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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很多人說我長得很漂亮。
我笑,淺淺地笑。
手指無意地在空中蜷成寂寞的姿勢。
遇見她是一場劫難。
我終于知道,什么叫做在劫難逃。
上帝伸出雙手擁抱你的時候,沒有人可以躲得掉。
就像是那一天,我遇見你。
你的唇在我的面前張成一朵凋謝的櫻花,有淡淡的清香。
你伸出手,對我說,你好,我叫莎花。
莎花。
莎花。
美杜莎之花。
莎花,你有瘦削的臉,濃濃的眉,紅艷的唇,嬰兒藍的眼睛,還有兩頰俏皮的雀斑。看到你的時候,我常常把你想做是Gabriel。
Gabriel是什么,你知道嗎,莎花?
“幽,Gabriel是什么?”你問我,一臉好奇的表情。
“查字典去!蔽倚,“好好去看英語!
你不理我,哼了一聲地跑開了。
莎花,Gabriel ,Gabriel是能給人們帶來福音的天使的名字。
莎花,你常常問我,幽,你為什么,為什么選擇中文?據(jù)說,你的理科也出奇的好。
我望著她,她的眼里的亮光,終于笑,拍拍她的頭,因為我喜歡寫作。
寫作?你一臉木然的表情。
不懂嗎,小傻瓜。我刮她的鼻子。
我要寫我的故事,很久以前的故事,還有大家的故事。我看了看中指旁的厚繭,有粗糙的手感。
幽你是個奇怪的女生,有時候,我會覺得你令人捉摸不透。莎花你的臉上出現(xiàn)落寞的表情。
也許。我聳肩。很多人這樣說。
幽你這樣會交不到朋友。你急了,沖著我大叫。
你難道不算嗎?我抿嘴,笑。有你一個不就夠了?
你嘆氣,拿著飯盒,走出門,回過頭笑,敗給你了,我下去買飯上來。
樓梯上頓時傳出有節(jié)奏的“叮鐺——”聲。
為什么寫作?
你居然會問我。
莎花,其實我還沒有說完。
我要寫我的故事,很久以前的故事,還有大家的故事,一直寫到心都爛了,痛了,然后死了,不再想了。
這樣,我才可以安然地閉上眼睛。
可以原諒我抽煙的人,只有你,知道嗎,莎花。
在別人的眼里,我是個漂亮的女孩,個子高挑,皮膚白白,1/4的滿族血統(tǒng)。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紅唇。還有就是一頭齊腰的長發(fā),細細柔柔,發(fā)尾會自動卷曲,彎成蕾絲的花紋。在風(fēng)中,徒然地被吹成瀑布的樣子,下墜黑色的珍珠。莎花你總是喜歡摸我的頭發(fā),緩緩地將我遮住眼睛的劉海抹開,咂著嘴說,“啊,幽,我什么時候才能留像你這樣的頭發(fā)!
我笑,不說話。
莎花,其實不用很長時間。
當(dāng)你開始習(xí)慣遺忘的時候,當(dāng)你已經(jīng)連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時候,頭發(fā)會在一個閉眼之后,便長成遍天飛舞的薄公英,在空中飄散。
兩年?三年?也許就是這樣的時間。
可是我已經(jīng)都忘記了。
我壞壞地摸你在頭后扎成髻的小辮,口氣平淡,“答應(yīng)我,莎花,和我一樣留一頭的長發(fā)!
哎呀,不行啦,我沒有這個耐心的,幽。你噘著嘴,大叫。
“莎花,那我們來打賭,如果你真的留了這么長,我就請你吃火鍋,否則的話•••”我彈開她粘在飽滿潔凈額頭上的幾縷青絲,就像是往常一樣彈開落在她肩膀上的枯葉,“否則你就要大放血了喲!
好,幽,為了我的火鍋,我就和你賭一回。你歪著頭,以一種灼熱而肆意的眼神,看著我。
里面寫滿了什么?
