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子之手

　　Episode 1

　　因為一路匆忙，不停奔跑，季明蘇的額頭微微見汗，踩著細跟涼鞋的雙腳仿佛放在陳醋里浸泡過一樣酸痛，口袋似的布裙子晃蕩在身上，顯得她分外落魄。
　　不幸中的萬幸，在路上堵了長達兩個小時之后，她終于趕上飛往倫敦的班機。
　　畫著專業(yè)妝容的空姐站在機艙門口，確認了她的身份，松了一口氣，掏出對講機報告了情況，說完后，看了她一眼：“快進去吧，就等您了�！�
　　于是，季明蘇通紅著一張臉，走進艙門。
　　窩在座位上，伸手把包拉開，摸到MP4，發(fā)現(xiàn)潔白的耳機線被整整齊齊的纏在上面，她一圈一圈繞開，從線的下面掉出一張小紙片。
　　撿起，翻到背面。
　　“不要長時間用耳機，會損傷耳朵。
　　就算是為了在這邊苦苦等你回來的我，一定要愛惜身體��！
　　愛你的揚�！�
　　不禁笑了出來，發(fā)覺嘴唇柔和的弧度之后，卻慢慢紅了眼眶。
　　編輯短信，按下發(fā)送。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決定與揚偕老的明蘇�！�

　　Episode 2

　　彼時陽光正好。
　　季明蘇和朋友坐在衛(wèi)生明顯不合格的小店里，等待食物上桌。
　　“好了，讓我預(yù)言一下你們的未來吧�！蹦剧嫒磺昧饲貌Ａё烂�，擺出一副詭異的表情。
　　首先看向蘇時音。
　　“你的丈夫會陪你一起旅行，一起攝影，和你一起游戲人生�！�
　　“真的？”蘇時音仿佛服用了過量嗎啡一樣從座位上坐直，一臉興奮。
　　“我還沒說完，”木珂然擺擺手，“性格要么和你一樣，嗯，‘開朗’，要么就是特別的沉穩(wěn)內(nèi)斂，小事糊涂，大事清楚。”
　　“我喜歡！”小動物的眼睛亮了起來。
　　“沒說完……”木珂然又擺擺手，“別高興太早，你要小心辦公室戀情，你的另一半很可能是你的上司�！�
　　“啊……不要！”小動物立刻陷入到“還我肉骨頭”的凄涼意境里。
　　然后看向蘇橙音。
　　“你和你妹妹不太一樣。”
　　“怎么？”蘇橙音從一袋熱氣騰騰的炸雞柳里抬起頭。
　　“你會經(jīng)歷一段情劫�！蹦剧嫒徽f完，滿意的看見她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又大了一圈。
　　“可是，當你過盡千帆，仍然覺得割舍不下，所以，也算不上劫數(shù)，還是會很美滿�！�
　　蘇橙音的表情不像她表妹那樣洶涌起伏，但是微微垂下的眼簾泄露了起伏的情緒。
　　木珂然看看她，很是抱歉：“我不是故意說得那么準……”
　　“還有嗎？”橙音咬著一根雞柳，不屈不撓的問。
　　“沒了……我就看到這些�！�
　　“那我呢？”季明蘇接過旁邊端上來的第一碗火鍋粉，放在女占卜師的面前，好奇地問。
　　木珂然看看她，又看看她。
　　看了好幾眼。
　　最后她說：“真不好意思，明蘇，我好像看不見你以后的樣子�！�
　　季明蘇以為，她住口不言，是因為那碗剛煮好出鍋的美味火鍋粉，于是，寬宏大量的原諒了她的“看不見”。
　　然而，過了很久，她也不得不承認，在木珂然那浩如煙海、包羅萬象的言情案例庫里面，確實不包括自己這樣的例子。
　　她的際遇，連自己，都不曾料到。

