不太清究竟是被松陽老師的劍術(shù)所吸引還是被松陽老師本身所吸引，但他因此去千百次的練習(xí)，只為更接近那為之心馳神往的身影。

　　于是在后來的時候，河上萬齋頗為好奇的對高杉說，“晉助，你的節(jié)奏很奇怪呢，明明在瘋狂的毀滅世界，劍法中卻意外有一拍清越疏朗�！�
　　“啊，那可不是不諧音。”慵懶的倚坐在窗前的男子停下正在彈撥著的三味線側(cè)頭看向外面的夜空，語氣中聽不出情緒。
　　“那可是最后一拍清醒的音符呢，萬齋�！�
　　那是所剩無幾的沒有被心中黑色兇獸吞沒的、屬于人類的靈魂。

　　沉郁的樂音重新奏響，幾聲撥弦后陡然換了曲風(fēng)，斷斷續(xù)續(xù)不成曲調(diào)卻十分的輕快。高杉反復(fù)撥著那幾節(jié)，薄薄的唇側(cè)有不真實的笑意一閃而過。說起來，那個人……在三味線上很沒天賦呢，有深厚的學(xué)識，能以一己之力著作書籍，會劍術(shù)會書法會茶道會很多，卻意外的不擅長樂器。

　　***

　　松陽老師家中的三味線是放在書房里落灰用的，每隔幾天松陽老師會把那幾把身價不菲的琴拿出來擦擦灰曬曬太陽，為了保證樂器的音色也會挨個彈上一會。每當這個時候，家中的小朋友都心照不宣不約而同的跑掉，就連銀時也會把耳朵塞住再翻個身繼續(xù)睡，只有高杉‘不離不棄’的坐在老師身邊，雙肘撐著膝上托著臉關(guān)注松陽老師的一舉一動。幾次之后高杉竟也無師自通，不，應(yīng)該說是在反面榜樣的影響下學(xué)會了正確的彈奏三味線的方法。于是松陽老師很高興的把維護樂器的工作交接了出去，同時去書房翻出同樣落灰的樂譜一并交給高杉。

　　“晉助，就交給你了吶�！�
　　那時候笑瞇瞇的松陽老師看起來像個大孩子，眉眼彎彎的樣子讓高杉無比眷戀。
　　可以說，高杉擅長三味線的原因絕大部分是因為松陽老師，會在練習(xí)了新曲子之后抱著琴跑到老師眼前一臉“我要表揚”的表情認真彈奏。
　　而松陽老師則會在悠閑欣賞的同時靈感萌發(fā)地譜寫上一段不算曲子的曲子，拜托道，“晉助，可不可以彈這個呢？”其實老師是不必多問的，因為高杉最愿意演奏就是老師的了。
　　于是之后每當高杉拎出三味線的時候，假發(fā)，咳咳，桂都會代表其他群眾提問一句，“高杉，今天要彈的曲子是什么？”如果得到“松陽老師的”這樣回答的話，大家就會點點頭，在高杉走開后小心翼翼的堵住耳朵。

　　再后來因為天人入侵的關(guān)系，高杉同其他同伴一起加入作戰(zhàn)部隊，他們一齊對老師揮手告別，高杉還記得自己承諾下次回來的時候會把老師新寫的曲子都彈上一遍。
　　那時他想，趕走敵人就能保護老師，那時他承諾，會在新年時回來，那時他以為，他還有許多年華來呵護心中的情愫。
　　那個時候，他從沒想過會有一場大火燃盡此后的人生，而他還沒來得及說。

　　松陽老師，我喜歡你。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