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
　　——題記
　　公子的魅力，在別人，或許是 “大江東去”的豪放，亦或“寂寞沙洲”的悲涼。而在我，公子的魅力盡在他回眸一瞬的瀟灑，與他眼里執(zhí)著的光芒。
　　我，春娘，只是公子府上微不足道的婢女。而公子，正是人盡皆知的風(fēng)流才子，蘇子瞻。
　　公子的才情并非僅限于兒女情長。在公，他為國盡力；在私，他才高八斗。而在我，他是最完美的男子。
　　庭院里的槐樹枝繁葉茂的季節(jié)，公子總是步履輕盈地出現(xiàn)在庭院，倚著槐樹微微蹙著眉吟誦詩詞。他俊美挺拔、在庭院里卻顯得孤寂的身影，讓我每每忍不住有些心疼。但是偶爾在我　　經(jīng)過時，公子會回眸，對我微微一笑。
　　能讓公子微微展開眉頭，我春娘已很滿足。
　　但春娘的心意，公子不會明白。也無須明白。
　　那年的公子，意氣風(fēng)發(fā)，為百姓、為皇上，立下了無數(shù)的功勞。每當(dāng)看到公子瀟灑儒雅地佇立在槐樹下，嘴角掛著笑意，我總覺得，公子與那槐樹是一體的——一樣的枝繁葉茂，一樣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就這樣過了幾年。
　　公子漸漸添了妻妾，并且公子總與她們相談甚歡。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婢女，只有資格為公子掌燈，秉燭。每當(dāng)看到公子與夫人們引經(jīng)據(jù)典，吟詩作賦，我便低下頭，凝視著默默燃著的蠟燭，心生微微的酸意。一次，公子與夫人們談起昔時馬房失火，孔子只問人而不問馬、晏子勸齊景公不可為馬而斬馬夫……興致勃勃。而我過去竟絲毫沒聽聞過此類典故，于是暗暗記下。春娘恨當(dāng)年識字差，如今無從陪伴公子吟詩，甚至閑聊。但春娘一直在努力地學(xué)，和記。相信有一天，公子一定會對春娘刮目相看。
　　偶爾，公子會注意到我。他會說，春娘，風(fēng)大，別著涼了。春娘，你先去歇息吧。春娘，你去披件衣服……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話語，卻能成為我春娘一整天的快樂。
　　只因，它們出自公子之口。

　　不知怎么，皇上竟將公子貶謫至黃州。春娘在心里痛斥皇上的不公，卻又忍不住有幾分竊喜——或許，公子會遣散他的妻妾；或許，春娘可以獨自照顧公子……
　　臨行時，一位蔣公子登門拜訪。公子便請蔣公子喝酒。
　　公子說，春娘，為蔣兄斟酒。
　　看到公子眼里黯然的光芒和他心不在焉的模樣，春娘的心就微微地疼。但我仍遵從公子之命，為蔣公子斟酒。
　　我代公子向蔣公子勸酒時，蔣公子凝望我許久，隨即對公子道，春娘是否與你一同去黃州？
　　公子望了望我，心不在焉地說，她要回娘家去。
　　或許，公子早就有意遣散家奴——一瞬間，我的心跌到谷底。
　　此時蔣公子開口說，我送先生白馬，換先生的春娘好不好？
　　看著蔣公子望著我癡迷的模樣，我欲言又止。此時，我只求公子能婉言拒絕。因為春娘發(fā)過誓，一生只侍奉公子一人。
　　哪知公子心不在焉地說，蔣兄，你若喜歡春娘，就帶走吧。
　　一瞬間，我的淚盤旋在眼眶里。我心想，原來我春娘在公子心里真的只是一件貨品，一個微不足道的奴婢。
　　我走向公子，十分冷靜地說，當(dāng)年馬房失火，孔夫子只問人而不問馬；晏子勸齊景公不可為馬而斬馬夫，都是貴人賤畜。而蘇學(xué)士以人換馬，顯然把馬看得比人還重。
　　我還想繼續(xù)說下去，但我的眼淚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于是我背過身去，任壓抑多年的眼淚恣意地流，任身后的公子吃驚相望。
　　這是我第一次稱公子為“蘇學(xué)士”，第一次在公子面前大膽進言。我終究做到了——我相信，公子已經(jīng)對春娘刮目相看。
　　我看見面前不遠的槐樹，回想起以前公子倚靠著槐樹吟詩的日子。我忽然覺得公子離我那么近。他不再是心高氣傲的蘇才子，也不是妻妾成群的蘇學(xué)士。此時，公子只屬于春娘一人。
　　我疾步跑向槐樹，將頭狠命扎進它的懷抱。意識消散之前，我看見公子眼中微微含著淚，絮絮叨叨地說道，何必，何必。我知道，公子終于了解春娘的心意。
　　春娘的心愿已了，死而無怨。
　　這時，我頭上許多鮮血噴涌而出，溫暖了原本沒有溫度的槐樹。我感覺到，自己仿佛正躺在公子的懷抱里，這個景象在枝繁葉茂的槐樹襯托下，格外的溫馨和美好。
　　春娘也覺得，格外的幸福……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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