我看到的是已經(jīng)在我的身上,逝去了很久的,激情,年輕還有挑釁妄為。
好了好了。我擺手。就這樣說定。
我抽出一根香煙,嫵媚地搭在唇上,掏出打火機,點燃。
空氣中抖然有香甜的甘草味,彌漫開來。
莎花,我知道你看見我這樣的時候,臉色又開始變青,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因為你曾經(jīng)說過,幽,如果再抽煙,我就搬出去住。
可是終究,在我淺顯的笑容下,你繳械投降了。你的心軟了。
莎花,你有時會不會覺得,我也許是你命中的克星。
而你呢,莎花,你永遠也抓不住我的手。
當(dāng)我放手的時候,當(dāng)我消失的時候,你會再也找不著我。
總有一天,你會再也找不著我。
“幽,少抽點,對身體不好,給阿姨看見了,會說話的。還有同學(xué)•••”你咳了咳,終于不再說話,“幽,我覺得我有時太不了解你。你在想什么,我永遠不知道!蹦愕穆曇赭龅讼氯ァ
“我出去一會兒。”我銜下煙,對著她點頭。莎花,雖然這是我的生存方式,可是,我不想讓你咳嗽。
“幽——”你在身后喊我的名字。
“等著我一塊兒吃飯,呃!蔽覕[擺手,細白的煙霧一段一段地融化在口腔中。
站在槐樹下的時候,走廊里走過的女生,側(cè)目望我,竊竊私語。我看得到她們眼中的驚訝,還有就是妒忌。
除了莎花,我沒有好朋友。沒有人可以容忍我的脾氣,容忍我的冷漠。我是那種看見一個人滿身血污地死在我的腳下,連眼也不會抬一下的人。
我親眼看見過一對母女葬生于車腹之下,卻只是表情麻木地推著車,說了句,麻煩你們,讓一讓。
我什么沒見過,黑暗,死亡,我都見過。
有什么好看的。
女生妒忌我的美,會在背后說壞話,說我如何如何。不過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
男生驚詫我的冷漠與孤傲,冷艷神傷的美麗。他們說我的身上有野獸的氣息,不能靠近,否則尸骨無存。沒有男生敢和我說話,只是遠遠地望著!爸豢蛇h觀,不可褻玩!
所以除了莎花,我一無所有。
只有莎花可以包容我,一直到她也容忍不了的時候,我又會變成一個人。
宿舍里有一臺電腦,是我買的二手貨。價錢不貴,也足以讓我在兩個月中天天喝粥。鍵盤冰冷生硬,敲得我骨頭發(fā)痛。
常常做的事,是一個人坐在電腦前,戴上耳機,放很大的音樂,然后喝著生力啤酒,抽著煙,在電腦上播種花朵,看著文字生根發(fā)芽,長成充郁葳蕤的森林,直到某一刻,湮埋住我的頭,讓我無法呼吸,然后胃隱隱地開始作痛。
有只小手在里面輕輕地撓來撓去。
這時,我便會拿起一個枕頭,墊在腿上,抵住胃,喝一口啤酒,繼續(xù)寫,直到莎花放了學(xué),買了飯上來,猛地打開燈,拽起我的身體,扔了我的枕頭,氣呼呼地看著我,然后兩眼一汪,說,“幽,你總是這樣!比缓笪冶銜怨缘嘏吭诖采,看著她拿出盒飯,然后灌個暖寶塞在我的懷里。
“不許再喝這么多的酒,再抽這么多的煙,不許不許!彼龥_著我大喊,頭發(fā)都豎了起來。
“對不起了,莎花。”我一字一頓地喊她的名字,做了個鬼臉。
我知道我的臉蒼白的一如那年的冬雪。
可是我也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
莎花聽到這話,有時會笑兮兮地上前,親親我的額頭,說,乖,這才聽話。
有時,也會抽泣著跑到我的身旁,狠狠地捏我的臉,然后,猛地抱住我,輕聲地說,幽,你不能這樣,你的胃不好。幽,答應(yīng)我好不好。
我會揉著她海藻似的頭發(fā),說,好,好,我答應(yīng)你,我再也不這么任性了。
莎花,在你的面前,就請再容許我最后任性一次。
這一次之后,我就真得不會再任性了。
那天晚上,漆黑之中,莎花你爬上我的床,拉起被子,鉆了進來。
我沒有睡,卻假裝閉眼。
我在頭腦里想到你黑暗中明晃晃的眼睛,就像是沉入深潭的星空,悄悄地笑了一下。
“幽,你睡了沒有?”你在我身旁,輕輕地問,鼻息勻稱。
“呃!蔽译S意哼了一聲。
“幽,你有沒有看過一部片子,叫做‘What time is it there’?”你的手伸出被窩,我能想像到它們在空中交叉成美麗的曲線,“里面的有些,我覺得,很像你和我!
“沒有,沒有看過呀!蔽壹傺b翻了個身,拍了拍她,“睡吧,莎花,明天早上可有英語課。”
“嗯!蹦愫吡艘宦暎缓筝p輕地爬下我的床,躺回自己的床,背過身去,一動也不動。
我驀地在黑暗中睜開雙眼,卻也沒有動。
莎花,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哪一段。
是葉童和陸湘琪在法國的一段,莎花,我說得對嗎?
