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暴雨幾乎摧毀他的房屋。

　　睡夢中他被雨水砸醒。頭頂有塊木板不知何時被風(fēng)卷走，雨水沿著破洞淋漓而下。好在他的小木屋建在樹旁，巨大的芭蕉葉緩和了雨勢。
　　“見鬼，”他低聲咒罵，迅速起身把床挪開，隨手扯來木桶扔在漏雨處，墊房檐的稻草也被浸透沖下，亂七八糟散落一地。
　　他煩躁地揉了揉頭發(fā)，四處查看房屋是否還有損毀。剛才急著挪床未來得及穿鞋，這會兒腳底已沾上濕冷草秸，他平時赤腳慣了，倒不是很在意。
　　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木板來堵漏雨處，他擰干被褥平攤在干燥的桌子上，又把石灶拖來床邊生起火。他坐在火堆旁發(fā)呆，被雨水打濕的卷發(fā)柔潤的貼在他額邊，肩胛骨弧度圓潤清健。
　　這么大的雨，那個人也許不來了吧，他默默思索。

　　聽到敲門聲時他已近入睡，門外的人敲門節(jié)奏如往常一樣不緊不慢，似乎完全沒有受到狂風(fēng)暴雨的影響。
　　他揉了揉酸澀的雙眼，順手拎起灌滿雨水的木桶走向外間。
　　“今天你可沒地方休息了，”他抽開門栓抱怨道，“里間漏雨了。”
　　來人脫下濕淋淋的外袍隨手掛在門后，“上次雨季我就警告過你吧，就知道你沒放在心上�！�
　　“……里卡多，你要清楚，我的手藝可是天下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好，根本不需要加固！可惡，一定是鳥獸搞得破壞。”
　　“是是，克里斯天下第一�！眮砣寺曇衾餄M是藏不住的笑意，他摟過青年結(jié)實(shí)修長的身體，還沾著冰涼雨水的手讓對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克里斯拉著里卡多向里間走去，“里面生了火�！�

　　木屋外風(fēng)雨依舊，他們在火堆旁交換了一個溫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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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卡轉(zhuǎn)會沒多久便斥資在馬德里買下別墅。

　　又是月圓之夜，他獨(dú)自在家。
　　前幾天卡洛琳帶盧卡回巴西，他送妻兒到機(jī)場。登機(jī)前卡洛琳窩在他懷里良久，終于悶悶道，“我知道你還是不信，”年輕甜美的聲音夾著絲恐懼，“可家里真的鬧鬼，月圓那天你小心些，不行就去克里斯家住一宿�！�
　　卡卡輕吻妻子額頭，“我知道了�！�

　　卡洛琳跟他說過很多次，月圓午夜家里可以聽到凄厲的狂風(fēng)暴雨，夾雜著隱約可聞的男子悶痛哭聲，即便是晴朗月夜也是如此。
　　他也曾陪妻子守到午夜等待她所說的聲音，可每每只得一片靜謐，唯有明亮月光透過窗戶灑下斑駁銀白。
　　“你少讀些恐怖小說�！彼麚嶂辶盏念^發(fā)說。盧卡噙著奶嘴掛在他身上，奶聲奶氣學(xué)道，“媽媽少讀些恐怖小說�！�

　　月亮終于緩緩升起，卡卡合上手中的圣經(jīng)，想起妻子的話，不以為意地微笑。
　　他檢查完門窗，洗漱上床很快入睡。

　　卡卡做了個漫長的夢。
　　他獨(dú)自在森林里行走，古老的參天巨樹幾乎擋住全部陽光，腳下是青苔和不知名的植物。森林里靜得可怕，放眼望去只有無邊無際的深淺碧綠。
　　他似乎是在尋找什么，又似乎是在躲避什么，卡卡努力回憶，可腦袋卻如棉絮只有一片空白，他只有漫無目的向前走。很快天空下起暴雨，雨滴暴烈地砸上樹葉又落在他身上，空氣里很快浸滿植物和泥土的氣息。
　　雨越下越大，冰冷衣衫貼在他身上，卡卡已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他麻木地經(jīng)過一顆又一顆纏滿藤蔓的樹木，森林似乎永無盡頭。
　　卡卡雙腿酸痛，他停下身撥開再次擋住視線的頭發(fā)。依稀看見前方有座木屋。他欣喜地邁開腳，卻忽然覺得全身失去力氣。