　　Episode 3

　　校藝術(shù)節(jié)的氣氛愈加濃郁，整個校園里隨處可見成群結(jié)隊的人馬排練各式各樣的節(jié)目。蘇時音早早被街舞社拉去領(lǐng)舞，因為是否要女扮男裝的問題進退兩難。蘇橙音守在一摞輔導(dǎo)書的邊上，眼神飄忽，手里的筆無意識的動彈著，似乎在演算，又似乎沒有。木珂然懶懶的歪在座位上，趁著沒有人在的時候舒展筋骨，右手拎著紅筆，悠閑自在地批改著前一天晚課的卷子。
　　季明蘇環(huán)視一周，嘆了口氣，決定去圖書館自習。
　　懷里抱著的書擁有五彩斑斕的封面，“XX題庫”“高考XX”的字樣巨大無比，她一邊調(diào)低了耳朵里德彪西的音量，一邊加快了腳步。
　　曲子重復(fù)播放，切換之間有五六秒停歇的空檔，她清晰地聽見硬硬的鞋底敲擊地面的聲音。
　　細微到不可知的地步，仿佛間傳來聲音，挑戰(zhàn)著她多年歷經(jīng)十幾副耳機磨練早已遲鈍生銹的耳朵。
　　告訴自己是幻覺，瓷磚冰涼，衣服穿得有些少，要快點到圖書館去。
　　每一次走這條長長的走廊，都會有錯覺，比如從兩側(cè)教室門玻璃中間透出的陽光，比如墻上居里夫人的微笑，比如腳下瓷磚的顏色以潑墨的形式暈染開來。
　　可是這一次，幻覺如此真切。
　　仿佛蝴蝶振翅般的溫柔頻率，若有若無，五線譜和黑色音符化為實體，細細長長，鉆過空氣的罅隙，纏繞過來。
　　她停下腳步，拉掉耳機。
　　左手邊的教室，房門微掩，從里面?zhèn)鞒龆６＿诉说匿撉俾�，是德彪西的《月光》�?br>　　剛剛在耳邊結(jié)束的曲子，又開始被演奏。樂音流暢，聽得出演奏者對這首曲子極為熟悉，就連專業(yè)人士都很難把握的幾個強弱的處理，被這一位舉重若輕的滑過卻不顯得潦草。淡淡的琴音如同一根沾滿香墨的狼毫輕盈的在眼前書寫，字體行云流水。飄逸與柔和，毫不矛盾地同時存在著。陽光也變得明朗，被門讓開的角度正好，一小塊方正的光暈，停留在身前。她的黑色鞋子正好和光相切。于是不敢亂動，害怕破壞掉這一片寧靜的美好。
　　最后一個音結(jié)束。季明蘇輕嘆一聲，準備回去把如此奇遇轉(zhuǎn)述給朋友聽。
　　可是，所謂“寧靜的美好”，是不太可能永存的。
　　忘記了水筆夾在書里，不小心松了手，于是，清脆的“啪嗒”一聲。
　　她看著水筆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后停留在門邊。
　　下一秒，門里響起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在下一秒，門被推開，水筆被可憐的甩飛，撞在墻上，眼看是活不長了。
　　她還盯著她的水筆，冷不防耳邊一句問話。
　　“你有事嗎？”
　　見她發(fā)愣，聲音換了個調(diào)子，帶上點戲謔。
　　“是聽我彈琴聽呆了吧�！�
　　她回神，猛地轉(zhuǎn)頭，“你……”
　　剩下的話頓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了。
　　頭發(fā)微卷，是明亮的銀色，一張臉無比年輕，眉毛濃黑，眼睛深邃，卻是帶著明明白白的笑意，讓他的表情一下子生動起來。身材高挑，頭幾乎挨到門框，黑色的襯衫，風紀扣松著，一枚黑色的小十字架吊在鎖骨中間，袖子卷到小臂，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戴著兩個刻花復(fù)雜的銀質(zhì)指環(huán)，兩只手腕上各套著黑色帶有銅釘?shù)耐髱Ш图毤毜氖汁h(huán)。褲子也是黑色，不過沾了些塵土，膝蓋的地方有兩道口子，兩條腿交叉著站立，鞋子同樣純黑。
　　經(jīng)過瞬間得到的圖像分析，她的直覺肯定地對她說：這怎么可能是個彈鋼琴的人！
　　如果長成這樣，還彈得一手好鋼琴，上帝造人的時候一定存在嚴重的區(qū)別對待。
　　“怎樣？我彈得如何？”對面的男生見她一直愣神，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發(fā)出一陣叮叮當當?shù)呐鲎猜暋?br>　　“是你彈的？剛剛那曲子是你彈的？”季明蘇聽到他的詢問，不由自主地反問。
　　男生撲哧一聲笑出來，拖過她的手，領(lǐng)她進屋。
　　“看看，沒人吧�！�
　　窗子開著，淡藍色的窗簾向外面散開，嘩啦啦的響聲覆蓋了整個空間，一架半新不舊的三角鋼琴立在屋子中央，上面攤著泛黃的譜子，琴凳的油漆有些剝落了，下面金色的踏板也紋路斑駁。
　　“相信了嗎？”注意到發(fā)呆女生脖子上垂下的耳機線，他皺了皺眉。
　　“不要用耳機聽東西，這樣對耳朵不好�！表樖职寻咨木�拎起來，卻隱隱聽見里面的聲音，不必專心，就能辨別出，那分明是自己剛剛彈奏的旋律。
　　于是加深了笑容。
　　“所以說，不要用耳機了。想聽德彪西，我給你彈就好�！�
　　見她仍不答話，捅了捅她的肩膀。“我叫聶安揚。你呢？”
　　沒等她回答，便低下頭看她的名牌。
　　“高一年級F班，季明蘇。我記住了�！�

　　Episode 4

　　“季明蘇的非凡冒險”讓第二天的午飯妙趣橫生。
　　“果然吧！我看不到的東西就是不同凡響，怎么樣？有沒有感到命運的軌跡正在牽引你的腳步向未知的方向無比堅定的進發(fā)？”木珂然揮舞著筷子，激動不已。
　　“……”季明蘇扒著飯，無精打采。
　　“沒穿校服，這家伙是個極端人物。”蘇橙音開始理性分析�！耙串a(chǎn)自外校，要么是本校精英，再不就是本校一霸�！�
　　“我覺得好浪漫！可是我仍然很不解，”蘇時音嚼著一塊牛肉，含糊不清地說，“為什么明蘇當時會呆掉，她不是一向伶牙俐齒？”
　　“所以說是命運……”
　　“閉嘴腦殘女�！�
　　季明蘇努力忽略她們，失敗。于是放下湯匙，淡定而緩慢的吐出三個字：“回頭看�！�
　　三個人齊齊的回過頭去。
　　蘇時音嘴里的牛肉掉在了地上。
　　木珂然的筷子變成了一根，另一根在桌子下面呻吟。
　　蘇橙音的眼睛大了一圈。
　　“所以說，我還是比較冷靜的嘛�！奔久魈K滿意的點點頭，繼續(xù)向盤子里的咖喱炒飯進攻。
　　后面一桌的男生看到三個女生精彩的表情，紳士地沒有噴笑出來，但劇烈抖動的肩膀讓完美偽裝之下的他們無處遁形。
　　聶安揚毫不掩飾，笑得最為開心。
　　不忘向季明蘇揮揮手。
　　季明蘇抬起手，左右晃動了兩下。
　　于是又一陣金屬的碰撞聲響了起來，聶安揚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繼續(xù)極其興奮的揮手。
　　讓她產(chǎn)生錯覺，仿佛兩個人之間，隔了重重山水，卻擋不住某種東西破土而出。
　　而且，生生不息，向更遠的地方延伸著。

