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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亢多歷571年正月,巳夬王朝外瑞帝退位,太子方蘭生登基,帝號百末。
御書房內(nèi),衛(wèi)將軍陵越站在被掀翻的楠木書桌之前,垂眼看一地狼藉,脊背挺得愈發(fā)剛直,“臣適才所言,句句屬實,歐陽丞相與司南郡王確有反心,陛下……”
少年天子聽到這里,氣得想要砸東西,但見手邊并無合手事物,直接扯下頭上帝王冠冕扔到陵越腳邊,“給朕住嘴!”
晉家滿門忠烈,太祖時就被封為異姓王,至今已有百年時間,司南郡王晉磊與方蘭生同齡,自小在宮中陪伴,情同手足。丞相歐陽少恭溫文儒雅,新帝還是皇子之時便處處受其照拂,二人之間亦師亦友。
如今信任的兩人勾結(jié)謀反,證據(jù)確鑿,無怪乎龍顏大怒。
適逢天災(zāi),哀鴻遍野,四周幾國虎視眈眈,大將軍百里屠蘇自請西南苗疆平復(fù)戰(zhàn)亂,驃騎將軍侯無心、車騎將軍澹臺蘭坐鎮(zhèn)東南,征西將軍楚隨風(fēng)與如馨公主駐守西域。百末帝在京城中可倚靠之人只有陵越,真可謂孤立無援,若此時司南郡王兵變,奪取皇位如同囊中取物。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方蘭生煩躁地走來走去,“你說,朕待他二人至信至誠,怎會到如此地步?!”
陵越站得筆直,垂著眼簾并不答話。
“你你你,你怎么比那塊木頭還悶!”方蘭生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自言自語道:“現(xiàn)如今那木頭臉去平定西南苗疆叛亂,楚隨風(fēng)和大姐又必須在西域駐守……”
“對了,”他幾步走到陵越身前,“國師現(xiàn)在何處?”
“師尊尋仙訪友,不知所蹤!
“算了算了,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們再另作他法!
陵越退下后,方蘭生狠狠摔坐在龍椅上,扯了扯有些散亂的發(fā)髻,有時他真覺得父王是嫌麻煩才把爛攤子丟給自己。
次日清晨,東北邊關(guān)傳來急報,屬國高麗集結(jié)十萬大軍于長白山腳,圖們關(guān)兵士前去問詢反遭殺害。與此同時,征西軍傳信說匈奴蠢蠢欲動。
天災(zāi)人禍,內(nèi)憂外患,巳夬危矣。
早朝之上,百末帝命人宣讀奏折,朝堂一片嘩然,主和、主戰(zhàn)兩派涇渭分明。斜倚在龍椅上單手支愣著腦袋,方蘭生靜看下面臣子吵成一團。
一會功夫他便煩了,暗暗翻了個白眼,突然看到靜立在前的歐陽少恭,心中泛起百種滋味,復(fù)低頭看著自己明黃色衣袍,緩緩開口:“依丞相所見,該當(dāng)如何?”
歐陽少恭聽到后明顯一愣,百末帝不拘慣了,私下為顯親熱都叫少恭,哪怕公眾場合也稱自己的表字“丹芷”。
東窗事發(fā)卻又不像,恐怕是邊關(guān)不定,新帝年少心中煩亂吧。
他抬頭看了眼皇位上的少年,見他笑容慘淡,哪里是平時沒心沒肺的樣子,一時之間竟忘記君臣之儀。
歐陽少恭為人謹慎,片刻功夫復(fù)又雙眼低垂,恭恭敬敬說道:“臣以為,當(dāng)戰(zhàn)。”
“說得好!”方蘭生從龍椅上站起,雙眼直直看向身長玉立的歐陽少恭,一字一頓笑道:“犯我家國者,雖遠必誅!
一時之間,滿堂靜默,只是誰也沒有看到此時少年天子眼中泛著的光芒。
“依眾卿所見,何人可當(dāng)此重任?”方蘭生說完,便看向位于武官首位的陵越。
大將軍百里屠蘇遠征未歸,衛(wèi)將軍陵越官至二品,位屬三公,再加上其年近而立,做事沉穩(wěn)有度,于情于理也該是他。
哪怕是,方蘭生摩挲著龍袍上面的祥云圖案想道,哪怕是晉磊此刻發(fā)難,也不能便宜了那些蠻夷!
