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

　　——小A。

　　黃昏。我看見窗外有大朵大朵的鉛灰色云朵飄過來，看樣子要下雨了，想了想，然后出了門。

　　穿的是黑色緞子的細(xì)高跟鞋，亦步亦云。腳跟已經(jīng)習(xí)慣了離地面的那段距離。我花大量的時間讓自己看起來更成熟，更女人。然后有一天醒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發(fā)現(xiàn)我老了。神態(tài)，氣質(zhì)，以及容貌。

　　可我才二十五歲。

　　從商場出來的時候夜很深，很黑，雨水磅礴，風(fēng)往胸腔里灌。我靠著落地的大玻璃窗等雨停。前面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在雨霧中閃現(xiàn)，變換。雨絲很漂亮。雨水沖刷大地的聲音利落干脆。心里一片寂靜。

　　太安靜了。周圍站滿了生物，他們在笑，交談，埋怨。小孩從我面前跑過，男人蹲在角落抽煙，情侶曖昧的表情，還有狗。我看見他們的嘴不停的翻動，可我什么也沒有聽見，只有雨水滴濺的聲音清晰明亮。

　　我沒有哭。我很確定。眼睛干得發(fā)痛。我希望我能哭出來，可是沒有。一個女人，竟沒有了眼淚。

　　我掏出手機，只是不停的撫摩它的外殼。它比我更明白沉默的可貴。我不知道要它來能干什么。我想起某個人。

　　我從來沒有對別人提起過。從來不提。這段感情不能暴光，不能訴說，不能分享，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連哭泣的資格都沒有。我必須提心吊膽，惶恐，小心翼翼，隱蔽在心底最黑暗的地方，否則它就會死。感情太脆弱，禁不起折騰。如此壯烈，深刻，震撼，觸目驚心的感情，卻如此隱忍，沉默，輕描淡寫，風(fēng)平浪靜，好象無所謂，亦或者從未發(fā)生。

　　雨越下越大，周圍的人都散去了。蹲在角落抽煙的男人，戀愛的情侶，夫妻，小孩，老人，還有狗。只剩下那個男人留下的煙蒂，以及漫天彌漫的大雨。我把手里的東西扔進(jìn)垃圾桶里。哐當(dāng)。這是我剛剛買的晚餐，披薩和餃子，剛出爐的時候散發(fā)出香氣和霧氣，看上去很幸福。但它們已經(jīng)冷卻。

　　我攏了攏頭發(fā)，然后融入黑夜和雨霧中。前面的馬路很寬，雨水成片的打在上面，有錢人的小車在黑夜中穿行。我好象忘記了什么，忘記了抬頭看紅綠燈，忘記了向左右看不停閃過的車，忘記了那些侵蝕的記憶片段，忘記了那些撕心裂肺的事情。我只是往前走。雨水浸濕頭發(fā)貼住臉，世界一片模糊。

　　嗤。汽車輪胎和大地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巨大的穿透耳膜。

　　我在想手機放在哪兒了呢。

　　——小C。

　　今天夜里會有很大的雨，我很早關(guān)了店門準(zhǔn)備回家，路過超市的時候我想順便買點吃的回去，于是我叫媽先走。

　　我?guī)蛬尨蚶矸b店一年多。從我退學(xué)開始。媽的服裝店賣女裝，很漂亮，可我從來不穿，我喜歡男式的襯衫和發(fā)舊的牛仔褲。

　　從超市出來的時候天完全黑了，下著漫天的大雨，氣勢磅礴。我覺得會有事發(fā)生，雖然我的左眼沒有跳。我站在角落里等雨停，背后是落地的玻璃櫥柜，燈光明亮。我想起某一天。大一。

　　我自動退學(xué)，媽來學(xué)校接我，她忍著沒哭，我也是。其實沒有什么好哭的，可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十八歲，我以為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我沒有犯任何錯誤，我只是愛上了一個人。然后校長親自找到我，對我說，你還是自動退學(xué)吧。你，或者她。然后我就走了。

　　我們分手，不為什么，壓力太大。這個世界太低俗，低俗到無法容納這樣偉大的愛。后來我們再沒聯(lián)系。

　　我等雨停的時候手機震動，我掏出來看，空白短信。和六年前留在記憶中的號碼一模一樣。我扔掉了剛買的披薩和餃子，它們已經(jīng)冷卻，我只吃熱的，因為吃起來會很幸福。

　　我花了五十五分鐘來想，我是不是該給她回個短信或者打個電話，我仔細(xì)想了想。

　　我被趕出學(xué)校的原因只因為，我們都是女子，然后相愛。感情在一個清晨暴光，照片被貼在學(xué)校公告欄里。我們在廁所擁抱接吻的樣子。那個制度森嚴(yán)的學(xué)校和那個年代是不許發(fā)生的。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犧牲。他們選擇了我，我也這么認(rèn)為。我走的那天她只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我一眼。她不敢看我，不敢靠近我，不敢挽留我，或者和我一起放棄。她沒有勇氣。沒有勇氣承認(rèn)。那一刻我清醒的知道我們的感情已經(jīng)輸了。我們不會再有聯(lián)系了，已經(jīng)沒有必要。

　　雨水的聲音空蕩蕩的，清晰明亮�？諝獬睗癖鶝�。我決定給她打個電話。我終于承認(rèn)我還在愛她。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嘟。

　　——完。
　　手機屏幕不斷閃現(xiàn)，發(fā)出橘色的光。震動。在車禍現(xi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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