　　Episode 5

　　季明蘇坐在靠窗位，窗簾被風掀起來，她從桌子里掏出一本字典壓在上面，于是淡藍色的窗簾形成一把弓的形狀，弧度飽滿，剛好是無法觸碰課桌的距離。
　　陽光從兩張窗簾中間照進來，在已經(jīng)變得光滑的黑板上反射，她只好微微瞇起眼，辨認一排排的方程。
　　老師的粉筆折斷在上面，于是選了一根淡黃色的，繼續(xù)書寫。
　　已經(jīng)初秋，她的夏季校服被涼涼的空氣灌滿，好像因為淘氣而貼在手臂上的紅豆冰，充滿游戲的愉悅。

　　Episode 6

　　放學約好看蘇時音排練，季明蘇和朋友背了包慢慢往舞蹈房走去。
　　“逆著人流走真辛苦�！碧K橙音一邊躲過一大排嘰嘰喳喳的女生一邊抱怨。
　　“我想王安石一定說過和你一樣的話。”木珂然在后面不緊不慢的說。
　　“如果是王安石，他現(xiàn)在一定很想讓你閉嘴�！碧K橙音頭也不回，只是調(diào)大了音量。
　　“這就是降落到理科班的文科生真正的悲哀�！蹦剧嫒挥朴崎L嘆，側(cè)過身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季明蘇�！霸趺戳耍肽顜浉缌藛�？”
　　季明蘇回過神，看看她，搖了搖頭。
　　“其實，我和橙音持同樣態(tài)度�！蹦剧嫒徽f。
　　“什么態(tài)度？”
　　“觀望態(tài)度�！�
　　季明蘇沒說什么，從口袋里掏出MP4，戴上耳機，想了想，又摘下。把耳機遞給木珂然，“這個，是他那天彈的曲子�！�
　　木珂然接過來，“《月光》嘛，跟你品位挺像，看不出來，他還是個會彈鋼琴的人。”
　　季明蘇點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
　　木珂然聽了一會，突然拉下耳機，攔住季明蘇。
　　有些不解的看看偶爾發(fā)神經(jīng)的朋友，季明蘇雖然疑惑，卻還是等待她的下文。
　　“明蘇，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睂γ娴呐車烂C，很神秘，很篤定�！敖酉聛頃l(fā)生很多很多出乎你意料的事，但是，你要學會相信。”
　　“相信什么？”
　　“隨便啦。”木珂然戴上耳機，“拜托你快點，時音估計已經(jīng)開始了，我們還要拍照片勒索她，你該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說完，飛快地跑了出去，追上蘇橙音，回頭對她一笑。
　　“又發(fā)神經(jīng)……”季明蘇也跑起來，“木小人，還我MP4來！”
　　鞋跟叩擊地面的聲音，好像一串散了的珍珠，落在地上，發(fā)出一片細碎的呻吟。