可是我不能給你回應(yīng),一點都不可以。
莎花,你是個好女孩。
而我是個什么東西,我都已經(jīng)記不得了。
你不用張開雙手,因為我根本不能用手擁抱你。
在你張開手之前,我就已經(jīng)失去了自由。
莎花,你只是我的隔岸花朵。
而我,只是你唇邊的泡沫。
我有我最喜歡的一條河,名字叫做Lethe ,我曾經(jīng)有幻想過,來生可以成為這條河里的一根水草。
莎花,你知道Lethe是什么嗎?
世界上根本沒有這條河過,可是我在夢中曾經(jīng)看見過它。
碧綠的河床,像是老祖母頭上的發(fā)釵,盈盈波動的綠光。還有從河底蒸騰到半空中的水晶般的霧氣,在夢中,似乎有人告訴我,那是浮游生物的尸體。
這條河,叫做忘川之河。
電腦里的小說,你一直沒有看過。
事實上,除了我,還有另外的一個人,誰也沒有看過。
我一直在想,莎花,我是不是應(yīng)該給你看一看?
這一天應(yīng)該不會太久了。
莎花你總是笑著問我,幽,怎么你的餐巾紙總是用得這么快?
莎花呀莎花,連這個你都管?我笑著打趣。
然后,你又會說,幽,你什么都懶,就是有一點,你不懶。
是什么?我翹翹手指,挑眉。
我有時在懷疑,你在家是不是專門倒垃圾?這么勤快?
我拍她的頭,你這個傻瓜,誰叫我老不去上課,阿姨上來檢查衛(wèi)生,不是我倒,還有誰倒?
接著莎花你便大叫,我也有倒,我也有倒過。
我知道,我知道。
我們坐在床邊,開始笑個不停。
有一天晚上,我正坐在電腦前寫著小說,莎花你忽然從背后抱住我,將頭埋在我的背上,不說話。
我說,“干嘛呀,莎花,怎么不睡覺?”
你的頭發(fā)在我背后的睡衣上揉了揉,輕輕地說,“幽,我們永遠這樣在一起,好不好?”
我咬著筆,反手拍你的頭,“傻瓜,等你有了男朋友,就不會這樣說了!
你的喉嚨在我的背上蠕動,聲音仿佛撕裂的蟬蛹,“幽,我有時覺得我•••”
“哎呀,不好,我的機子死了,嗚嗚嗚~~~~~莎花,就是你,該打!蔽遗牧伺拇笸,大叫。
“你還怪我,還不是你自己!蹦銖奈业谋成咸似饋,瞪大了眼。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我終于低頭求饒。
莎花,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莎花,可是總有一天,我真的會消失不見。那那個時候的你,又會不會想起曾經(jīng)在這樣的夜晚,說過的這樣一句話?
莎花,你也不用再有意無意地問我,幽,Lesbian是什么意思?
因為我永遠的回答都會是,我怎么知道,我的英語都沒你好,查字典去。
Lesbian。
Lesbian?
很多年前,我就已經(jīng)知道有這樣的一個詞。
Lesbian,莎花,你知道嗎,我叫它蕾絲,蕾絲花邊的蕾絲。
莎花,很多次的夜晚,我坐在電腦前,凝視屏幕反射在你臉上熒熒跳動的藍光,看到你熟睡時,輕輕翹起的唇角,我都在想,莎花,也許我可以為你停留。
讓你始終記得,有過那樣的一個女孩,她和你穿一雙拖鞋,吃一個飯盒,還有,她會在你熟睡的時候,親吻你的額角,她的名字叫做幽。
只是,我不會停留在你的身邊,而是湮埋在時光里,停留在你的記憶中。
我一直一直都很內(nèi)疚那一次我那樣吼你。
莎花,對不起。
那一天,我脫了衣服,放下發(fā)梢,潔白的胴體被潮濕的海藻緊緊包圍。
你沖了進來,拿著毛巾,沒有敲門。
幽,你的毛巾沒拿。
水順著我胸前的曲線緩緩流下,滴在地上,發(fā)出“叮嗒”的聲音。
滾出去。我對你吼。誰讓你進來的。
你看著我,忽然臉色發(fā)青,放下毛巾,跑了出去。
你的拖鞋敲打在水泥地面上,發(fā)出刺耳的哭泣。
我抓起毯子,沖了出去。
對不起,莎花,對不起。
我從后面抱住你。
莎花你沒有哭,卻一個猛子轉(zhuǎn)過身來,拉開裹在我身上的白色毛毯。
告訴我為什么?
