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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青衫今在否
烏丸三郡,漢人與胡人的邊境之地,通年氣候嚴(yán)苛,九十天酷暑,六十天嚴(yán)寒,大風(fēng)在秋冬最為狂烈,漫天的沙礫飛揚,幾無晝夜之分。
此時秋風(fēng)正起,袁尚與袁熙領(lǐng)著他們僅存的三千騎兵朝胡虜城內(nèi)奔逃,隊伍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行進著,昔日的貴公子被胡地的大風(fēng)吹的面如灰土。
袁尚抬頭望去,遠(yuǎn)處依舊是無邊無際的黃色沙海,隨軍的向?qū)Ц嬖V他離進城還需半日路程。但他還未見城門就先看到了身后的滾滾沙土。
追兵到了。
“布陣!快布陣!!”
袁尚揮舞起手中的馬鞭大聲催促,士兵們開始匆匆集結(jié),巖石般圍出幾個防守的圓陣。
夕陽正沒入沙漠盡頭。
曹軍的鐵騎一字排開,像沙上奔流的浪濤迅速朝袁軍涌來。
荒漠中奔襲了二百多里路,曹操此時的聲音已帶上了嘶啞。
“殺!”
兩軍前進,兵刃與肢體相接,肉與骨被穿透時發(fā)出奇妙的聲響。
火光中,干涸的沙地慢慢浮起一層血霧。
沖撞,錯開,再各自調(diào)轉(zhuǎn)馬頭開始下一次的交鋒。
曹操感覺有些頭疼,他所經(jīng)歷的征戰(zhàn)無數(shù),但與現(xiàn)在一般希望對手流盡鮮血的情緒,只有在徐州的那場戰(zhàn)役中才出現(xiàn)過。
他知道自己急躁的根源在于郭嘉臥病,這使他不可抑制的想讓對手更加痛苦。
巖石很快被擊碎在潮水之中。
敗北的袁軍墮入了他們最后的安眠,黃沙是尸骨的暖床。
張遼和徐晃在火光中集合剩余人馬。
許褚匆匆趕來向曹操稟報,臉上還有著未擦去的血跡。
袁氏殘部雖已被盡數(shù)剿滅,但袁尚兄弟卻在交戰(zhàn)時趁亂逃脫,朝遼東去了。
遼東,遼東。
曹操撫著馬韁輕嘆,黑夜中看不清的臉色更顯冷酷,眼下所剩的兵馬已不夠他再攻打一座城池。
“走,先回柳城!
風(fēng)更甚,沙漠的空氣沖擊著胸腔,被鏖戰(zhàn)壓下的急躁正在復(fù)蘇。
從此處回柳城還需兩日,滿目的灰沙亂石,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另一種動人的霽青色。像大雨過后遠(yuǎn)山初晴的空影,明朗、透徹,一眼就能讓人全身都舒展開的適宜。
光想起就如同美酒淌過周身的血液。
這是郭嘉第二次建議他疾追余兵,之前他欲放棄征討呂布時,郭嘉也曾言簡意賅的向他進諫過。
“如今布三戰(zhàn)輒破,氣衰力盡,陷內(nèi)外失守之境,主公千里襲人,當(dāng)兵貴神速。”
于是他出兵再戰(zhàn),郭嘉隨他奔馬追擊,青衫廣袖攜滿一路勁風(fēng)。
曹操在車駕里看著,只覺得意氣風(fēng)發(fā),生生的揚起滿腔戰(zhàn)意。
他探出半身朝郭嘉喊。
“奉孝,知道嘛,能成你大志的主公,這天底下只有我曹孟德。”
話音剛落,縱馬之人回身笑答。
“是,明公真吾主也。”
曹操大笑著坐回車駕,他看到了郭嘉眼底出鞘的利刃,和他一樣。
那一戰(zhàn),他們生擒溫侯呂布。
郭奉孝,得你伴我征途,人間幸事。
曹操踢了踢馬肚,領(lǐng)著鐵騎在夜色的沙漠中朝柳城疾奔而去。
柳城。
從駐扎之日起,裹著黃色沙塵的大風(fēng)便不曾停歇。一開窗,粗糙的沙礫就會撲到臉上,并不讓人生厭,反而有種豪邁的暢快。
郭嘉靠在窗邊,青色外袍隨意披在肩上,發(fā)未束冠,有幾縷被風(fēng)吹散到了眼前。
他極目遠(yuǎn)眺,只見低矮的屋舍散落在驛站周圍,視線有些迷糊,卻不知是因為風(fēng)沙,還是因為生命的流失。
“軍師大人,莫受了風(fēng)寒!
