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堇，我要離開去考狀元了，等我，等我回來娶你進(jìn)門，以狀元夫人之禮……
　　那是你對我最后說的一句話，少卿……

　　“阿堇，別鬧了，你少卿哥哥要看書呢。”

　　“不嘛，阿娘，少卿哥哥說要和我玩的呀！”

　　“阿堇乖，哥哥看完書就和你玩，就等一下下，好嗎？”

　　“好吧�！�

　　轉(zhuǎn)眼來這里已經(jīng)很多年了，自從父親被害后，有多久了？是這家人，收留了我，如果沒有他們，恐怕我已經(jīng)餓死街頭了吧，呵，真是可笑啊，為了那個莫須有的罪名，因?yàn)楦赣H一時不察，就這么讓對手趁虛而入，全家人，一百一十三口人，就這么被人全部下獄，此仇，不共戴天！

　　少卿不知道，當(dāng)他陷入沉沉的回憶的時候，那個叫阿堇的小姑娘總是在遠(yuǎn)處的拐角地就這么偷偷的望著他，一望就這么望了十二年……

　　少卿二十，阿堇十八。

　　十二年的挑燈夜讀，十二年的家仇折磨，終于練就了少卿的一世才華。那年的清秀孩童，如今已長成英俊不凡的翩翩少年郎。

　　“少卿……”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不再叫他哥哥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對他的感情就這么曝光在這秋日的晴空之下。

　　“阿堇，來，看看我的新作。“眼前的少女，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黃毛小丫頭了，她對自己的情義不是不知，但是，家仇未報(bào)……只能如此吧，阿堇……對不起……

　　“少卿，什么時候啟程？”

　　“后天。”

　　后天，就要走了嗎？十二年，不過須臾一瞬間啊……看著他眼底的堅(jiān)毅，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從小就是，留不住……

　　“大叔，大娘，得您二老相助，才有今日的慕少卿，今日上京城赴考，定奪頭冠，不負(fù)二位對我的再造之恩！阿堇，我榮登狀元之時，便是你下嫁于我之日！”

　　他知道，原來他都知道的！淚水終于溢出阿堇的眼眶。

　　“孩子，路上小心，無論如何，要記得回家的路……”

　　大娘說，這是家……對，從十二年前起，這就已經(jīng)是我慕少卿的家了！

　　“阿堇，等我，等我回來娶你進(jìn)門，以狀元夫人之禮……”這是我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京城

　　“客官，是來投考的學(xué)子吧？瞧您氣宇軒昂就知道您啊，一定非狀元莫屬！”

　　“一間上房�！辈幌牒托《䥺拢抑苯由狭硕䴓恰�

　　京城，呵，沒想到，再回來之時竟是以這種姿態(tài)。三日后的科舉，我一定要奪冠！父親，您等著孩兒為您洗冤！

　　“開考……”

　　秋日的考場，沒有人注意到那急于歸家的大雁，沒有人注意到萬里無云的藍(lán)天下那一片金黃的麥田，沒有人注意到慕少卿斂于眼底的恨意……

　　“畢考……”

　　隨著考官的一聲語落，這些讀了十幾二十幾年，甚至窮盡一身都在讀書的學(xué)子就這么將自己的命運(yùn)交給了上天，所有的希望，都留在了那圍墻高筑的考場之內(nèi)……

　　渡口

　　“喲，這不是阿堇嗎？怎么還在等你那遠(yuǎn)房表哥呀？我看他是不會回來咯，瞧你表哥一表人才，若是中了狀元啊，肯定被封為駙馬，不然就是給哪家千金小姐看重，給拉回房當(dāng)夫婿咯，你呀，還是早點(diǎn)嫁人吧！”

　　在她們眼里，沒錯，他是我的遠(yuǎn)方表哥，但這不過是個借口。當(dāng)年，是我在河邊發(fā)現(xiàn)他的，那天，阿爹帶我去捕魚，我就這么捕到了他……那年，他的衣衫盡濕，臉色發(fā)白，小小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倔強(qiáng)，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看著他那緊緊握著的拳頭，我小小的心突然痛了，于是我求父親將他帶回。

　　不會忘記他醒來時的那個輕視一切的眼神。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他是有故事的人，我也知道他有個不同尋常的身份，但是，我們誰都沒有問，就這么將他留下了，當(dāng)作一個遠(yuǎn)房的親戚。他說，他叫慕少卿，從此，我叫他少卿哥哥，于是，就這么注定了等他的命運(yùn)……