　　Episode 7

　　推開舞蹈室的門，季明蘇皺了皺眉。
　　“時音，這都幾月份了，怎么還把空調(diào)開著？”
　　她走過去，想要把開關(guān)關(guān)上。
　　一只手伸過來，把開關(guān)整個擋住。
　　“你怕冷？”
　　抬起頭，銀色頭發(fā)，無框眼鏡，黃銅耳釘，聶安揚認真的看著她，等待她的答案。
　　“倒也不是……”“那就開一會吧�！�
　　說完他回身走開。
　　蘇時音看到她們，立刻笑容滿面，飛奔過來。
　　“怎么樣明蘇？”她笑呵呵地說，“聶安揚的朋友在我們社團，所以他們來當我們的伴奏。”
　　往角落看看，果然是那天中午在餐廳碰到的幾個，旁邊立著一個瘦高的男生，想來就是時音社團里的“聶安揚的朋友”。
　　“給你們介紹！”蘇時音把她們拖到一堆樂器前面，指著架子鼓后面一個面容冷冽的男生，“這是鼓手，言遲�！庇钟媚_踢了踢坐在地上，抱著吉他，頭發(fā)半長的吉他手，“吉他，陸笙。”
　　然后回過頭，仔細尋找了一會。
　　“那個，”她指指站在卷發(fā)女生旁邊高聲談笑的藍衣男生�！熬褪撬愃�，陳近，搭訕我不成，又去招惹王美女�！�
　　“還有，鍵盤，聶安揚�！碧K時音聳聳肩，“明蘇，這還真是巧。”
　　季明蘇點了點頭，眼神拂過遠處的身影，如錯覺一般，她看見那天空琴房里飄舞的窗簾，把他整個淹沒，所有桀驁以及離經(jīng)叛道的軌跡，全部沉寂在那個角落。
　　無緣無由的悲傷一波一波涌上來，她立在那里，頭腦中前所未有的安靜。
　　“OK，休息完畢。”蘇時音輕快地走到房間中央，“大部分舞步已經(jīng)沒有問題了，剩下的就是動作細節(jié)的校正，我們最后來一遍，band就可以撤了�！闭f著有點無奈的看了看房間角落里幾乎睡癱的吉他手，以及倚在墻上似笑非笑的貝斯，“貌似，有人已經(jīng)快撐不下去了�！�
　　她拍了拍手，“出場隊形，女生準備，男生分到兩邊�！�
　　前來看熱鬧的三個人自發(fā)自覺的縮到房間角落，木珂然掏出相機，蘇橙音跳上窗臺坐下，季明蘇靠在墻上，對面就是伴奏的樂隊，言遲舉起鼓棒，輕輕擊打四下。
　　蘇時音站在房間后面，鞋跟也同步的打擊著地板。
　　“FIVE、SIX、SEVEN、EIGHT。”
　　貝斯的高音猝不及防劃破空氣，尖銳而靡艷的聲音成串的由琴弦上發(fā)出，接著慢慢變得低沉，背景音是幾乎被忽略的鼓聲，言遲專注于左邊的小鼓，不放過每一次音域的調(diào)整，把整個張揚的聲音一點點降下來。
　　最后一次撥弦的結(jié)束，舞者們依然沒有動靜，緊隨其后的是密集了不少的鼓音，聶安揚在鍵盤的低音區(qū)制造出急促的和弦，指法變換，逐漸轉(zhuǎn)移到較高的音域，最后結(jié)束于短促的三個高音和弦。
　　沉默三秒。
　　幾乎不留給人喘息的空檔，整個樂隊的聲音拔地而起，猛然激越的鼓聲緊緊攫住心臟，鍵盤、吉他和貝斯的合奏如裂錦般疼痛徹骨而又極致動人，仿佛從深處的血肉開始迸裂，所有表面的安寧頃刻破碎，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幾欲瘋狂。也只是瞬間的事，舞者從四面八方涌上來，飛速變化的站位和一刻不停的躍動令人目不轉(zhuǎn)睛，她們的指尖所指、眼神所向，每一個動作都足以讓人聯(lián)想到繁盛奢華的銷金盛宴抑或被掩埋在黑暗森林深處的古老祭祀。所有秒針分針凝固成石雕靜佇于此，一種滯留了時間的舞蹈從空氣中抽芽生長，顏色是黑紅交織的深沉與瘋狂。
　　季明蘇幾乎忘記她身在此處，舞蹈與音樂水乳交融的震撼讓她幾乎失去呼吸，偏頭看看余下兩人，一個化身石像，還是嘴張得老大的那種，另一個若有所思，沒發(fā)覺自己瀕臨從窗臺上摔落的窘境。她連忙過去搭把手，卻見蘇橙音毫無知覺一般，已經(jīng)入境。
　　如此的混亂讓她不禁扶額，好在場上已經(jīng)換上男生，一個接一個做出高難度的街舞動作，蘇橙音也開始慢慢恢復(fù)正常，石像同志也宣告解凍，換之是更加令人無奈的瘋狂抓拍。此時音樂與之前相比已經(jīng)安分許多，想來開場的驚艷只是抓住觀眾眼球的把戲，中間規(guī)矩的環(huán)節(jié)好比安全帶以防車子不慎脫軌造成的嚴重后果，季明蘇看看房間另一頭的樂隊，一眾良民的風范，有點想笑。
　　待這一章節(jié)結(jié)束，女生上臺，音樂也莫名其妙的給人一種熟悉的感覺，之前的喧囂慢慢散去，一串輕柔的音符響起，所有所有的都消失，只剩鋼琴。
　　季明蘇抬起頭。
　　看不見。
　　看不見結(jié)對旋轉(zhuǎn)的舞者，看不見安恬微笑的友人，看不見懷抱樂器的樂手，看不見默然聆聽的鼓手。
　　看不見自己。
　　眼中只有銀色頭發(fā)的男孩，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移動，輕輕彈奏，每一個強弱的轉(zhuǎn)化，每一段表情的處理，她的視線上移，是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似乎未曾將任何專注放置于此，又好像已經(jīng)放任心靈沉迷下去，永無止境。
　　音樂的色澤是沉郁的灰褐，與空氣中的灰塵一起盤旋上升，舞蹈在另一名鋼琴詩人身邊。他的面容平和端正，不經(jīng)意溫柔，觸動的往事從時空的裂口傾瀉下來。
　　那是午夜夢回的旋律，游蕩在教堂、廣場、閣樓，每一個音符都充滿離別的感傷。
　　所有的一切定格于最后一個和弦，他的耳釘反射著陽光，已經(jīng)昏黃陳舊的顏色。

　　Episode 8

　　“為什么最后的曲子沒有選《月光》？”在走向車棚的路上，季明蘇忍不住問他。
　　“原因，我不想如此輕率。”
　　“？”
　　他輕笑，“不懂就不懂吧，你會知道的。”
　　季明蘇有點挫敗的提了提書包，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說，我們順路？”
　　聶安揚目視前方，點點頭。
　　“是不是就順到這里啊？”季明蘇指指車棚，以及旁邊的校門，“我走啦。”
　　轉(zhuǎn)身走了幾步，手臂就被拉住。
　　他的眼神帶了點笑意，“其實，還要更順一些�！�

