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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日頭落下時,木槿坐在庭中的海棠樹下,等著那人來見她。昨日他說今日過來,她等了近一日,他還未到。
木槿對他一見鐘情。
一年前的上元節(jié),燈火輝煌處,木槿瞥見了立于船頭的男子,錦衣華服,俊美無匹。擁擠的人群中,木槿回眸,恰好與他對視。少年眉眼中揉進了春花般的笑意,恍然前世今生的錯覺。
木槿砰然心動,她無聲的念道:“我見過你。”
她見過他,在夢中。打記事起,木槿時常做夢。夢境的主角總是一位紅衣男子,立在水中央,拈花一笑,風(fēng)流韻致。
說來也巧,第二日,木家來了位客人。木槿站在盛開的海棠樹下,看見那人與父親相談甚歡。風(fēng)拂過,吹落一地艷紅海棠花。院中這株海棠許是稀有的種,常年花開,經(jīng)久不落。
當(dāng)天晚上用膳時,木尚書對家人說那位公子是當(dāng)朝太傅的二公子,驚采絕艷名滿月國朝堂的談軒墨。木槿執(zhí)筷的手微頓,眼波流轉(zhuǎn)。木尚書心思極細,當(dāng)下明白獨女的心思,便托人向太傅提了親。
京城皆知談軒墨眼界極高,弄得不知多少媒人興高采烈而來,灰頭土臉而歸。誰竟想,他一口應(yīng)承了這門親事。
木槿得知這事時,正躺在海棠樹下的石凳上打盹。小丫鬟甫一說完,她瞬間眉開眼笑,吐出個“好”字。
丫鬟驚詫。兵部尚書老爺有八房小妾,只得這一個獨女。小姐生的是好,奈何平日癡傻,是個啞巴,十五年來一個字也沒張口說過。
是夜,兵部尚書府張燈結(jié)彩,鐘鼓齊鳴。忙碌了數(shù)月的木尚書笑道:“小女文定,又大病得愈,此為雙喜臨門!北娙擞谑遣蛔聿粴w。
誰曾見,后院的那株海棠,瞬間落花滿地碾成泥。
夜幕初上,月朗星稀,木槿瑟縮,伸手裹緊衣裙。抬眼卻見那人立在她面前,眼角眉梢染了笑,襯著背后的海棠花,分外俊美。
他道:“對不住,我來遲了。”
木槿受寵若驚,往日他從未對自己說過這樣親昵的話。談軒墨性情清冷,不喜言笑,與她在一處時話語更少。
“不礙事……我……我沒等久!蹦鹃瓤陌偷谋某鰩讉字。
他面上柔和道:“外面風(fēng)大,以后小槿在房內(nèi)等我便可!
木槿癡楞的點頭。想了許久,她方道:“你今日很好看!
那人展顏,眸中璀璨異常。
第二日午膳過后,木槿照例坐在海棠樹下,捏著繡花針做女紅。荷包上的針腳歪歪扭扭,白色的絲線染上斑斑血跡。這是第十八了,木槿想。她為他繡了十七個荷包,小心翼翼的送他。他接過,仍是不悲不喜,淡然道謝。他每次來,木槿都偷偷的瞄他,可她從未見他佩戴過。于是她繡了一個,一個,又一個。
都怪自己太魯鈍,總學(xué)不好女紅,做不來精美的繡件。木槿又想。
時候到了,木槿端正的坐好,對著從遠處走來的那人傻笑。
“你來啦!蹦鹃葰g喜開口說道。
那人漸漸走近,仍是如往常一般微微頷首,然后經(jīng)過,走向木尚書的書房。
京城人盡皆知,談家二公子軒墨與尚書府的小姐文定。未婚小夫妻感情蜜里調(diào)油。木小姐身子不好,談軒墨便每日午后前去探望,風(fēng)雪無阻。此為一則佳話。
木槿垂下嘴角。或許是他不愛笑。一定是他不愛笑,木槿安慰自己。否則,為何從初遇到現(xiàn)在,他只笑過兩次,昨夜一次,初見一次。
“我喜歡他,比喜歡所有都喜歡他!蹦鹃缺е砂,面對海棠樹干暗自偷笑。
風(fēng)乍起,吹亂海棠紅綠妝。繁花點點,點點離人淚。
薄暮小樓望。木槿咬斷絲線。她皺眉,這個荷包比上次的還要丑。
木槿站起身,奔向從書房而來的他。
還未走近,木槿莫名慌亂,腳步一滑,跌在地上。顧不得疼,木槿慌忙抬頭尋他的身影。
那人走近,眉角微蹙,卻輕輕攙起她。
眼前霎時五色光現(xiàn),絢爛奪目,木槿覺得自己是在云上,輕飄飄暖洋洋。
她癡笑道:“談公子……”
“恩!彼e身,卻又補了句:“往后,你可以叫我軒墨!
