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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記憶是會欺騙我們的。
它讓我們迷惑讓我們憂愁,讓我們心痛難忍卻又不得不回頭。然而誰也逃不掉,誰也躲不開。
說這話的時候老人臉上菊花般的皺紋都舒展著,干枯蠟黃的手撫摩著灰貓起伏的脊背。亂菊記得那是老人在講一些很人生很哲學(xué)的道理的時候常有的表情。老人總是一邊這樣說著卻又好像自己亦陷入記憶的深坑里一樣,聲音拖得悠遠并且意味深長,混合著某種薰香的味道在光線不明的房間里蒸發(fā);邑堅谒值紫抡0椭鹕难。
仰臥在安樂椅中的老人,總是說著一些比如“在請教別人的名字之前應(yīng)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之類貌似抽象的話,灰貓琥珀般的瞳仁在昏暗的房間里尤其鮮明,還有一旁聆聽的自己。
那是亂菊對現(xiàn)世唯一的記憶。
亂菊到了流魂街之后才真正體會到了無依無靠是個多么絕望的詞。無依無靠就是說你看見二十步之外的矮樹上掛滿熟了或者說已經(jīng)熟過頭了的柿子然而身體只能像被兜頭澆了混凝土般的一動不動。當(dāng)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都被饑餓掏空的時候,無依無靠幾乎是等于死亡。
說幾乎是因為這時市丸銀適時出現(xiàn),順便還抱了滿滿一抱的柿子或者柿子干——簡直就是個安排好的love story劇本般的白爛。
“在了解一個人的時候有三個問題要問!崩先说穆曇纛澪⑽⒌膮s很清晰,像是老舊卻利落的琴弦。“第一個問題是名字,那是一個人最清晰的表示!
你是誰。
還是沒有遵守“在請教別人的名字之前應(yīng)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的規(guī)律。在銀說了自己的名字以后亂菊的反應(yīng)只是重復(fù)了一遍對方的名字還附送了一個“奇怪的”形容詞。不過對方并沒有在意的樣子。并且他們共同分享了柿子或者柿子干,兩個人都正式宣告脫離無依無靠的行列。少年笑得很是怡然自得,于是她仿佛看見許多遙遠的樹在視野里莫名地生長,突然生出的茂密枝葉遮住了那笑容以外的世界。
銀。
來自喉間的深邃發(fā)音,沒有經(jīng)歷唇齒的碰觸,仿佛某種酒名一樣清冽并且模糊。少年果然如他自己的名字一般,有干凈清朗的銀色短發(fā)和意味不明的模糊笑容。她看著他笑得時候偶爾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將要在那笑容里一蹶不振地沉下去,流魂街的莽莽荒野霎時間失去了原本的顏色,一切一切悄無聲息地歸于混沌。
然后他叫她的聲音讓她回過神,遞給她水。
他笑著問她,吶,亂菊從哪里來的呢。
這問題亂菊回答不出來。她對于現(xiàn)世時期的記憶就近限于上面提到的一點點,完全無法提供關(guān)于出生地或者死亡地的任何信息——何況她又不是眼鏡偵探。那房間里養(yǎng)灰貓的老人偶爾會翻起封面發(fā)黃的地圖冊子,嘮叨著一些古怪而不多聞的地名,然后對亂菊說,有一個地方會令人懷念。我們每一個人都從某處來,所以這某處必定是我們將要懷念的所在。那就是第二個問題。
有一個地方令人懷念。
你來自哪里。
亂菊很快發(fā)現(xiàn)這問題于銀跟她問自己一樣是不會有答案的。銀沒事的時候會說很多話,因為那時候亂菊很少說話。銀會從路上經(jīng)過的一棵柿子樹生了蟲子葉子打焉說到昨天路人口中的靜靈廷門口十一番的群毆,甚至“傳說朽木家少爺是女人”這樣的八卦新聞。但是那都是為了說話而說的話,他從來不會刻意提到自己的事,而她也不會主動發(fā)問。兩人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所以沒有人會去打破。
流浪的日子漫長得無邊無際。他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四周圍的景物不斷地變換,唯一不變的只有身邊那個人。她依然沒有問,事實上她懷疑銀是否會懷念一個地方。銀對每一處停留之所都貌似充滿了感情,然而離開的時候從未有過哪怕一瞬間的猶豫。他從不回頭,而亂菊總要像闊別了多年的故鄉(xiāng)一樣忍不住地回頭去看那些已經(jīng)熟悉景物。
那些時間如同絢爛的花朵在身邊綻放然后迅速枯萎。
安靜的時候亂菊會想起對現(xiàn)世的那一點點僅存的印象;璋档姆块g里彌漫著黯淡的沉香,像是催眠的道具,躺椅上的老人斷斷續(xù)續(xù)的話,灰貓從手邊擦過。
“我們都在尋找!崩先四敲凑f著。