　　季明蘇微微瞇起眼，“所以……”
　　她又加緊了手上的力道，“我們到底要順到哪里……”
　　眼前的景色飛快后退，剩下模糊的一片與夏日黃昏的夕陽交融在一起，路邊剛剛修剪過的草坪使空氣布滿發(fā)澀的草葉味道，車輪經(jīng)受不住飛快的摩擦而散發(fā)的橡膠味道，公交車引擎發(fā)動的柴油味道，冰點屋的甜香，面包店的奶香，以及被風鼓起的白襯衫擦過臉頰的洗衣粉香氣，一切混合成奇特的感覺，她的雙腳蕩在飛轉(zhuǎn)的輪軸邊上，似乎感覺不到書包的重量了。
　　“喂，你慢一點啊�！奔久魈K對金屬鋼琴少年喊話。
　　“抓緊，下坡啦！”
　　她還沒來得及消化掉這句話的含義，就發(fā)出了一聲驚慌的尖叫，車子的角度瞬間傾斜，向下俯沖，速度比剛剛還要快，一句“shit”還沒來得及講，就被頭頂上經(jīng)過的火車鳴笛吞沒。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
　　前方是彈得一手好鋼琴的少年。
　　同時，也是個毫無紳士風度的賽車手。
　　“小姐，你要把我的衣服扯破了�！鼻辶恋穆曇魝鱽�。
　　她咬牙切齒，手下愈發(fā)用力，只聽得騎手一聲慘叫，車頭危險地歪斜了一下，又被他硬掰回來。
　　無奈的聲音再次響起，“真不知道我們兩個誰更善于玩命�！�

　　Episode 9

　　季明蘇從考場里走出來，看看周圍騷動的人群，不禁質(zhì)疑一向吝嗇且嚴肅的學校會這么失策，剛剛結(jié)束的月考仿佛熱身賽一般，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記得最后一門科目的考題，幾乎所有人都極度興奮，一切吵鬧、各種話題的指向空前一致……
　　“校藝術(shù)節(jié)啊明蘇！”肩上被大力拍了一下，蘇橙音從她身后跳出來，“時音已經(jīng)去準備了，我們快點去吧！”
　　“藝術(shù)節(jié)啊藝術(shù)節(jié)，我的相機……”左邊閃出的人影一邊下樓梯一邊頭也不抬的在包里翻找，季明蘇放棄計算她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可能性，一把攙住她的胳膊。
　　“其實，”她清了清嗓子，“最后一道大題的得數(shù)我有點拿不準……”
　　“誰要管它！”左右兩邊異口同聲。
　　順著人流走向禮堂，被數(shù)學題打擊到內(nèi)傷的小心臟慢慢恢復(fù)，里面也被一點點灌進了些許期待的情緒。
　　找到位置，給蘇時音空出一個，季明蘇看看旁邊飛快從包里取出零食的同學，感嘆自己下手時機太晚，木珂然調(diào)整好手里的卡片機，躍躍欲試。蘇橙音緩緩掃視禮堂，卻在瞬間僵住。
　　木珂然正興致勃勃透過鏡頭看舞臺，發(fā)覺到這種異常，便熟練地按照班級次序一塊一塊的搜索，看到舞臺幕布位置的時候，她也瞬間石像了一下，不過快速的解凍了。
　　季明蘇有點奇怪的順著她們的目光看去。
　　只有忙碌的人群，調(diào)試音響者有之，尋找臺位者有之，搬運器材者有之。
　　她更加奇怪，看看那兩個人，卻見她們很一致的看著她。
　　“等會你就知道了�！碧K橙音說。
　　忙碌漸歇，燈光暗下來。
　　“主持人呢？”季明蘇問。
　　“還沒輪到他們呢�！蹦剧嫒徽f，“耐心耐心耐心。”
　　利用職務(wù)之便偷窺節(jié)目單的小人。另外兩個人小小鄙視了她一下。
　　舞臺一角突然被追光燈點亮，幾個身影低著頭，分別調(diào)試著手底下的樂器。旁邊的鋼琴空著。
　　“我那天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幾只如此耐看呢？”木珂然一邊拍一邊感嘆。聲音壓過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抽氣聲。
　　幕布后面走上來一個人，黑襯衫黑長褲，耳釘手環(huán)十字架一樣不少，扶著鋼琴向觀眾行禮的時候，底下又響起一陣陣刺耳的尖叫。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鼓手舉起鼓棒，全場的騷動漸漸平息。
　　FIVE、SIX、SEVEN、EIGHT。
　　塵埃落定。大戲上演。

