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梵進(jìn)來時，無情正在整理幾日來的案宗，單只見那只白皙精巧的手握著一只紫竹狼毫鐵畫銀鉤，眨眼間又批完一份。即使看慣了公子殺伐決斷，何梵也不由一窒，那句“夜深了，公子早點休息”硬是在口中打了幾個圈又咽回去了。還是算了吧，公子多日操勞，就讓他凝神做完，否則就是睡覺也是不安生的。

　　“現(xiàn)在幾更天了？”

　　“子時了，公子還是早些睡吧”將屋子里的火爐加旺，手爐也重新?lián)Q碳捂進(jìn)被窩，正要出去又被叫住。

　　“幫我溫壺酒來，就去睡吧�！�

　　“公子？”何梵有些訝異，公子為了清醒卻是從不喝酒的，何況近日公子的藥也沒斷過，猶猶豫豫的竟不知公子是什么意思。

　　“去吧，我就是這幾日睡不著�！�

　　無情坐在窗前發(fā)呆。人道最是江南好風(fēng)景，西子湖畔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也是日日精致，更何況那二十四橋的明月，鳳凰山下的琴聲……真是一派好景致。只是無情在這里總生出許多羈旅落拓之感，或許只是這里離兒時的噩夢太近，或許只是愧疚北邊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又或許只是因為天氣。

　　是的，因為天氣。無情不喜歡蘇杭的天氣，特別是冬天：陰冷潮，比起北方那凜冽的寒風(fēng)更是一番澿蝕骨肉的痛楚，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窗外，那抑郁優(yōu)柔的天空，只會不斷的下著細(xì)雨，靡靡的，霏霏的。

　　“公子，你怎么又坐在窗邊啊”小樓的窗大大的開著，窗外的細(xì)雨絲絲飄了進(jìn)來，飄到白衣人身上。

　　“我就這樣坐一會兒。”

　　無情難得的軟下了語氣，何梵這次卻不依不饒�！肮樱仪笄竽懔�。您這樣吹夜風(fēng)，明早上一定會發(fā)熱的，到時候就算師公幾位師叔不說，那神通侯可是要扒了我們幾個的皮�！睙o情臉一冷，何梵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噤聲。

　　“他在北邊，沒空回來扒你的皮。”冷冷的表情，陳述式的語氣，最后一句還加上了冷笑。

　　何梵瞬間一哆嗦，仿佛覺得這屋子里驟然失溫。

　　“今日幾號？”

　　“臘月二十八了�！�

　　“都臘月間了，這院子里的梅花怎么還不開？”無情看著小樓周圍滿園的枯枝，不由嘆息。

　　何梵心道，這臨安府濕冷，北方的梅花在這開得遲開得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無情似乎也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也沒聽他的答案，就讓他早點下去睡。臨出門前，何梵還不忘提醒無情別再窗邊坐太久，忽然覺得公子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夜半

　　無情坐在燕窩上，最后一粒棋子落下，這場自編自演的棋局總算進(jìn)入尾聲。白玉般的手指捻起一枚棋子就向窗外射去，只聽窗外“哎呀”一聲慘叫。一個白衣紅巾金玉冠的男子翻窗而入，順手將窗戶關(guān)得嚴(yán)實。

　　“小侯爺好好的門不走，偏偏要學(xué)那些雞鳴狗盜的翻墻爬窗，是何道理？”這男子自是神通小侯爺方應(yīng)看了，依然錦繡衣飾面如冠玉，只是眉上鬢上滿是霜雪，倒像一下子老了十歲。無情還待戲謔他幾句，瞧見這副樣子自然也就不說話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崖余倒是愜意�！毙『顮敽呛且恍Φ挂膊唤橐�，拿起桌上唯一一只杯子自斟自酌起來。幾杯下肚，眉上的風(fēng)霜色也淡去了。這兩人就這樣一個喝酒一個下棋相顧無言的對坐了小半個時辰，倒是無情先開口了。

　　“你不是說初一才能到么？”

　　還是那冷冷的語氣，聽在方應(yīng)看耳中確如仙音。“當(dāng)然是……我想崖余你啊�！睂櫮绲恼Z氣，炙熱的眼神，那白玉般的臉龐悄悄湊近，待到彼此都能聞到對方呼吸的時候又定住了。

　　無情偏過頭有些赧然，淡淡的粉著色在蒼白的臉頰上有一股難得的風(fēng)情，艷至極清，冷至極幽。方應(yīng)看自覺口干舌燥，連忙站起來。

　　“這次我?guī)Я硕Y物給你�！�

　　又是什么金石玉器，字玩古畫吧？上次去西夏帶了一套七彩琉璃夜光杯，被自己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給頂了回去。無情不太想看，富貴權(quán)勢在他眼中不過浮云，那些玩意兒越好越精致越讓他想到民間疾苦。

　　“放心，你一定喜歡�！�

　　無情手里一方楠木鏤花小盒，還未打開已是陣陣?yán)湎阋u來，揭開蓋子，無情一怔。一支白梅靜靜地躺在盒子里，冷清的枝椏上只開著稀疏的幾朵花，盒子里還散落了許多細(xì)瓣，有些頹敗。無情拿出梅花，手很穩(wěn)，生怕一抖這一枝白雪就會香消玉殞一地殘敗。這支花在飄忽的燭光下，映在墻上的剪影又是孤冷傲然。無情有些許茫然。

　　方應(yīng)看倒是解釋道：“今年北方真是冷啊，白雪漫天，八百里茫茫的北國風(fēng)光真是好景致！回程的路上，想到江南的梅花開得晚，病懨懨的始終不及北方的來得清來得傲，便折下一支想讓你瞧瞧�！�

　　“一路上，怕碰著了，又怕風(fēng)吹散了，放到盒子里又怕捂著了謝得快，倒真廢了我好大的力氣。一入城，便急急忙忙想拿給你。”

　　方應(yīng)看盈盈含笑，注視著無情。

　　如此炙熱的目光下無情的手一顫，了了幾朵花瓣悠悠落下，連忙用手去護(hù)，卻已散落四處不復(fù)當(dāng)初。十分惋惜的放下花枝，“可惜了……”

　　“無妨�！狈綉�(yīng)看不甚在意�！氨緛砭褪且o你看的，如今你已看到了……”說罷，又無賴的笑道：“我連日趕路一刻都未曾歇息，如今可是累得很吶。崖余此處床鋪不錯，不如分一半給我吧�！�

　　見無情不說話，小侯爺自當(dāng)是默許了，歡天喜地的解了外衣就鉆進(jìn)了被窩，末了還眨眨眼睛�！把掠嘁苍缧┬菹��！�

　　無情本想喝止，但見這家伙一沾枕頭便睡得香甜，心中不忍。算了，且由他。最終取出本《說苑》將花枝夾入其中，剛好是一頁“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樂君兮君不知�！�

　　躺入被窩里，暖暖的熱氣讓人忘了江南徹骨的寒意，忘了還沒批完的卷宗，這一夜無情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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