你看到我腹上丑陋的粉色疤痕,像條爬山虎般纏繞住我的裸體。
這樣的傷口觸目驚心。
你一直不和我一起洗澡,是不是為了這個,幽?
莎花你終于伏在我的身上,哭了起來。
幽你總是不把我當(dāng)朋友,幽你以前倒底做過什么?你啞著聲。
我不說話,伸出長削的手,環(huán)住你的頭。
莎花,我不能給你答案,知道嗎?
因為這是我和另一個人的誓約。
在我和這個人之間,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個人立足的地方了,莎花,你也不行。
我的世界已經(jīng)塌陷了,那個人,卻總是在灰塵中,在我?guī)缀蹰]上雙眼的時候,對著我肆意地笑。
我的胃又隱隱地火燒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那樣的分別場面。
我癱在電腦前,大口大口地吐著血,鍵盤上被血模糊得不成樣子,血腥得刺眼。
我甚至可笑地想起了異形中的場面。
你推門進來,看到我,手里的書包剎那跌落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
你跑上前,一把抱住我,哭了。
我咽著喉嚨里上翻的血腥,拍了拍你的肩,淡淡地笑,干嘛,干嘛,我又沒事,我只是吃壞了東西,吐了一點血•••
你的手掌猛地在我的臉上開了花,我的臉火辣辣地痛,不知所謂。
“幽,你一直都在騙我,是吧?!”莎花你的淚跌落我的手心,仿佛空氣中櫻花破碎的花瓣。
我不說話,用染滿血痂的手指了指電腦,莎花,你看,我終于寫完了。
你緊緊抱住我的肩,突然想起了什么,拼了命地站起身,就往屋外跑。
莎花,你干什么?我拉住你纖細瘦弱的手。
“幽,我要找人來救你,你知不知道,你不能死!蹦闫戳嗣仄业氖郑厦婢尤挥械霞t的血印。
莎花呀莎花,真沒想到你的勁,居然這么大??
可是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了。莎花,你知道嗎?你是掙不開我的手的。抱歉,莎花,真的很抱歉,就請你讓我再最后任性一次吧。
這個身體,其實在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不是我的了。
莎花,你聽我說。我用腥粘的手緊緊捧住她的臉龐,看進她嬰兒藍眸子的深處。沒用了,已經(jīng)沒用了,知道嗎?她們來了也沒用,沒有人能夠救我了,包括我自己都不行。胃已經(jīng)徹底地壞了,明白嗎?我連東西都已經(jīng)吃不下了。
你在我的手心哭,拼命地搖頭。
莎花,也許你又要怪我如此的任性,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我看著她渾濁的雙眼,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你搖著頭,沖著我哭,雙手掐進我的皮膚,可是我感覺不到痛。
莎花,我一直很對不起你,我用粘滿血的手拂了拂你額前的頭發(fā)。因為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莎花的臉?biāo)腊姿腊,愕然中掩飾不了的悲傷?br> 我曾經(jīng)愛過一個女孩,愛得很深很深,用盡了我一生的力氣。然后有一天,我和她做了,她的淚像雨點般落在我潔白的胴體上。我笑,黑色的長涎從唇角流了下來,滴在地上,發(fā)出丑陋的光。后來,爸爸媽媽知道了,把我趕出了家。我和她偷了家里的錢,一起來到這里生活,邊工邊讀?墒,那年冬天•••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不是虛幻了起來,恍惚間看到她的笑容在眼前若隱若現(xiàn)。她得了肺結(jié)核,死了,只剩下我一人。然后我也死了。你聽到了嗎?
莎花點了點頭,臉上覆上了厚厚的一層。
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我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一樣?xùn)|西了。男人不行,女人不行,花花草草也不行,——你也不行。我的胃打起了秋千。
可是,莎花,其實,我笑,咽了咽喉嚨,看著她的臉,我發(fā)覺我開始喜歡你了。但是,可笑的是,在我愛你之前,上帝就已經(jīng)握緊了他的手。
我已經(jīng)沒有翅膀了。
我已經(jīng)失去了自由。
知道嗎,莎花••••••
我的手開始使不上力氣,緩緩地在她的臉上滑落。
莎花,你要好好的,找個好男人,生個胖小子•••我將唇貼近她的耳邊,笑著說,風(fēng)清云淡的口氣。
她使勁地抱住我下滑的身體,無聲地哭。
我的眼前終于一片黑暗。
臨閉上眼的一瞬間,我想起來了,那部小說的名字,應(yīng)該叫做“莎花•幽•冬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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