　　Episode 10

　　“我本是低調(diào)人一名，奈何觀眾太熱情�！碧K時音向她們展示拍紅的手掌，“一路走過來n的n次方個人和我擊掌�！卑l(fā)現(xiàn)她們的神情，她愣了一秒，伸手把臉捂住。“很可怕吧……”
　　季明蘇點點頭，“現(xiàn)在我懂了，你的妝……別人看起來會好點，可我們畢竟看過你生吞一個巨大蘋果的模樣，和這個妝聯(lián)系一下，實在很有悲喜劇的效果。”
　　“你應(yīng)該看看樂隊的那幾個人從臺上下來的時候交通堵塞的多么厲害，你的社員們不會嫉妒吧。”早就見到這悲慘妝容的木珂然翻看著照片，感嘆道。
　　“呃……我覺著他們已經(jīng)把這種情緒深深地埋在心底了。”蘇時音說。
　　幾個人幫忙把蘇時音的妝卸掉，坐下來繼續(xù)看節(jié)目，按年級劃分的大合唱，教師的才藝展示，美聲小姐英文歌先生，幾乎綜合了一切文藝匯演的老套橋段，開場舞的震撼效果慢慢消退，場下的學生開始各自忙碌。校藝術(shù)節(jié)畢竟是校藝術(shù)節(jié)，央視制造的晚會尚遭詬病，又何況一臺整個由學生籌備且經(jīng)費嚴重匱乏的聯(lián)歡。
　　忽然，猝不及防的，燈光全部熄滅。
　　全場立即騷動，許多小塊的熒光亮起，暴露了剛剛?cè)罕娦缘男牟辉谘�，甚至還有人不小心取消了靜音，爛俗的流行歌曲鈴聲在某處響起。
　　“學校有什么不滿嗎？無論怎樣本姑娘現(xiàn)在很不滿�！蹦剧嫒话褜懥艘话氲木碜尤酉�，忿忿不平。
　　季明蘇點著手機屏幕：“其實，你早就應(yīng)該選擇電子書的�！�
　　“看看……看舞臺！”蘇時音突然坐直，拉著橙音，“鋼鋼……鋼琴……”
　　“拜托小姐我的十三阿哥正面臨囚居養(yǎng)蜂夾道的困厄時期，讓我好好為他感傷一下……”蘇橙音很不滿的抬起頭，放下手里的小說，看了看舞臺。
　　“明蘇明蘇快看！”她精準的復(fù)制了蘇時音的動作，拉著季明蘇的胳膊尖叫。
　　不情不愿的把目光從民國悲劇里移開，腦子里還全是大上海百樂門的槍戰(zhàn)鏡頭，刀光劍影中心臟飛快的跳動著，看到一小塊橙黃色光影打亮的舞臺時，季明蘇有點發(fā)懵。
　　當徹底清醒之后，心臟卻全然沒有減慢工作速度。
　　已經(jīng)架好麥克風的鋼琴空著，旁邊立著一個人影，鞠了一躬，坐下來，他伸長手臂，調(diào)整了話筒，湊上去，像是要說話的樣子。
　　“感謝大家坐到現(xiàn)在，之所以再次上臺，原因之一是陸笙同學因為飲用過期牛奶而無法彈唱《同桌的你》以完成他謀劃已久的表白任務(wù)……”
　　場下哄笑，蘇時音十分無奈：“他會死的，被吉他拍死可不是什么好死法。
　　“原因之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頓了頓，“我抱著……和他同樣的目的來到這里�！�
　　“表白嗎？”不知哪里傳出的聲音，引發(fā)又一陣笑聲。
　　“對不起校長，我不知道同學們的領(lǐng)悟力這么強，我本來想含蓄一點�！弊锟準缀芾⒕蔚目纯醋诘谝慌蓬^部閃亮的中年人。
　　“怪啊，校長笑了，快打我一下……啊不不不不用了蘇橙音你的手勁……我已經(jīng)拍照為證了……”木珂然手忙腳亂，幾乎從觀眾席上滾下去。
　　“誰能告訴我他到底要干啥？”蘇橙音收回手，嘟囔了一句。
　　舞臺上的男生清了清嗓子，對著話筒說：
　　“感謝琴房，感謝圖書館，感謝德彪西，讓我遇見你�！�
　　說完，手指落到鍵盤上。
　　月光傾瀉一地。
　　她想，她有點明白他的那句“我不想如此輕率”是什么意思了。

　　Episode 11

　　走出禮堂的時候，表演還沒有結(jié)束，臺上的光影交織讓人疲憊難耐，看看周圍，環(huán)形的看臺空了大半，規(guī)矩坐著的也大半是因為班主任在場。F班以管理自由著稱，留下的只有一小撮期待壓軸節(jié)目的學生干部，剩下的趁黑暗掩護早已不知所蹤。
　　其中的一部分，準確說，小部分，正游蕩在漆黑的操場上。
　　剛剛從燈光明亮的禮堂前廳里出來，是一長段高高的階梯，周圍的光線是室內(nèi)友好的租賃品，三兩站立的人互相交談，幾個來不及卸妝的演員借著燈光用濕巾擦拭著唇彩，解開盤得高高的發(fā)髻，前方是平常行走慣了的運動場，綠色的草皮，紅色的跑道，在夜晚都沒了顏色，遠處餐廳和教學樓零星有幾點光亮，所有色彩都不及它們耀眼，一切在夜色中歸于沉寂，路燈次第亮起，仿佛有瘦高的魔法師輕按手里的熄燈器，令那些球形的光暈隨意的漂浮在空中。
　　夜色溫柔。
　　她們很有默契的都沒有動，并排站在禮堂門前的臺階頂端。
　　過了不知多久。
　　木珂然看了看旁邊，驚道：“明蘇哪里去了？不見啦！”
　　“咱先走吧�！碧K時音拉了她們的手臂往前拖去�！皠偛庞袀�渾身閃閃發(fā)光像機器人一樣的金屬家伙跟我說，他把明蘇帶走了�！�
　　“哦——”幾個人沒有猶豫，踏步前進。
　　很奇怪，過后回想起來，誰都沒有哪怕一點點的警戒之心。
　　那顆剖白了的心太過明晰，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相信。

