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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六子很喜歡貓,不過,如果真的要養(yǎng)的話,那最好是毛蓬蓬的,胖一點也不要緊。
阿桂就是這樣一只貓。它有著灰藍色的瞳仁和一身亂亂的黑毛,而且一點也不光澤,看起來灰撲撲的,事實上,即使六子每天都是以相當認真的態(tài)度給他洗澡,它們也依舊如此。
最后,六子把那些糾結(jié)在一起的亂毛解釋為阿桂的本性——也就是某種難以改變的東西。
此刻,阿桂正蜷在六子的腿上,因為很重,大男孩感到腿有些麻了。他把手伸到阿桂頸上的毛里,指尖感到一種熱度——異常溫暖。貓動了動,懶懶洋洋地睜了睜眼,寫斜睨了六子一眼,又繼續(xù)它的清秋大夢了。
二
六子覺得自己有時候會因為看太多小說或者是受到姐姐的“毒害”,而幻想這只黑貓會不會化作人形什么的,大概是因為它的眼神有時候太過狡黠吧!順道一提,這來歷不明的家伙是從窗戶進入六子的生活的。
六子家是個兩層樓的獨棟,他的房間在二樓。窗前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樹,是傳說中的金桂,一到秋天,就香的不得了。小時候,六子經(jīng)常爬到上頭,抓著那根比較粗的枝干,對過往的鄰居吹口哨,引來嬉笑怒罵各聲不斷,以滿足那個年齡里對他人關(guān)注的渴望。
二十四歲生日的第二天下午,秋日的陽光攪拌著濃濃的花香,安靜地射進窗子。六子在午后的花香中,被一股困意弄得昏昏沉沉。就在這時,一團黑色的東西從桂樹上一躍而入,無聲的落在書桌上。著實把這個平常難以看出情緒波動的撲克臉嚇得靈魂脫體。就這樣,阿桂慵懶的拉長調(diào)子“喵”了一聲,然后自行闖入了六子安穩(wěn)的生活。
六子有時候會想到些自己也覺得很無語的東西,他自己解釋為是因為太無聊。比如:自己有沒有試過去愛一樣?xùn)|西,或是一只生物,把它作為一個人那樣愛?大概,是不可能的吧!六子笑了笑自己的荒唐,同時以一種惆悵的眼神看了腳邊正在玩一團十元錢的阿桂一下。
三
在六子過人生中第二十七個光棍節(jié)的那個晚上,即使用“大男孩”也顯得依舊得體的娃娃臉男人,醉醺醺地坐在陽臺的木地板上,舉著不知第幾瓶啤酒,邀明月。并對著空氣嘟噥著吹噓自己其實酒量很好。
月光確實會令人發(fā)瘋,所以有一瞬間,他覺得阿桂要變成人。
那一刻,女人或是男人都不那么重要了,他只是單純地看見了孤獨的實體,急需有樣?xùn)|西來填充。
阿桂也不知從哪里跑來的,它在六子對面坐下,尾巴優(yōu)雅的繞在腳邊;宜{色的瞳仁顯得異常妖冶。于是,男人鬼使神差地試著說了句鬼話:“阿桂,我愛你!”。其實,改為“我敬你”或許更為恰當。
六子對著它胡亂的舉杯,一仰頸,再低頭,阿桂仍是貓的形態(tài)——這是當然的吧!是自己變得有點奇怪了,六子自嘲的想。唯一變化的是,頑劣貓俯下了身——“你小子,一定覺得我很無聊吧!”六子撓了一把阿桂脖子周圍的毛,后者受用的呼嚕了幾聲。
男人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間,做了一番激戰(zhàn)之后終于決定還是洗個澡再睡。
水汽蒸掉了好不容易才有的醉意,并將其轉(zhuǎn)化為睡眠動力。六子恨恨得下決心,明年這個節(jié)日一定要脫光!他迷迷糊糊看見一個光溜溜的男子在水汽中出現(xiàn),搓了搓眼睛,再睜開,又沒有了。真是邪了門了!