　　卡卡醒來，職業(yè)足球員的生物鐘總是精準(zhǔn)的。他甩開夢境所帶來的迷茫，下床拉開厚重窗簾。
　　窗外不知何時也下起雨。

　�。剑剑剑剑剑剑剑剑剑剑�

　　兩國矛盾越來越多，以前在邊境的偶爾摩擦逐漸演變成大規(guī)模戰(zhàn)爭。

　　克里斯推著獸皮和早上獵來的野豬去附近集市換食物，他刻意選了偏僻難走的小路來避開可能遇到的士兵和征戰(zhàn)痕跡。昨夜他被馬嘶聲驚醒，打開門發(fā)現(xiàn)腳下躺著幾近昏迷的青年。
　　其實(shí)戰(zhàn)爭和他并沒什么關(guān)系，他自小在兩國交界處的森林里長大，爺爺去世后只有他一人獨(dú)居。而那片比他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斈隁q還要老的古林，對兩國的普通百姓來說是陰森恐怖有進(jìn)無回的禁地，所以兩國之間即便是有沖突，森林里也永遠(yuǎn)是清幽自在的。
　　而家里本還有些糧面的，只是青年的傷勢有些麻煩，克里斯需要些繃帶和藥酒。
　　沐浴在清晨微風(fēng)中的克里斯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事。以前他經(jīng)常在門外發(fā)現(xiàn)玩具和零食，爺爺說那是上帝賜給好孩子的禮物。而自爺爺去世后，禮物再也沒出現(xiàn)過。這么多年過去……受驚馬兒和受傷男子也算是來自上帝的禮物么？意識到自己胡思亂想的克里斯忍不住笑了。

　　克里斯從集市回來已是晌午，受傷那人還在昏睡。他嘴唇蒼白不住發(fā)抖，看起來似乎是發(fā)燒了。
　　“喂，醒醒。”克里斯輕拍對方，“換了藥再睡�！�
　　青年緩緩睜開眼，他看清四周后勉強(qiáng)要起身，“您救了我？”
　　“慢點(diǎn)！”克里斯皺眉扶住青年胳膊幫他坐穩(wěn)，“我叫克里斯，先換藥再說�！�
　　青年后背有刀傷從肩胛處斜下至腰，好在刀傷長卻不深�？死锼箮退鸬糇蛞勾颐χ蟹蟮牟菟�，撒了厚厚藥粉纏上新的繃帶。
　　“我是里卡多，”青年聲音沙啞，“多謝您的救命之恩，他日必重謝。”

　�。剑剑剑剑剑剑剑剑剑剑�

　　又是月圓之夜。

　　卡卡極力安撫妻子留下，可卡洛琳堅(jiān)決地再次帶盧卡回了巴西。悶悶不樂的卡卡在克里斯家后院吃烤肉。
　　“她堅(jiān)持說家里鬧鬼。”
　　“哈，不奇怪，女人總喜歡胡思亂想�！�
　　“她還形容的活靈活現(xiàn)，什么風(fēng)雨聲，男子的哭聲。哦不，是男子[悲痛的]哭聲�！笨ǹǹ桃庵刈x形容詞。
　　“Wow，好恐怖，”克里斯挑眉撇嘴扮出受驚嚇的鬼臉，“我說，干脆今天去你家探險(xiǎn)怎么樣？”
　　“歡迎至極！”卡卡聳肩，“正好卡洛琳回來后你能幫我勸勸他�！�

　　他們吃飽喝足之后便一起來到卡卡家，四百米的距離真是方便。
　　看完兩場球賽錄像已近午夜，暖黃的月亮掛在天邊，繁星圍繞。他們打開所有的燈，挨個檢查房間。
　　“嘿，卡洛琳還怎么說？”
　　“她說聲音大的不像話。你知道，我們平時很早就休息的，卡洛琳說她每次都是被鬧鬼聲吵醒的。”
　　“大概是噩夢吧，”克里斯解釋道，“越是害怕什么就越夢到什么�！�
　　“我有勸她少讀驚悚小說�！笨ǹ柤纭�
　　家里并沒有什么不對勁。兩人并肩下樓，在樓梯口互道晚安。

　　他們做了相同的夢，真實(shí)而漫長。

　　開始是怎樣并不記得，有意識時他們站在瀑布的源頭清洗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站起身可以看到瀑布下方是森林，綿遠(yuǎn)廣闊的大塊大塊綠色沐浴在金色陽光中，似乎全世界的綠和暖意都潑灑在這片古老的樹林里。再遠(yuǎn)些有河流穿過城鎮(zhèn)，炊煙裊裊。
　　夢里他叫他里卡多，而不是整個世界都習(xí)慣的昵稱卡卡。他依然叫他克里斯。

　　時間年月在夢中總是急速流淌，場景如膠片一幀幀快速翻轉(zhuǎn)。
　　克里斯帶里卡多熟悉通往城鎮(zhèn)的秘密小路，那里沒有嚇人的藤蔓和不見陽光的腥膩青苔。
　　里卡多從城堡帶來秘制食譜和各種調(diào)料，兩人試驗(yàn)新式烤肉大獲成功，吃得滿嘴油光。
　　他給他講這片大陸的奇幻故事，戰(zhàn)爭經(jīng)歷，教給他認(rèn)識更多帝國文字。
　　他帶他見自己的獨(dú)角獸朋友，一起尋找傳說中羽毛比霞光還溫暖比彩虹還絢麗的鳳凰。
　　他和他訴說煩惱政事，他用森林奇妙的秘密安慰他。

　　“昨天晚上一定是吃太多了，”克里斯把牛奶麥片丟進(jìn)微波爐抱怨道，“我竟然又夢見烤肉，還是在森林里�！�
　　“真不錯，多么天然��！”卡卡笑道，“我好像也夢到森林，記不太清了�！�

　　他們駕一輛車去訓(xùn)練，馬德里晴空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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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卡多來森林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克里斯讓他覺得安心溫暖。

　　而后來，后來在整個世界都拉下夜幕的星光中，他們交換了第一個吻。年輕的身體很容易變得燥熱，于是之后的夜晚變得短暫又漫長。

　　“就快新年了，”里卡多輕吻身下的人，“帝國準(zhǔn)備了煙花，要不要和我去城堡？”
　　克里斯強(qiáng)忍喘息搖搖頭，“我在山頂看得到�！�
　　“一個人多孤獨(dú)啊……”里卡多俯在他耳邊輕聲道。
　　克里斯不語，使勁摟緊對方。
　　“我回來陪你�！崩锟ǘ嘁Я艘Э死锼瓜麓�，“記住了啊，過年那天在這里等我，我和你一起上山看煙花�！�

　　戰(zhàn)爭總是毫無預(yù)兆的爆發(fā)。
　　里卡多帶兵迎戰(zhàn)鄰國那天，離新年還有一個月。
　　年輕的將軍再次披上戰(zhàn)甲，把手按在胸口默默祈禱。他想起森林，想起克里斯期盼的神情和雙眼，默默下定決心速戰(zhàn)速決。

　　可這場戰(zhàn)爭卻比他想象的要漫長慘烈。
　　鄰國似乎是鐵了心要奪回之前被侵占的城池，不知疲倦的進(jìn)攻和偷襲。城中民眾與城外敵軍里應(yīng)外合，本國援軍卻遲遲未到。
　　里卡多不知道，他原本就是驕縱帝王想借機(jī)除掉的棋子。