　　Episode 12

　　手被牽著，是右手，沒有戴任何事物的手，相比于對方重重捆綁的腕部，女生的手腕顯得有點蒼白，可是想到他平素的打扮，也就釋然。
　　他顧慮了女生的步幅，走得挺慢，方向向上，是禮堂的樓梯。
　　想到這段步行中的唯一一段對話，心里又有了小小的期待。
　　“跟我走�！�
　　“哦�！�
　　沒有刻意計數(shù)，約摸三四層左右，男生轉(zhuǎn)向走廊，沒有開燈，森森的，加上從窗子里投進來的月光，讓他們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仿佛夜行的鬼魅。
　　如果可以選擇，我要做可愛的狐仙。她有點迷糊的想。
　　不知不覺腳步停住了，聶安揚推開面前的一扇門，沉悶的吱呀聲激起一層薄薄的塵土，他伸手按開墻上的開關(guān)，屋子里光線昏黃，是一間被廢棄的老琴房。
　　樂譜被丟了一地，季明蘇俯身撿起，最底層大半泛黃破損，都是難度很大的奏鳴曲和練習曲，再往上，不那么陳舊，多數(shù)是最近流行的曲子，還有新晉作曲家的作品，她撿起一張《少年的黃昏》，放到屋子中央一架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的白色三角鋼琴上，坐下來，打開琴蓋，活動手指。
　　看了看靠在墻上微笑的男生，手指放上琴鍵，開始彈奏起來。
　　彈完一篇，打算換下一張譜子，一只手伸過來幫忙，接著他坐下來，拉掉季明蘇左手，牽住不放，鍵盤部分用自己的左手替代。
　　他負責制造溫柔的和弦，她負責安排婉約的主旋律。
　　不由得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一部電影，異時空的情侶在舊琴房的四手聯(lián)彈，忽然發(fā)覺自己嘴角的弧度像極了那部片子里的桂綸鎂，那是沉浸在理想和情感中的滿足。
　　初學鋼琴的時候，從來沒想到要達到怎樣的成就，鋼琴家也好，專業(yè)演奏也好，從來沒有想到八十八個黑白鍵的區(qū)域會被自己鐘愛，從來沒想到會認識這樣一個人，和他一起演奏，聽他在上千人的場合為自己彈琴，從來沒想到那首纏了自己好久的曲子會讓她禁不住在耳機里一遍遍重復(fù)，會讓她想起某個午后，吹進琴房里的微風，和一身黑衣的少年。
　　那一刻，覺得能在一起彈琴，就已經(jīng)彌足珍貴。
　　不想去辨識那種感情是知遇的喜悅，或是曖昧的戀慕。不必說出什么，不必解釋什么。
　　夜色溫柔。

　　后來的后來，她的手邊是一杯藍山蒸騰出的香氛，以及她所負責的收購案企劃，電腦屏幕上是一則投票：你認為世界上最浪漫的三個字是什么？
　　有人投給“我愛你”。哦，十歲以下的EQ，她這樣想。
　　有人投給“我養(yǎng)你”。顯然，閱歷是福啊。
　　有人投給“有我在”。拜托，這又能證明什么。
　　林林總總的選項，被她理智的過濾了。
　　最后一欄，“如以上答案不符合你的想法，請寫下你的答案�！�
　　她敲擊鍵盤。
　　“跟我走。”
　　就是這樣的三個字，擊敗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和鉆石戒指，擊敗了燭光晚餐和陳釀波旁紅酒，擊敗了普羅旺斯薰衣草花田式中的求婚，擊敗了椰風海韻的蜜月旅行，成為了她的世界里，最浪漫的三個字。
　　雖然未來充滿不確定性，一個選擇就會制造一個平行的空間，我也依然相信，牽著你的手，跟你走，泥濘會變成美景。
　　這是我年少時，誠摯的信仰。

　　Episode 13

　　冰涼的圣誕節(jié)。季明蘇躺在雪里想。
　　看著遠處躲無處躲的木珂然被蘇時音的雪球砸到連連求饒，蘇橙音在一旁愛莫能助的樣子也沒能持續(xù)多久，另一個不知來自何方的好朋友問候了她的領(lǐng)口，涼得她跳腳。
　　從早上到現(xiàn)在，整個學校一直處于半瘋的狀態(tài)。清晨，她克服摩擦系數(shù)極低的路面蹭進教學樓之后，聽到的是一種類似廬山瀑布豐水期的聲音，疑惑的朝洗手間看看，沒有洗拖布的大媽，上了半層樓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這聲音的來源。幾乎每個班級門口都守著一到兩個不等學生，手里拿著“婚慶專用”的噴劑，聲音就是從這些此消彼長的噴灑活動中傳出來的�？纯捶路鹑玖祟^發(fā)的后桌男生和渾身披掛彩帶的鄰座女生，季明蘇感嘆“原來遵紀守法提早到校也是一種福氣啊”。
　　課間操由于大雪停上，她躲在座位上攻克一道畫著七八個箭頭的受力分析題，外面送禮收禮的人群絡(luò)繹不絕，有人在門口喊她，“季明蘇！樓下有快件要你去��！”
　　學校真美好，還可以收快件。她毫不猶豫的擱下手邊的正交分解，跑下樓去取快件。
　　一個紙盒子，寫著本市高級地段的小區(qū)名稱，寄件人是校長。
　　她眼明手快的把單子撕下來，快遞盒子塞進儲物柜。
　　這個“圣誕禮物”困擾了她一整天，以至于英語課老師提問的時候把“I suggest that we go to the beach for honey moon.”說成“I suggest that we go to the bitch for honey moon.”英語老師揮揮手讓她坐下，沒聽出來，還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身為英語課代表的木木同學回過頭，有點擔憂還夾著點好笑，看了她一眼。
　　體活課，同桌笑她：“瞧你這無精打采六神無主的樣子，好像聶小倩��！”
　　柯南的閃電劈過太陽穴，季明蘇一下子清醒了。
　　聶。
　　校長姓聶。
　　沖到走廊拿出盒子，撕開透明膠包裝，掀開盒蓋。
　　是樂譜。
　　有些是哆來咪這樣的入門曲，有些是毫無美感的練習曲，有些是浪漫的夜曲，有些是沉穩(wěn)的奏鳴曲，有些是印刷的，有些是手寫的，還標了題目。有些樂曲用彩色鉛筆畫出了需要升降的音符，有些則用黑色簽字筆寫明表情處理，以及對標準教程的小小駁斥。
　　翻到底層，是德彪西的《月光》，右上角還有被折疊過又撫平的痕跡。
　　譜子的背面寫著字，她翻過去。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P .S .我也喜歡上海。”
　　她拿著樂譜，看向窗外。樓下是結(jié)伴而行的秀場，一對戴著同樣頭飾的女生手里拿著同樣牌子的沖泡奶茶，一對保持著曖昧距離的情侶正竊竊私語，一對勾肩搭背的男生正試圖把對方摔進雪地。
　　“圣誕快樂�！�
　　他沒有聽見，樓上的樓上，女生對他說的這句話。
　　三年里的最后一句。