木槿笑的愈發(fā)癡傻,腦海中不停想起他清冷的嗓音,卻連他何時離去都不曾發(fā)覺。
許久,她才回神,看著掌心,才想起忘記贈他荷包了。不過沒關(guān)系,他說可以叫他軒墨。木槿心花燦爛,跑向海棠樹。
端起針線小筐,“軒墨,軒墨……”木槿一遍又一遍的念道。
她漸走漸遠,只留樹下茵茵青草上的紅色繡金線的荷包。
過了年沒多久,二月初八是個好日子。木家談家商定兩家兒女這日大婚。
初七這晚,木槿早早歇下。夜里做了個夢,那紅衣男子浮在半空,神色不明,周圍大片的海棠瀟瀟而落。木槿只覺胸口發(fā)堵,想呼喊卻開不了口。次日醒來,淚濕滿襟。
大婚的儀式自是繁瑣奢華。木槿穿著朱紅的嫁衣,一步一步走出院落,經(jīng)過海棠,繞過假山,跨過院門,毫不停頓。
門栓落下。庭中繁華似錦的海棠落滿一地,殘紅如血。落英繽紛處,恍惚中,一位紅衣男子臨風(fēng)而立,眉宇間風(fēng)華絕代,舉世無雙。
春風(fēng)起,日流輝。男子眼角下的一抹朱砂痣艷色愈濃。
尚書府鑼鼓喧天,有人攙著木槿進了轎。此時,卻忽聽金戈鐵馬,震耳欲聾。
木槿抱緊了懷中的玉如意,忐忑的坐著,絲毫不敢掀開紅蓋頭。
脖頸上傳來絲絲涼意,耳邊是喧囂的人群,木槿仿佛什么也沒聽見,耳中轟然作響。她張了張口,無聲的喊了句:“軒墨……”
木槿被人推著往前走,沒幾步好像又被塞到了車子。顛簸后,木槿又被人從車上粗魯?shù)某断,推著上了高臺。突然有點冷,木槿覺得一定是下雪了。
“木老賊,談小賊,快看這是誰?”有人在喊,聲音自丹田而發(fā),震的木槿心猛跳不停。
蓋頭被扯下,突如其來的光亮刺的木槿瞇起眼睛。
“馬忠你個走狗,你卑鄙!”
木槿認得這是爹爹的聲音,忙朝下望去。
兵臨城下。
那人與爹爹分別各做白黑兩頭高頭大馬。雪中,他分明就在城下,近在咫尺,人比青山遠。
矮胖將軍繼續(xù)吼道:“你們這群反賊!圣上戴你們不薄,你們卻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炜焱督担R某人也好給你們一個全尸。否則,木老賊你這如珠似寶的獨女就要被開膛破肚了!”
“馬走狗,你想的美!小女為大義捐軀,死而無憾。休打鬼主意!”
木槿不言語,直勾勾的盯著木尚書,仿佛要從他身上盯出倆窟窿來。木尚書看了她一眼,便又移開目光。
矮胖將軍又吼道:“談小賊,你當(dāng)真舍得這如花似玉的美嬌妻?今日可是你大婚的喜日子!”
“好男兒當(dāng)頂天立地,豈能醉臥溫柔鄉(xiāng)?槿兒大義,必能理解。”清冷如玉的嗓音,教木槿愈發(fā)冷。
木槿掛笑,他與自己沒說幾句話,怎知她大義?
“那這樣呢?!”
脖子上架的劍終于深入了一步。木槿抬手摸了摸,攤開掌心,一片赤紅。
疼么?她問自己。
高臺下那人俊美依舊,卻不看她一眼。
“談軒墨……”木槿終于喊出聲。
隔太遠,木槿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聽見他發(fā)令道:“放箭!”
箭如流矢,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而來。沒有別的聲音,只聽高臺上的兵士倉惶而逃的呼喊。
木槿后退一步,逃生無門。
眼前一片錦紅,緊接著是箭入骨肉的聲響。
箭雨停滯。
木槿機械的望向擋在她面前的男子,腰間掛了個眼熟的荷包,針腳拙劣。紅衣美顏,他眼角下一枚赤紅朱砂痣,天下無雙。
天地間再無聲響。
他面帶微笑,輕聲道:“小槿……”
眼淚奪眶而出。木槿眼睜睜看他倒下,閉了眼,唇邊帶笑。
天暮日暮云暮,斜陽滿地鋪。
“花千葉……”木槿抱著他,飄忽喊道。
前一世,她為妖,他為仙。
他是那華胥仙界中司掌花界的眾花之首,府中瓊臺瑤音,祥云仙光。她是他院角一株小木槿,沾染仙氣,修成女身。
他仙姿迥絕。她一心修仙。
三千年的朝夕與共,情生根種。他動了心,她動了情。
他不在時,她飛升的天劫突至,猛烈無情,傷了她的根本。于是魂飛魄散。
他舍了一身修為,只為送她重入輪回。
為此,他犯下天條,天帝責(zé)令重罰。
他道,那就罰他下人界歷劫吧。
天帝道:“你想與那小妖百年相好?”
他笑答是。
天帝又道:“如此便不是不可,只是你倆無緣,若是如此,你便只一世輪回,死后魂飛魄散,再無蹤影,你可愿意?”
天帝本意想讓他退縮,奈何他又笑答愿意。
天條嚴律,天帝神威凜然不可侵,話一出口,豈能收回?
于是,他化成了一棵海棠樹,日日守在她的身旁。
他靈力不足,化形困難,不能常來見她。二十年來,統(tǒng)共見了兩次。一次是上元節(jié),他力不足以化形,于是附身到一位公子,朝她一笑。第二次是他見夜深霧重,她仍是不肯回房,癡候談家公子,他化成談家公子模樣,勸她回房。
她不記得他,他記得便好。
她不愛他,她幸福,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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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去山西,正值春節(jié),驀然回首間看上一株開花的樹,于是寫了個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