　　十二年來，我和他以兄妹相稱，但我們都知道，不是，不是兄妹……所以，看著如此出眾的他，我不可救藥的愛上了。阿娘勸過我，說我和他注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是我不聽，我不信，我說等我長大了長成漂亮姑娘了，他就會喜歡我。阿爹也曾經(jīng)威脅我，要把他送走，我第一次和阿爹吵架，我說，他走，我也走，他去哪，哪就是家！阿爹第一次打了我，他說早知今日，當(dāng)初就不該救他……但最終，阿爹還是沒有把他送走，不僅僅是因?yàn)槲�，阿爹其�?shí)也把他當(dāng)成了半個兒子，只是，他背后的故事，他不同尋常的身世，永遠(yuǎn)是我們心頭的一根針，不是怕被連累，只是怕救了不該救的人……阿爹一直是個老實(shí)忠厚的人啊……

　　后來他說他要考狀元。那個夜晚，他跪在阿爹面前，告訴阿爹他其實(shí)叫慕容少卿，是當(dāng)朝慕容宰相的兒子，父親被朝臣迫害，是管家?guī)е暧椎乃舜B夜逃離了那場廝殺。那夜卻是個大風(fēng)大雨的夜晚，船被掀翻，管家和他雙雙落水，落水時他被船槳打暈，昏迷了。所幸他命大，死不了，于是就注定了為父洗冤的一生。

　　阿爹哭了，又笑了，他說，從今天起，少卿就是我們家的一份子，這里就是少卿永遠(yuǎn)的家。

　　十二年來，少卿在那里讀書，很安靜，很平和，很用功，有的時候，一讀就是一個通宵……
　　我?guī)筒涣怂裁�，只能為他研磨，為他添燈，為他縫衣，為他做些點(diǎn)心……這么一守，就是十二年，直到那天他說我要上京赴考了……

　　鏡里的自己，如今儼然是個待嫁的女子了，這樣的容顏，在這個小城鎮(zhèn)里被人們稱為貌若西施，傾國傾城，真的嗎？那為什么，他不帶我一起走？少卿……你現(xiàn)在，可還好？你可知，城里的富商要娶我做妾？你可知那官家的兒子要娶我為妻？少卿……你何時才可回來？

　　金鑾殿

　　“陛下，今年殿試第一名是慕少卿……”

　　“宣�！�

　　帝王一個簡短的字句，讓所有的朝臣為少卿開了一條路。十多年了，少卿每晚都夢到自己就這么走到皇帝面前，跪下，告訴他，他是慕容少卿，那個已逝丞相的唯一遺孤。如今，他做到了。

　　“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皇上�！�

　　“慕少卿，為何朕覺得你如此眼熟呢？你讓朕想起一個人來，如果那個人活著，也許朕今日也可以輕松一點(diǎn)吧……你說是吧，甫丞？”

　　“陛下說的是……”甫丞眼里閃過尷尬，閃過不屑，閃過仇恨。

　　“封慕少卿為文淵殿學(xué)士，從正三品�！�

　　父親，孩兒做到了……

　　“謝主隆恩……”

　　“恭喜，慕大人�！币黄j(luò)繹不絕的贊揚(yáng)，呵，前一秒，我是一個人盡皆不知的小人，后一秒，我就是一個正三品大員，他們稱我大人……這，就是朝堂。

　　“啟稟甫丞大人，慕少卿其實(shí)就是慕容丞相的遺孤，我們找了這么多年，一直都沒有他的蹤跡，原來是躲在那些個小地方去了……”

　　“你說，他是回來報(bào)仇的吧？”打斷手下人的話，甫丞毫無防備的說了這么一句話。

　　“這……”

　　“他的父親不是我的對手，他也不會是，永遠(yuǎn)也不會是！”

　　“是的，甫丞大人……”

　　朝政是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的。沒有人知道為什么鼎盛一時的丞相府會在十二年前的一個夜晚被查封，就如同現(xiàn)在，沒有人知道所謂的甫丞大人會一夜猝死一樣……只是在這天之前，有人看見新上任的慕少卿慕學(xué)士上府拜訪過，接著來拜訪的是皇帝身邊的近身太監(jiān)……

　　皇帝下旨，厚葬了甫丞，如同當(dāng)年厚葬丞相一樣，唯一的不同是，甫丞一家安好無損……

　　也許甫丞從一開始就輸了，輸給了皇權(quán)……

　　“少卿，朕欠慕容的，朕還了……留下來吧，朕，希望你幫幫朕，朕老了……”

　　“皇上，少卿無能，少卿之所以要金榜題名是為了替報(bào)父親之仇，如今父仇已報(bào)，少卿心愿已了，朝廷，不適合少卿，望皇上體恤少卿，放少卿回鄉(xiāng)……”