唐突的聲音打斷了他的遐想,轉(zhuǎn)頭見侍衛(wèi)恭敬的站在門口,手中的藥碗淡淡冒著熱氣。
郭嘉沒有打算離開窗邊,他示意侍衛(wèi)將藥碗放在一旁的案上。
那里有一方展開還未書寫的青帛,硯中的墨已磨得濃稠。
“哎,你……替我去買些酒來!
侍衛(wèi)剛要退下,郭嘉突然叫住了他。
“這……軍師恕罪,主公出征前曾特別吩咐不能讓你喝酒!
“無妨,我已無大礙,更何況主公這句話何時作數(shù)過?”
侍衛(wèi)抬頭看向他們年輕的軍師,確實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外,并無抱恙的疲態(tài)。更何況,每當(dāng)郭嘉露出自信的微笑時,幾乎沒有人能對他的話產(chǎn)生懷疑。
諾了一聲,侍衛(wèi)轉(zhuǎn)身下樓。
郭嘉愛酒,在許昌成為人人都知道的事,還要歸功于曹丞相那句挖苦醉酒失儀之人的名言。
“奉孝喝醉,那是意境。你喝醉,那是量小!
但郭嘉其實從未喝醉過,他的酒量很好,可以慢慢的倒?jié)M酒杯,然后一口仰盡。
曹操與他喝過幾次后,便三番五次的評說他喝的太狠,太張揚。甚至為此還給郭嘉下過幾次禁酒令,可到最后總是自己忍不住的要來找他喝幾杯。
若逢知己,滿飲千盅。
他唯一醉過的一次,是在生擒呂布之后的慶功宴上。
那天曹操像是忘了他的禁酒令一般拼命勸酒,他說,此戰(zhàn)奉孝你是頭功,不醉不歸。
郭嘉不記得最后喝了多少,只記得第二天從某人榻上醒來之時的頭暈?zāi)垦!?br> 他使勁用手揉著額角,瞪視身邊笑瞇瞇的主公,擠出一句話來。
“明公真是居心叵測。”
“哦?奉孝當(dāng)真不知?”
不知?若真的不知,他怎會讓自己醉的放肆。
侍衛(wèi)端來的酒已細(xì)心的溫過。
郭嘉仰頭喝了杯,胡地的酒辛辣濃烈,他不禁微瞇起眼,感受這一股熱焰從口中直燃入心里。
連帶著一些情緒也回來了。
他關(guān)上窗,在放著青帛的案前坐下,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下筆。
“若袁熙、袁尚往投遼東,明公切不可加兵。公孫康久畏袁氏吞并,二袁往投必疑。若以兵擊之,必并力迎敵,急不可下;若緩之,公孫康、袁氏必自相圖,其勢然也!
最后一劃,落下一團濃墨。
遼東之后,奉孝只怕再無可許之誓言。
人生幾何,唯有杜康。
更盡一杯酒,看透這光陰,不過是生如朝露。
那年柳城的風(fēng)沙肆虐了整個秋季,塵土蔽日。
這座突然間被風(fēng)沙堙沒的城池,正如再無第二的郭奉孝一樣。
天意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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