他作了個夢,夢里,有人問他,你孤單嗎?你愛過嗎?他胡亂的回答:我愛過,愛孤單。
六子睜開疲倦的雙眼,感到輕微的頭痛。天還未亮,屋里屋外都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與靜謐中。他呆呆的看著天花板,感到了眼角的濕潤,并不是因為傷感——醒的太早就容易這樣。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沒有淹死在浴缸真是太好了——看來自己的潛意識的行動還是很偉大的。
男人感到耳畔有一團毛茸茸地,帶著溫暖的東西,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只是阿桂平時都睡他腳邊的。
他伸手,撫了撫阿桂溫暖的身體。
這股溫暖讓他想到一個人,并由想起轉(zhuǎn)化為深深的思念。心頭有一種痛感。
四
對那個人產(chǎn)生超越友情的感情是在高中還是在大學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個人總愛把六子當小孩,從初中的某一年暑假開始,那個人迷上了把手指伸進六子發(fā)間亂柔的動作。忍無可忍時,六子就會沖他大吼:“男人的頭是不可以隨便亂摸的!。!”這時候,那個人就會停下手,扳過六子的臉,一臉欠揍的皺著眉:“男人?就你?毛長齊了沒?”然后笑著跑掉。
六子只低他一屆,但那個人總喜歡倚老賣老,一來二去,就真的讓人覺得自己要小上很多。當還是純情小男孩的六子拼命考上跟那個人一樣的大學時,那家伙正忙著跟女朋友約會。
看著他們相牽的手,那女孩對他耳畔說的或許是甜言蜜語的話,六子再也無法否定自己的感覺——那是一種超越朋友情感的心痛。
他感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直到一次,那個人生日,叫六子去吃飯,六子想借故不去,那人便生氣了,說你小子現(xiàn)在連我也請不動了是吧?!最后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六子坐在那人邊上的座位,十來個人,喝到很晚,一些人醉了,便陸續(xù)散了。他女友換了幾換,現(xiàn)在似乎也回到單身了。最后,只剩下他跟六子。那個人拿出煙,遞給六子一根,男孩掏出火機,給他點上,又點燃自己的。
突然間氣氛安靜地讓人難受,六子感到那個人的眼睛在煙屢中瞇了瞇,看見了他那緊夾著煙,想要掩飾指尖顫抖的模樣。
“你小子最近半年都在躲我吧?”
“躲你干嘛?”六子自己也感到聲音中透出的焦躁。但他還是鼓起勇氣,強裝鎮(zhèn)定地看了那個人一眼。
“我哪知道?”
“你多想了,最近老師總叫我?guī)退鰱|西,忙著呢!”
他沉默了,良久,才緩緩的開口:“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你比高中更自戀了!”六子回答地無比迅速,帶著嘿嘿地笑,轉(zhuǎn)頭用自以為最自然的表情回應(yīng)了他。
“嘿嘿,那就好,是我想多了,當我沒講。”他站起來,那個桌子另一頭的兩瓶酒,用牙咬開,然后遞了一瓶給六子,他們碰了一下瓶子,那人找了些葷段子緩和氣氛,六子有一瞬間覺得回到了初中,便傻傻地笑了,那人看著他,愣了一下,猛的把手伸過來使勁揉了一把六子的頭發(fā)。
“。。。喂!”
“手感沒變!闭厥抡咝α耍距綆茁暟丫坪攘藗空。
后來,那個人又有了新的女朋友,出于連自己也十分鄙視的幾個目的,六子也開始追女生殺時間。但是,他發(fā)覺無論眼前的姑娘是多么的可人,雖然那水靈靈的大眼睛、水潤的嘴唇和散發(fā)著淡淡洗發(fā)水味道的秀發(fā),都很能討他喜歡,卻不能讓他為之心動。他的心,就是無法回來。
最后的結(jié)果總是姑娘淚汪汪或者一臉怒氣地質(zhì)問:“你到底愛不愛我?!”六子覺得自己很渣,但又無能為力。
大三的時候,六子徹底感到了學習的壓力,對那個人的感情似乎也漸漸淡了,而后者也出去實習了,幾乎一年都沒看到他。后來,聽說他在省會找了工作,偶爾會打個電話,或者發(fā)條信息什么的,接到的話,六子還是無法掩飾心頭的開心,但這又有什么用?現(xiàn)在。。;蛟S連好兄弟這樣的定義也都是徒有虛名了吧。也許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六子感到自己在自欺欺人。他小心翼翼地按著短信,拼命回憶喜歡上那個人之前的自己會怎樣回復(fù)。他幾乎不會主動發(fā)短信給那個人,以打到抑制自己的情感的目的,時間長了,偶爾他會感到,這似乎也起到些作用。