　　Episode 14

　　彼時陽光正好。
　　“嘿！”木珂然用力拍了兩下桌子，“都想什么呢，該不會忘了吧！”
　　看看其余幾個人的表情，臉垮下來，“完了，真忘了�！�
　　什么……她們一臉黑線的看著一向神經(jīng)質(zhì)的朋友。
　　“預(yù)言啊預(yù)言！我做的預(yù)言！”木珂然揪起了頭發(fā)，“實現(xiàn)了沒有嗯嗯？”
　　“哦——”作恍然大悟狀。
　　“我先說�！碧K時音坐直了身子，“實現(xiàn)一半。”
　　“什么？哪一半？”木珂然的鼻子幾乎貼上糖罐，虎視眈眈的看著她。
　　“就是說，你當時的預(yù)言是‘要么沉穩(wěn)內(nèi)斂，要么開朗活潑’，而我這邊的情況，二者兼有�！彼裏o奈的皺了皺眉。“果然是上司�！�
　　“還是她辭了職之后結(jié)的婚�！碧K橙音補充。
　　“那你的打算是什么呢？”木珂然問。
　　“旅行咯�！�
　　“他同意？”
　　“一起去�！�
　　“那錢呢？”
　　“賺夠了。”
　　木珂然轉(zhuǎn)過頭：“你呢？”
　　蘇橙音歪了歪頭：“實現(xiàn)一半�！�
　　“啊————”木珂然絕倒。
　　“就是說嘛，情劫是有的，但是割舍不下嘛……你小看我了。”
　　“怎么講？”
　　“我們黎措可是從白堊紀撐到現(xiàn)在的絕種好男人，為他放棄整片森林是我的榮幸！”蘇橙音一揚頭，得意地說。
　　“好男人啊，除了愛看漫畫愛吃燒雞還不長肉以外，真是好男人哦�！碧K時音在一旁怪怪的說，“我嫁人之后，有洗過一雙襪子嗎？這才叫好男人！”
　　“不管她們……”木珂然看看季明蘇，“你怎么樣啦？”
　　她笑笑，翻出手機，給她看那條短信。
　　木珂然盯了半晌。
　　“所以說，我說的很準嘛�！彼凉M意地抬頭。
　　“你說什么了嗎？你不是說看不見嗎？”季明蘇不解。
　　“我還說過，你要學會相信�！蹦剧嫒灰蛔忠痪涞卣f。
　　她愣了一下，隨即微笑�！笆前�，真的很準呢�！�
　　是的，學會相信。
　　相信他帶著手環(huán)耳釘微笑邪氣，卻不是所謂的不良少年。
　　相信他會彈好聽的曲子，可以隔著很長的走廊把她打動。
　　相信他彈奏離別曲的時候，那種對分離的深深恐懼發(fā)自內(nèi)心。
　　相信他載著她沖下斜坡，手里會緊緊握著剎車閘不放。
　　相信他當著千人向她表白，卻不會遭到絲毫的紀律處分。
　　相信他在無邊的暗夜里牽住她的手，走向的是另一個黎明。
　　相信他的左手，和她的右手，會演奏出最和諧動聽的旋律。
　　相信他用父親的名義快遞禮物，實則是在暗中許下承諾。
　　相信他并不淺薄，心靈堅定，可以承受三年的冷漠和孤單。
　　相信他在城市的另一頭，會自信的完成一份又一份決定人生的考卷。
　　相信他在樓下的樓下，會毫不猶豫的在表格里填上“上海復(fù)旦”，“上海交大”。
　　相信他們在生命的某個角落會再度相遇。
　　相信愛情不是天時地利的迷信，而是全心托付的真誠。
　　相信只要握緊彼此的手，掌紋相對，生命相交，就是牢不可破的誓言。
　　終此一生，春夏秋冬，只愿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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