陵越只是沉默,身后的虎牙將軍雷嚴倒是沉不住氣站了出來,“末將愿意前去,管他什么高麗匈奴,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雷嚴向來惟丞相命是從,方蘭生聽后下意識看向歐陽少恭,只看到對方眉頭微皺,若有所思,好像雷嚴此舉并不在意料之中。
此時,陵越緩緩開口,“末將愿帶兵前往,倘若那高麗小國真的犯我國威,定不姑息!
如金似玉,擲地有聲。
下朝后,御書房中只有方蘭生、陵越二人。
“眼下已是冬末,匈奴、高麗偏偏挑在此時找麻煩,這其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彎彎繞! 方蘭生嘆了口氣,“高麗雖然地小兵弱卻并非雞肋,實乃我巳夬的一道屏障。圖們關(guān)地處東北氣候嚴寒,又是冬季,我朝將士恐難適應(yīng)。太祖爺爺文武雙全謀略無雙,在位時亦曾親征而不得,而晉家,晉家更是因為那時打下高麗才被封王!
陵越見他年紀雖小卻見識不凡,一顆心已是放了大半,“末將定會全力以赴。”
“唉,朕哪里是要你去拼命!狈教m生又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這兩天嘆氣的次數(shù)比十幾年來加起來的還要多,他擺了擺手小聲嘀咕,“那木頭臉視你如兄,要是出了什么問題還不知道要怎樣!
聲音雖小,卻足以讓人聽得一清二楚,陵越暗想這皇帝有時真是孩子氣得可以,不自覺抬了抬眼,正看到一雙點漆般的眸子,連忙垂眼,“末將自幼無父母,長于昆侖山天墉城,眾長老雖熱衷于求仙問道,但卻時時教誨弟子,身為男兒,生,則頂天立地;死,則無愧于心!
陵越說著,脊背挺得愈發(fā)筆直,猶如松柏一般挺拔。他平時嚴肅寡言,若不是此時存了死志,萬不會對百末帝如此長篇大論。
他抬頭看向窗邊那幅山河圖,目光如炬,“陛下,末將自幼修道,死生在末將心中皆是道。所謂生,道之化境,所謂死,還道于天。末將雖不畏死,卻怕死而不能得其所。”
陽光自窗外散落進來,打在陵越身上,把五官刻畫得更為深刻。
方蘭生看著他堅毅面容,突然覺得巳夬朝的衛(wèi)將軍比自己認為的還要高大許多,鐵骨錚錚,是真正意義上的英雄。
他有些無力,四方大亂,這皇位其實并不是什么好東西,然而自己有陵越這般英偉無懼的將領(lǐng),這皇帝做起來又有些意思。
沉默了一陣子,他低聲說道:“將軍保重!
天墉子弟要慷慨赴死,誰都攔不住,方蘭生身為帝王也是無可奈何,他只盼巳夬兒郎可以平安回來。
“陛下,”陵越沉聲說道:“末將北征之后,司南郡王……”
“朕知道你要說什么,”方蘭生連忙打斷他,從龍椅上站起身來,明黃龍袍在身卻遮不住眉眼間的稚嫩。
他來來回回踱了幾步,走到陵越身前,微微抬頭看向?qū)Ψ,笑了笑說道:“晉磊與朕自幼一起念書,太傅教我們的第一課便是‘茍利社稷,死生以之!
茍利社稷,死生以之,無懼無悔,死又何妨。
元宵那日,衛(wèi)將軍陵越擔(dān)任主帥,虎牙將軍雷嚴為副將,率領(lǐng)十五萬大軍向東北進發(fā)。
半個月后,圖們關(guān)大捷,舉國歡慶。
百末帝獨自待在御書房中聽城中隱隱約約的鞭炮聲,無不透露著喜慶。半晌,他自言自語道:“老百姓,不過圖個平安!