再后來,便順理成章地畢業(yè),就業(yè),漸漸沒了想他的心思,他的樣貌,也漸漸淡化了。六子偶然想起來,會拿出手機,看一看那個號碼,有時候,忍不住撥了,卻又在連通之前迅速按掉。
畢業(yè)二年后(六子25歲),一次高中同學聚會,有個人不知怎么的就提起了他,六子想起那人的人緣一向很廣。接著另個一同學驚訝的問:你們不知道嗎?他去年已經(jīng)出事死了呀。ň褪悄莻人畢業(yè)一年后,六子剛畢業(yè),23歲時)
有一瞬間,六子突然能夠回憶起那個人笑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晃眼。他記不起自己怎樣撐到飯局散了,然后是怎樣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他忘了自己是否為那個人哭過,是否因突然被告知的那個人的死亡而感到一種無邊的絕望。
他經(jīng)過小區(qū)后面的秋千和沙地,夜風吹過來,大男孩有些幻聽,他記起小時候常跟那個家伙在這里玩到天黑。直到初中以后那個人全家搬到城區(qū)的另一頭。走的時候自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那個人就癟著嘴,強裝成熟地安慰自己,說初中我們還可以念一所學校,禮拜六禮拜天我還可以坐車過來找你玩。大人們?nèi)炭〔唤,相互禮貌的告別。
五
阿桂的頭在男人的指節(jié)出蹭了幾下,發(fā)出滿足的嗚咽聲。它琥珀色的瞳仁瞇了瞇,看不出有什么意味。
六子曾一千次的想,如果那個人確切的知道了,他那變了味的友情,會是怎樣一種表情?或許,該告訴他的,作為幼稚的報復(fù)。
六子恨恨的想著,大聲地吸了一下鼻子。阿桂繞到他的腳邊,舔著男人手背上的眼淚。視野很模糊,男人意識里淡淡地掠過:這或許很難理解為一只貓正常的舉動。
但此刻,他已無心想這些,闔上眼,清晨的一線陽光移上男人右眼。他喃喃道:“阿麒。。。阿麒。。!毖蹨I掙脫眼眶,他無力忍回。痛楚和疲倦包圍著年輕的身體,他蜷縮著,睡意襲來。
“你真是笨蛋!绷用偷谋犙邸@是即使被蒙上時間的塵埃,也依然無比熟悉的聲音。
他有著記憶中的樣子,上身赤裸,裹著阿桂剛才趁六子不注意時叼下床的毯子里。陽光灑滿他的側(cè)臉,
“是你。。。他們。。。他們說你死了!蔽也惶宄藭r的心情。驚訝和害怕更多,還是高興和興奮更多。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附在這只貓身上了吧!”那習慣輕描淡寫的嘴和總是黑亮的眼眸,一點也沒有變。
“那你怎么可以變成人?”六子問。
被叫做阿麒的家伙笑著,一臉寫滿“我也覺得很奇怪”。
六子伸出一只手,想觸一下是否是真的,那個人就坐在那里,手肘搭在膝上,帶著笑,溫和的看著六子。但手卻揮向了虛空。
睜開眼,窗外陽光明媚,淚是真的,痛是真的,驚喜是真的,那人卻依舊是個夢境。他的墓在哪里呢?是否在他老家?六子想,或許該鼓起勇氣看看,但他又不想確認。
阿桂縮在床下的毯子里,自顧自得縮緊了一些,六子看著它,嘗到一種苦澀。他起身下床,連著毯子,把阿桂抱到了床上。大黑貓睜了睜眼,又滿意的合上了。
六
六子枕著手臂,窗外的日光透過窗簾灑了進來,沒有一絲風。他突然記起一些很久不曾想起的事。
7歲那年,搬到這個全新的城市,一個人在后院玩沙子,有個黝黑精瘦的家伙用胳膊夾著一個補過的足球,問他要不要一起踢。
初中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叛逆期的緣故,六子說話變得很沖,惹了隔壁班混混,他自己卻沒當回事。放學后他們組留下來打掃,很晚才去取車,結(jié)果被一群人堵在了單車棚,打了一頓,毫無招架之力。他們看把六子打到不動了,就吵鬧著走了。
阿麒那天碰巧留校寫作業(yè),也回得晚,遠遠看見一團東西蜷在角落,說不出的熟悉感。
“誰把你弄成這樣?!”
