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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一直覺得,政治是一種行為藝術,而專制——或者說極權——則是這種行為藝術中最富特色的活劇。它所表達的,是人性在極端環(huán)境下所產生的扭曲與畸變。按照現代物理學的理論,在宇宙大爆炸的奇點中極高的壓力令一切物理定律都失去效果;同樣,在一個極權的社會,所謂的“常理”與“理性”也會失效,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現實的悖論,這些悖論很荒謬,但卻真實存在,并且深刻地滲入一個人的生活甚至心態(tài),演繹出無數奇妙的現象。
而身為靈長目的人類之中,總有那么一兩雙眼睛能夠洞悉那荒誕背后的真實,以及那真實背后的荒誕;在這個名單中,我們可以看到奧威爾的《1984》與繼承了其靈魂的王小波的《2010》。不過兩者還是有著一些細微的不同,當奧威爾站在遠處向著這些悖論投出飛鏢的時候,王小波正在這些悖論的夾縫中露出戲謔的苦笑,一如《紅拂夜奔》里的李靖。
《2010》這本書在王小波的著作里其實一直不怎么被人關注,無論是支持者還是批判者更多地是將目光投諸到了他的雜文集《沉默的大多數》以及傳奇式的歷史小說系列《青銅時代》。甚至于《2015》都比《2010》被人談論的次數更多。但是這并不能否定這一部小說的偉大,它是王小波手中的小李飛刀,“若不能了解他那種偉大的精神,就絕不能發(fā)出那種可以驚天動地的刀”。它已經超越了《青銅時代》那種形式美感的表達手段,而是在最樸實不過的大白話中透出作者的別樣風骨。
故事背景是在2010年一個假想的中國,那里生活著四種人:技術員、數盲、女秘書以及保安。他們之間的荒唐關系以及反映出的那個我們似曾相識的荒唐世界,將現實中那種荒謬、不合理甚至歇斯底里的社會夸張,放大,接著拿給讀者欣賞。這種立意很象《1984》,但比起《1984》來說,《2010》多了份戲謔,少了份悲情!1984》那種低沉陰郁的批判風格在《2010》里雖然保持著相同的旋律,調門卻歡快了許多——就好象《大腕》里的那首哀樂;當溫斯頓攤開日記本皺著眉頭寫下自己迷茫的時候,王二正將筆丟到技術部的圖紙上然后大吼:我們開PARTY!!前者是苦,而后者則是苦中作樂,這恰是《2010》最大的特色所在。正如王小波曾在《紅拂夜奔》的序中寫到的:“……每本小說都應該有趣。對于一些書來說,有趣是它存在的理由,對于另一些書,有趣是它應該達到的標準!
知識分子往往比一般人生活的痛苦,因為他們有智慧,能夠先知先覺,對于大環(huán)境與政治氣候的變動更加敏感,所以往往他們是悲觀主義者。但王小波絕對是一個例外,這位高高打起“追求有趣”大旗的“王二”同志相信,即使是黑色,那么也會有黑色的幽默存在,因為這種荒謬本身就實在很幽默。于是我們見到的,不是正襟危坐的奧威爾,而是一個斜靠在沙發(fā)上懶洋洋卻又充滿了狡黠的王小波;他不罵人,也不大聲說話,他只是壞笑著給你講一個故事,并時不時地胳肢你一下。
王小波本人在這部小說里將王氏幽默發(fā)揮到了極致,那種在大環(huán)境下壓抑與無奈所產生的苦中作樂式幽默總能讓人會心一笑。那種全無浮華,單憑運用語句順序與關聯的幽默——我自己將其稱之為邏輯性幽默——將沒有一個明確故事主線與情節(jié)的〈2010〉連綴成一部沒有懸念卻讓人無法中途停止閱讀的偉大小說,而且你可以從小說的任何一個部分起讀,也可以在任何地方停止,絲毫不影響這篇小說的完整性,它們是渾然一體的。我甚至沒辦法在《2010》里找出一句震耳欲提綱挈領的總結性標語,因為每一句話都要與前后相聯系才能發(fā)出悅耳的共鳴。
“要保持愚蠢,但又不知道自己有多蠢!边@是《2010》的主旨所在,也是一個生活在極權制度下知識分子的感悟與自嘲。在小說里,政治的因素已經最大限度地被淡化,整個沖突簡化成了一種強大的鉗制力量與一撮弱小卻堅強的人性之間的對抗。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躍動的靈魂;甚至當王二在接受鞭刑的時候,我們都能夠在扭曲與壓抑、絕望與恐懼之間感受到那一種精神。
那精神不是華萊士FREEDOM式的英雄怒吼,而是一個年輕人的竊笑;他看到了這一切悖論,于是大笑,即使他自己其實身處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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