但是亂菊的記憶到此為止。她記不得那第三個問題,居然沒有一點可以聯(lián)想的詞語。尋找什么呢。她看著她身邊那個她想了解的人——已經(jīng)知道了名字,沒有思念之所,那么最后一個問題她該要問什么。
她常常這樣想著,有時候甚至?xí)虼耸Я松。銀在她發(fā)呆的時候做了好些事情她也不知道,一轉(zhuǎn)眼過來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走神。但是銀又從未因此對她說過什么,于是她連道歉都無從說起。她偶爾會懷疑到銀是不是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銀這個人帶著淺澈的微笑卻又深不見底,銀可以毫不費力地揣度出她的心思而她卻連捕捉銀的視線都不一定做得到。
沒有刻意懷念的地方——那么你的思念在哪里。
銀善于做各種事。顯然他比亂菊更善于在他們所在的荒涼地區(qū)生存。他甚至還在努力活下去之余發(fā)現(xiàn)其他的東西,比如,春天第一支山鳥的鳴唱,夏夜里沾露的石榴花,秋蟬在最后的生命里歌頌,冬日的衰草飛揚而去。事實上尸魂界沒有四季交替,但他總可以找到那些微弱的細節(jié)讓世界看上去仿佛不同。
所以那天夜里他帶著亂菊往那邊走的時候亂菊已經(jīng)知道他又發(fā)現(xiàn)了東西。他拉了她的手腕。這本應(yīng)該是表示親密的舉動她卻沒有感覺到,唯一的是他手心里傳過來的觸感,然而卻并不是溫暖的。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于是只能跟著他向未知而去。
那是一株大樹。還有滿樹的雪色的櫻花,仿佛在黑夜里發(fā)出光芒一樣。無數(shù)的櫻瓣正在落下,如同花雨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將兩人籠罩在白色的遙遠時空中。比什么都要迫近,比什么都要遙遠。
亂菊看著銀的臉,銀的蒼白的皮膚,銀的上翹的嘴角,銀的整個的笑容——那些花瓣像他的笑一樣蒼白無聲。時間沒了聲氣,所有的花瓣都連同亂菊自己一起沉淪在他一色的笑容里,仿佛亙古以來的光陰都涌上了堤岸,淹沒了兩人的世界,天地霎時間洪荒不止。
我想帶亂菊來的地方就是這里呀。亂菊看見了么。他說。他站在樹蔭的巨大陰影里看著很遙遠的方向,臉上的微笑恍惚不清。
她終于想到那個未曾記得的問題。那一刻時間暫停,她抓住他的手,然而終于沒有說話。那第三個問題,她沒有開口。而那是最后的機會。
那一夜少年和少女在櫻花樹下度過。沒有任何一點多余的風(fēng)吹草動,他們就那么相互握著手安靜地看著面前的櫻花一片一片隕落,像多年以后六番隊長的刀。
她知道他看的方向,那邊是靜靈廷封閉的天空。
我們都在尋找。老人說。我們都有一個可以懷念的起點,于是我們需要尋找一個終點。
第三個問題。你要去哪里。
很多年以后在雙殛的山丘上亂菊抓住銀的手腕,那是多年一樣的冰涼蒼白的觸感,讓人清醒讓人混亂。她的額間不得不壓出悲傷而又決絕的蹙眉來,握著灰貓的右手卻滲出同樣冰涼的汗水。
沒有反抗或者還擊,他一動不動,并且依然笑著。
霎時間光陰又一次無從回避地涌來。亂菊想起現(xiàn)世的老人,昏暗的沉香的氣息,還有灰貓金色的眸子。那些朦朧的記憶仿佛同流魂街的邂逅混為一體,她不再分得清現(xiàn)世與曾經(jīng),一切都很遙遠。
她想說銀你為什么離開了原來的地方,然而卻又突然想到自己亦離開那里很久了。大家都不是那時的孩子了。那時的記憶洶涌澎湃淹沒了周圍的呼吸。記憶是會欺騙人的。她又想起那個問題,卻又沒有開口,一如多年前櫻樹下的夜晚。
直到銀蒼白的笑,說,對不起。
你要去哪里。
你是誰。
你來自哪里。
你要去什么地方。
三個問,她一個也未曾問出口。
而記憶中的那個人如今已不知所蹤。
十番的隊舍里亂菊看著窗外透進來光線抹在瓶中一枝花上,曖昧昏黃的顏色。這房間沒有人,空曠得如同流魂街的荒野。她依稀記得現(xiàn)世那個光線昏暗的房間,然后柿子樹,還有櫻花,她記得那年他們手拉著手。那些都是記憶么。記憶是會欺騙我們的。
靜靈廷的一角一群蒼白的鳥涌上天空。
光陰不再,光陰不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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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工作第一步……我都記不得哪年寫的了。
……說起來去年的還沒寫|||||
啊……沒詞兒了,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