阿麒把六子背去學校邊的醫(yī)院,六子趴在他溫暖的背上,感到那比自己體溫稍高的脊背硬硬地隔著胸前的掛飾,難受,也很安心。
大三的某天,很久不現(xiàn)身的阿麒突然打電話給六子,說:晚上沒課吧,我在寢室下等你。
六子穿著夾板跑下樓,阿麒站在樹影下,夕陽的斜暉籠罩著他,帥氣的臉上鍍著一層薄金。
那人以六子熟悉的方式笑了,他走過來,搭住六子肩膀,溫熱的手掌劃過男孩的脖子,那天,六子又想起了小學和中學的時候,想起了秋千和沙地,那個爛的不行的足球,那些走在穿著短裙的姑娘后面并對著她們的腰身指指點點的日子。那個晚上,六子喝的大醉,阿麒把他背回寢室。
七
六子使勁從床上坐起來,枕邊的阿桂睡得很香,他起身下樓,從碗柜里取出一袋未開封的麥片,準備作為早餐。爸媽回老家去了,房子大得讓人空虛。
門鈴響了。
六子拖沓著走過去,看了一眼貓眼,嚇出一身冷汗。這夢怎么沒完沒了了?!狠捏了自己一下,痛的真切,門鈴又響了。
男人閉上眼,猛地打開。
開頭便是熟絡(luò)地責怪:“你小子。〔换豎!電話換號誰都不說!!沒幾個曉得你畢業(yè)去哪里混飯了,搞半天宅在家里!”
六子一臉無奈地看著這過分真實的幻像,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
幻像中的男子見六子沒反應(yīng),便大力搖晃起他的手臂。六子被晃得發(fā)暈,慌亂的掙脫了,恨恨地嘲道:“都死了,還跑夢里來欺負我?”
“?!我什么時候死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就工傷休了半年,哪個草蛋的說小爺我死了。?”滿臉高清晰的憤怒。
“。。。不是夢?”六子徹底懵了。
“喂!我好不容易學好技能,混出個名堂了,想回來發(fā)展,你小子就把我當是發(fā)夢?!虧我還日日念著你,太沒良心了吧——!”
“這2年我可沒收到你信息,再說我換號子跟你說了啊,你沒有回。Q是被盜了幾次,就換了個,也沒怎么上。”六子依然不敢相信,雖然心底是那么渴望,這一切是真的。
“哎——都是我的錯,我還以為,你這天然呆,看我畢業(yè)了,忙,還能主動發(fā)個信息,結(jié)果賭氣幾個月你都沒來半個字,后來主動說話你才理我,我那天收到你換號的信息了,當時好像什么事在手頭,很忙,準備晚上回你,結(jié)果下班的時候手機被扒了。□□也聯(lián)系不上你,我問了好幾個同學,都不知道你新的號碼。我又沒你家座機——想到你家來找你,結(jié)果工作又跑不開,去年我中途硬是擠時間回來了,你爹娘說你去A市實習了。”見六子半張著嘴不說話,阿麒又確認了一遍:“你是去A市了吧?”
“是的,你怎么不問我爹娘我電話?而且他們也沒跟我說你來過了!
“我回旅店才想起,第二天來,家里沒人,碰到門衛(wèi),還是小時候那大爺,說他們昨晚就出去了,好像是旅游什么的!彼野稍野勺煊终f:“唉——你爸媽還是過的那么瀟灑。。。后來公司催,只好回去。那年特忙,忙到邪門。年終的時候,我開車去B市開會,回來的時候被一個醉酒的撞了,弄斷了手,頭上縫了兩針,倒沒什么事,不過休了大半年!
“現(xiàn)在不要緊了吧?”六子忍不住打斷:“進來坐吧!”他想,即使是幻覺,也已經(jīng)很美好了。
那人站著不動:“我說,你想大哥我不?”
六子遲疑了一下,試探著伸出了手,透過T恤的體溫和均勻的氣息,實感!吧底硬畔肽泐!”
眼淚溢出眼睛,洗刷著臉上的陰霾,六子終于控制不住,緊緊地擁抱了眼前的,這個一直被他當做兄弟,也把他當兄弟的人。他感到溫熱的氣息在耳邊竄動。那有力的手臂給了他一個堅定的回應(yīng)。
六子突然想起了自己變味的友情,便不自然地松開了:“趕快進來,我給你找點喝的。太久沒看到你,還以為你不在了,所以比較激動,嘿嘿。”他慌亂地尋找著掩飾的詞匯。
“唉,別裝了,就你那點小心思,你還真當我不曉得?”六子的身體一硬,呆在了那里,身后阿麒的聲調(diào)又高了些:“我跟你講啊,你別說沒有啊,你大三那次喝醉,記得不?我背你回寢室之前,你可是把什么都跟我抖出來了!”
“那你還來找我?”
“你小子,你這州官放火可以,我這小老百姓點個燈就不行?”
“真是笨蛋!蹦泻⑷滩蛔⌒α。
六子領(lǐng)著阿麒上樓,打開房間的門的時候,阿桂正站在臥室的窗臺上,沖著六子無比柔情地“喵——”了一聲,躍出窗欞,消失在桂樹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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