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龍宿做了一個夢。

　　總是細雨纏綿的宮燈幃下起了雪，滿目都是一片的雪白，寂寂無聲。
　　有人撐著傘來到亭外。
　　白發(fā)白眉白衣，一雙眼靜如水、深如淵，意遠而清。身后古塵劍的劍穗微微晃動，驚不起一絲波瀾。

　　如此情景，倒是讓龍宿不由得想起了當年與這道士的初遇了。
　　彼時，他還未登上儒門龍首之位，他也不是三教頂峰之一的道門先天。
　　暮春時節(jié)，白發(fā)白眉的白衣少年撐著傘，腳下踏著在一夜細雨中落盡的滿地梨花尸體，緩緩從青山煙雨中走來，云白衣袖卷流云，雙眸望盡遠山煙。
　　他說：“在下劍子仙跡，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無數(shù)個春秋遠去，幾多江湖風(fēng)雨，也未曾能改變那白衣不染、三尺秋水。

　　雪依舊在簌簌地下，浩浩天地之間一時也只有這雪落之聲。
　　白衣白發(fā)的道士收了傘，走入亭中也不說話。
　　龍宿手中華扇一轉(zhuǎn)：“好友，汝總是這般姍姍來遲，叫龍宿苦等吶�！�
　　聽得龍宿這一番似調(diào)侃似抱怨的話，劍子只是微微低眼。
　　“龍宿……”千回百轉(zhuǎn)，悠悠如一聲長嘆。

　　看劍子模樣，龍宿輕搖華扇，一套古樸而不失高華的紫砂壺茶具便憑空在石桌上化出。他執(zhí)起茶壺，斟了兩杯茶，依依茶香輕霧氤氳入那雙瑰麗的鎏金色眸子中：“劍子汝看，如今的宮燈幃竟然會下雪，想必不遠處的疏樓西風(fēng)也在下雪了�！�
　　“是啊，對于宮燈幃與疏樓西風(fēng)來說，實在是千年難遇之奇景�！�
　　“那劍子汝，是不是該依照當初的約定，回答吾的問題？”
　　“……不過一個答案，龍宿你何必執(zhí)著、非得不可？”劍子似是無奈一嘆。
　　“不過一個答案，劍子汝又何必執(zhí)著不言呢？”華扇下鎏金眼眸半斂風(fēng)華。

　　當年道門先天劍子仙跡，以出世之身、入世之心再臨凡塵、救天下蒼生于水火之中，因遭敵人圍殺、朋友背叛而身受重傷，幸有儒門龍首及時出現(xiàn)、救走了劍子仙跡。
　　疏樓西風(fēng)之中，白玉琴上弦音泠泠如泉流，珠玉落地般純正的儒音隨之響起：“劍子，汝還是如此堅持，哪怕就此賠上性命也義無反顧？”
　　“劍子之心始終不變�！笔軅麆倓�?cè)�、尚有些虛弱的白衣道士云袖輕拂，不染塵不動心。再一動，又是兩盞斟好的茶，香遠而不散，聚而不濃。
　　“那吾的答案呢？”
　　“劍子也是那句話——疏樓西風(fēng)飛雪之日，便有我的答案，劍子絕不是無信之人�！眲ψ愚D(zhuǎn)身，“好友，茶都要涼了，你怎這般不珍惜劍子泡茶的一番心意？”

　　宮燈幃外，雪已有漸止之勢。
　　茶已冷，香也散。
　　那白發(fā)白眉的白衣道士抬眼，淡如煙墨，靜如止水，似自天外青山望來。
　　他說。
　　——“龍宿，我們?nèi)ネ穗[吧�！�

　　夢中話音落下之時，龍宿也隨之醒來。
　　疏樓西風(fēng)中，滿目雪白，似乎永無絕盡的雪白，寂寂無聲。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那合葬在了一起的斷弦的白玉琴與折成了兩半的紫金簫。
　　劍子仙跡，確實未曾背信。

　　很多年前，一場空前絕后的道魔之戰(zhàn)被載入史冊。
　　三教頂峰之一的道門先天劍子仙跡，獨自一人力戰(zhàn)群魔。

　　很多年前，斷成了數(shù)截的不世名劍古塵被送至疏樓西風(fēng)。
　　儒門龍首走到已然是不可能修復(fù)的斷劍前，伸出手，修長美麗的手指輕輕沿著破碎的劍脊畫過，似多情似無情。
　　一旁，兩眼通紅的穆仙鳳早已泣不成聲，卻又在隱約之中聽到這樣的低語。
　　珠玉落地般的儒音，一轉(zhuǎn)一折之間猶暗藏著入骨的了然、憤怒、無奈還有更多。
　　“原來，這就是汝的答案。真是好個守信的劍子仙跡。”

　　——“將這些隨便找個地方扔了，不要讓吾再看見它們。”
　　話音落下，儒門龍首便轉(zhuǎn)身走入了疏樓西風(fēng)漫天的飛雪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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