　　城破之日，新年。

　�。剑剑剑剑剑剑剑剑剑剑�

　　當(dāng)了爸爸的克里斯似乎想在隊(duì)友面前樹立起新的成熟形象。

　　再次輸球之后，煩躁至極的他忍住情緒沒有在更衣室大喊大叫的哭泣。
　　郁悶的隊(duì)友漸漸散去，收拾柜子的卡卡突然聽到浴室響起水聲。他知道是克里斯還在里面，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進(jìn)去看看靜默到反常的好友。
　　然后他聽到沉悶隱忍的哭聲，夾雜在淅淅瀝瀝如雨水般淋浴的水聲中。
　　卡卡覺得似乎是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一瞬間，他眼前晃過林立在暴雨中的森林。他甩開奇怪的感覺，快步走到最里面的隔間。
　　“克里斯，不要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卡卡回家路上突然變天，暴雨傾盆而下。
　　他到家發(fā)現(xiàn)妻兒已經(jīng)不在，桌上留有紙條，“月圓夜，回巴西！我們愛你！ 天文臺預(yù)備人員：卡洛琳，盧卡”

　　卡卡晚飯后去閣樓讀書，伴著風(fēng)雨聲漸漸入睡。

　　他又開始做夢。
　　發(fā)覺有意識時他已在天空漂浮，可以肆意俯視遼闊大地。
　　他看見克里斯在瀑布邊靜坐，慘白的月亮掛在他身后。獨(dú)角獸小心翼翼圍著克里斯打轉(zhuǎn)，而青年只是沉默盯著遠(yuǎn)方的旗幟硝煙。
　　“如果有上帝的話，請保佑里卡多�！笨死锼固ь^看天，嘆息道。

　　卡卡又看見自己，不，是里卡多身重?cái)?shù)箭，艱難地爬上馬向森林疾馳�？妆货r血浸透，他終于支撐不住趴在馬背上，雙手緊握韁繩。
　　崖邊的克里斯飛快起身，沿藤蔓靈巧而下奔向木屋。
　　烏云隨著狂風(fēng)而來，暴雨將至�？ǹㄅο蛳聣鹤约浩〉纳眢w，想進(jìn)入森林看清楚些，這里天氣可真奇怪，他煩悶地想。
　　克里斯找到在森林里迷路的馬兒時，里卡多身體已經(jīng)冰涼。暴雨隨著他的哭聲驟然砸下。
　　卡卡突然覺得心臟疼，他試圖離克里斯近些，可他無論如何努力也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青年跪在地上痛哭。

　　卡卡猛然醒來。
　　窗外漆黑一片，窗戶被雨水砸得砰砰作響。
　　他這次是真得聽見風(fēng)雨聲在房間里響起，和窗外的聲音重疊成一片。
　　還有哭聲，是克里斯。他趕忙起身打開燈尋找聲音來源。
　　閣樓墻上掛著副油畫，深綠廣闊的森林沐浴在暴雨里，依稀可見在風(fēng)雨中飄搖的小木屋。
　　那是克里斯和他一起在慈善拍賣會上買下的油畫。
　　卡卡輕輕走向那副畫，把手溫柔地貼在畫面上輕聲說，“不要再哭了啊……一切已經(jīng)好起來了�！�

　　之后那個月，克里斯笑嘻嘻向卡洛琳打保證，說得口干舌燥終于留下半信半疑的卡洛琳。

　　那夜溫柔金黃的月亮似乎比以往都要大。
　　午夜之時房間靜謐溫暖，妻兒安好。

　　卡卡有時會去閣樓看看那副畫。
　　他再沒夢見過那片古老森林中的克里斯，可他和這個世界的克里斯攜手在綠茵場揮灑汗水和青春。

　　所向披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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