　　“少卿，你……”你可知，其實(shí)，你是我的孩子啊……皇帝的后半句話就這么咽在口邊，他有什么面目告訴這個眼前的少年，你是我的孩子？當(dāng)年，血?dú)夥絼偟幕实邸酢趿素┫嘀�，那個他最好朋友的妻子，這種丑事怎么說的出口，所以，當(dāng)年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死了……慕容，你是恨我的吧？顏彥，你，也是怨我的吧……我，錯了……

　　沒有皇帝的庇佑，慕少卿是活不了的，甫丞不過是皇帝的一個棋子。

　　沒人知道皇帝心里所想，所謂君心難測，只是一旁的太監(jiān)卻看到了這個帝王眼底的傷痛，以及，那溢出眼眶的淚，低頭，他什么也沒有看見，這是宮廷生活法則之一。

　　回鄉(xiāng)

　　新任學(xué)士慕少卿實(shí)為前丞相慕容逸之遺孤，今慕容家平反，追封慕容逸為仁厚忠君護(hù)國安逸侯，慕容少卿襲侯王之位。

　　一道圣旨，十八年的苦等……是的，少卿答應(yīng)皇帝為其某事五年，皇帝放他回鄉(xiāng)。其實(shí)不過是皇帝的一己私心。但誰又能怪他，他也不過是個想見兒子的爹罷了……

　　六年了，阿堇，你可怪我來遲？你可依舊等我？你，可嫁做他人婦？

　　“喲，這不是陳家那個小子嗎？六年不見倒是變個樣了呀！”

　　“別胡說，人家當(dāng)年中了狀元，而且據(jù)說啊，還是那個什么慕容丞相的兒子呢，現(xiàn)在是什么安什么王的，是王爺，陳老頭那是發(fā)啦！”

　　……

　　少卿沒有理會鄉(xiāng)里人的細(xì)語，他只想看看阿堇，他只想回家……

　　房子依舊是那樣破舊，依舊是以捕魚為生的人家，依舊是溢滿魚腥味的門堂，卻讓少卿十分的舒心，十分的安心……

　　“阿堇？大娘？大叔？少卿回來啦！阿堇？少卿哥哥來接你了！阿堇……”

　　沒有回應(yīng)，少卿推開閉著的大門，迎面而來的是一種檀香的味道，那個為祭奠亡靈的香燭的味道，在這溫暖的房間里特別的礙眼刺鼻。

　　“愛女陳堇之靈位”

　　七個大字，赫然躍于眼前。少卿腦袋里一片空白……、

　　“誰呀，誰在那？少卿……少卿？！你回來了？卿兒……”

　　夾雜著哽咽的聲音，是大娘，“大娘……”

　　“少卿，你終于還是晚了……”

　　“阿堇她……”

　　“你走后的三年里，一直有人來提親，阿堇不嫁，我們也陪她等著你，但是城里人說，你中了狀元，封了官，娶了公主，阿堇不信，說要上京找你，但是，那官家的兒子卻生生要霸了阿堇當(dāng)妻子，阿堇不允，他，他便強(qiáng)要了阿堇，還將她丟入青樓，阿堇不甘受辱，跳樓自盡了……”

　　晴天霹靂，原來他的一生是注定要為復(fù)仇而生的。阿堇，你的仇，少卿哥哥為你報(bào)。

　　“查，府官之子，□□良家婦女，累其墜樓，判斬首之刑。”
　　“查，府官，多年來魚肉百姓，危害鄉(xiāng)里，判斬首之刑。”
　　“抄府官邸，其家人發(fā)配邊疆，永為奴役。”

　　王的權(quán)利就是這么用的。阿堇，對不起，少卿來晚了，晚了好久好久……

　　陳家亡女陳堇，六年前與慕容少卿已有婚姻之約，現(xiàn)今，慕容少卿要求完成冥婚，陳堇改名為慕容陳堇。陳家二老入住慕容府邸，安享晚年。至于安逸王慕容少卿，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也沒有人知道慕容少卿為何能得到皇帝如此賞識，只知其終身未再娶，慕容夫人之靈位終年有人上香打掃，慕容夫人墓前種有其生前最喜歡的夕顏花。

　　夕顏，其實(shí)是慕容少卿最喜歡的花，因?yàn)樗矚g，所以阿堇也喜歡……

　　明月樓里，說書人將這個故事命名為如花……折扇輕合，醒目驚響，說書人悄然落幕。沒有人看見說書人掩在背后的淚水，沒有人認(rèn)得這個滿臉瘡痍，發(fā)白如雪的老人是誰，只知道他守在明月樓很多年了。

　　據(jù)說，那個叫陳堇的女子當(dāng)年就是從這里跳下去的……

　　二胡輕響，夕陽落幕，黃昏中的夕顏，灑上了一層金黃，欲泣欲訴。

　　相傳，夕顏的花語是，復(fù)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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