是的,百姓不過圖個平安,然而他們卻不知,這兩個字是用怎樣的代價換取得來的。高麗西犯、匈奴東進,陵越率兵打得異常艱難,快要勝利的時候,雷嚴叛變,一只羽箭直直插進了陵越的后心窩,幸得親軍拼死相護,才留了半口氣。后來還是征西將軍端了匈奴的老窩,才得以解圍。
巳夬王朝的衛(wèi)將軍,右臂再也無法舞劍。然而對于折損在那里的五萬大軍來說,能留下半條命,已是萬幸。
這些故事被說書人添油加醋繪聲繪色道出,陵越和楚隨風(fēng)更是被描繪成天神一般的人物,只是其中慘烈,不足為外人道。
方蘭生這么想著,恍然覺得這皇位越來越重,自己已經(jīng)被壓得透不過氣來。
這一年初春特別的冷,京城飛起鵝毛大雪。
司南郡王奏請進京面圣,百末帝看到奏折,面無表情地批復(fù)同意。
衛(wèi)將軍負傷昏迷,大軍在外平戰(zhàn)亂,他本不該引狼入室,然而……
方蘭生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姐,如馨公主武功高強,五年前就隨巳夬大軍東征西伐,博得了一個金刀艷將的美名。
大姐出征前,自己也曾開口挽留,她只是摸著自己的戰(zhàn)馬哂道:“身為公主,總該為這江山做些什么,然而虛以委蛇、曲意逢迎,我方如馨卻是不屑,還不如實實在在守護這大好江山。”
“傻猴兒,姐姐為你殺敵,保你無虞!”說完她翻身上馬,動作利落,頭也不回地策馬出城,滿頭烏發(fā)隨風(fēng)揚起。
看著逐漸消失不見的身影,百末帝心生艷羨,他本不是那滿腹機關(guān)的個性,事事多慮,不過是身居其位,不得已罷了。
自己有什么好怕的,方蘭生看著奏折緩緩搖了搖頭,幾位掌握兵權(quán)的大將都是可信之人,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是兩敗俱傷。
皇帝不該有賭意,但他用自己這條命下了注,賭晉磊不會在外敵進犯時發(fā)難。
誰料到司南郡王此來卻不是為發(fā)難反是為了救難,甫到京城主動申請出戰(zhàn)。
方蘭生心中存了疙瘩,縱使想要相信對方不會在此關(guān)頭有何動作,卻還是把種種后果考慮了個遍,才點頭同意。
司南郡王出征時便了然,百末帝再不會待自己以誠。
那人所有心思寫在臉上,真不是做皇帝的料。然而就算自己取而代之,也會堂堂正正從他手上搶來,只待他收拾了邊關(guān)那群陰鷙雜碎。
晉磊一身深灰戎裝沖在前方,百勝戰(zhàn)刀敵人的鮮血流下來,染紅了他大邊衣袖。他大笑三聲提氣高聲道:“兒郎們,隨我殺他個片甲不留!”
說完,就在一片殺聲中沖向那血與火的戰(zhàn)場。
百勝刀極為鋒利,他一刀一個切瓜一般劈將下去,也不管是否殺的好看。隨手斬斷一個虎背熊腰的匈奴,不知怎地想起高坐在京城的皇帝,突然就覺得那皇位不要也罷,束手束腳哪能夠像現(xiàn)在這般痛快殺敵。
畢竟和那人不同,晉磊心想,方蘭生優(yōu)柔寡斷自己卻不在乎人命,殺人能給自己帶來好名聲,雖然自己不怎么在乎,可有這名聲,總比沒有強。
虎狼般地敵人不斷地涌來,他殺紅了眼,直到副將在他耳邊喊道:“兩翼人馬傷亡慘重,怕是撐不住了!”
晉磊聽到反而冷靜下來,“撐不住是死,撐住了或許還能活。我的兵不是孬種,即使死了,也得給我拖幾個狗日的蠻子!
摘下那沾滿了鮮血和腦漿的頭盔扔到一邊,晉磊身先士卒殺出一條血路,巳夬的兵士們見到主將如此,好像無故多了一倍氣力,生生把匈奴的包圍圈撕開。
快要沖出包圍的時候,匈奴開始放箭,晉磊揮刀噼噼啪啪擋了不少,心想自己千方百計去算計方蘭生的皇位,哪里知道代價這么大,若是能活著回去,這皇帝還非做不可了。
他狠狠吐出口中血沫,眼珠子瞪著都快鼓了出來,拿刀右手更是虎口迸裂。身上失血過多,已是有些視線模糊神志不清,然而他咬牙堅持下來,這等關(guān)頭,連受傷昏迷也是不能的。
第二日楚隨風(fēng)才趕到戰(zhàn)場,此時這里已沒多少活人,司南郡王率領(lǐng)三萬巳夬官兵,硬是把匈奴八萬大軍殺得精光。滿地的尸體摞在一起,不分敵我。
西征軍在七零八碎的血肉中找尋幸存者,終于在一匹馬的尸體下面看到渾身染血的司南郡王。楚隨風(fēng)見他被一箭穿心,身上血跡泛黑,還好留得了全尸。
百末二年,司南郡王戰(zhàn)死沙場,皇帝念其忠勇,追封為勇武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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