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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和向晴在一起的大學(xué)生活,是樂怡記憶中的黃金歲月。
兩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向晴比較內(nèi)向倔強,有一張被戲稱為冰山女王的臉,大庭廣眾的時候不太說話,看上去冷冷的,不好接近,樂怡卻脾氣溫和玲瓏,擅長和人打交道,笑起來春風(fēng)化雨,極招人喜歡。
但兩人相處極好,形影不離。她們往往不用說話,心中已知曉對方的想法。
“珠聯(lián)璧合,天賜佳偶”。那是同學(xué)對她們的戲稱,也是羨慕她們難得的默契。
兩人置之一笑。
“天賜佳偶……她們真無聊,居然說我們是一對!毕蚯缧Φ,臉上有點不自然。
“是嗎?那她們還算比較有先見之明,看得出你是個小女人!睒封蜃煲恍。
“說你呢!怡小媳婦!彼凉饷家粨P。
半真半假的曖昧玩笑,兩人樂此不倦。
身邊的各自追求者不少。
兩人在這方面同樣默契,分別拒絕了這些火辣辣的表白。
“樂怡,你不會真的和向晴談了吧?”一個被拒絕的男生開玩笑。樂怡瞇瞇眼睛,笑道:“是啊。我們相親相愛,一生不變!
兩人依然天天膩在一起。一起上圖書館,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看電影,一起半夜三更在校園東門的燒烤攤小吃店流連忘返,一起和男生們打籃球,一起逛街,一起在迪廳跳舞,一起郊游,一起練歌,一起玩樂器,甚至因音樂理念不同吵得面紅耳赤而最終握手言和,親密無間。
凡能找到向晴的地方,就能找到樂怡。反過來也一樣。
后來,樂怡再沒有遇到過和自己如此相知相契的人,就像互為對方的齒輪,剛巧鑲嵌合適。
大學(xué)的歲月,天藍云白,樹綠花紅,即使憂傷也是優(yōu)裕的春風(fēng)秋雨的憂傷,算得上是最適合愛情生長的土壤。
欲蓋彌彰的曖昧,越來越濃郁地在她們間散發(fā)。就像隔著一層窗戶紙。
“我以后,想北漂,到外面看看去!毕蚯缭谒脑碌臋鸦湎抡f,眉眼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初生牛犢之氣。
“好啊,我們一起去! 樂怡附和。
“然后,我們努力掙很多很多的錢,到歐洲。我喜歡那里。干凈有序。”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嗯。我也喜歡。我們一輩子住在那里!彼浇巧蠐P,露出細細白白的牙。心里砰砰直跳。
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和櫻花一樣美好。
當時很多同學(xué)都在外面租房住,向晴也想過,不過猶豫了很久,還是放棄了。一來,和她的關(guān)系那樣默契那樣快樂,一切如此美好,好得讓她有點害怕,幾乎想像浮士德一樣,把時間叫停。她只有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希望能更長久一點。二來,她感覺到一種沉甸甸的責(zé)任,她想給這個人所有幸福,而目前,她做不到。在沒有守護這份美好的力量之前,她只想靜靜地呵護。
樂怡偶爾也會莫明其妙的生氣,無緣無故的鬧點小別扭。她只是默默地握著她的手,溫柔地逗她笑。
我愛你。非常非常的愛。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在心里說。
四年大學(xué)生活,很快從指縫間流走。
“我們準備去北京吧,你回去和你父母說一聲。”向晴意氣風(fēng)發(fā)。
“嗯。好的!
她心中卻有點沉甸甸的。
樂怡回到成都的家,父母都非常高興。母親做了滿滿一桌子她最愛吃的菜。父親雖然不善言詞,臉上仍掩不住的喜悅。
“爸,你的腿怎么了?”她發(fā)現(xiàn)父親的腿走起路來不怎么靈便。
“你爸在過馬路時,被一輛摩托車撞了,怕你擔(dān)心,沒有告訴你,F(xiàn)在快好了!彼龐寢屆πχf。
樂怡一時無語。
在喉嚨翻滾幾次的話,幾次到嘴邊,還是咽下了。
再細看,父母臉上的皺紋比以前深了,母親那頭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黑發(fā)也出現(xiàn)了銀絲,動作也不如從前麻利。是什么時候,他們開始蒼老的?
她竟從沒留意。
“小怡,你也畢業(yè)了,你表叔的單位正缺一個人,我和他打過招呼了,就等你!备赣H說。
“爸,我……”
“我也老了,能幫你的只有這么多!备赣H站起來倒水,一拐一拐。
“爸,你坐著,我來!睒封酒饋。
“小怡,大學(xué)有沒有談朋友?談了就帶回家看看吧。隔壁的小娟比你還小,去年就嫁了,女人啊,不經(jīng)老,趁年輕找一個……”母親嘮嘮叨叨地說。
樂怡笑道:“媽,我不急。”
“你定下了。我和你爸才能安心。”
樂怡倒水的手微微一抖。
十一點多的時候,向晴來了電話。
“……晴……”她感覺說話有點艱難,吞了吞口水,“再等一下……”
“你沒和你父母說吧!
空氣沉沉地壓著她:“……我找個合適的時間……”
“說白了你不想去是吧?膽小鬼!”向晴語氣有點隱忍的爆發(fā),“少給我搬出什么親情的借口。”
“你講點道理行不行?”她也有點火了。
她怎么可以不體會一下她的苦心?一味的逞強任性?
向晴干脆的關(guān)了機。
冷戰(zhàn)在繼續(xù)。
“小怡,有人說你在大學(xué)和一個女孩子好,是不是真的?”母親不知哪兒聽來的風(fēng)聲,神情緊張地拉著她的手問她。
樂怡笑著攀著她肩頭:“媽,那不過是我朋友。你想哪兒去了?”
母親這才松了一口氣:“我就想呢,我家小怡怎么可能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樣呢?”
樂怡臉上仍帶著笑容,僵硬的。
“……女人怎么能和女人?那是心理變態(tài)才做出的事……我開始聽到這個話時,心都涼了。你爸勸我,小怡一直是聽話的乖孩子,沒讓我們操心,不可能做出這種有辱家門的事……”母親還是絮絮叨叨,“……我還說,要是小怡真成了這樣子,我這老臉在親戚朋友面前怎么擱喲……”
樂怡適時遞過一杯茶:“媽,喝杯水!
冷戰(zhàn)還在繼續(xù)。樂怡發(fā)了幾十點短信,細細地給向晴講道理,讓她再忍耐一下。
向晴勉強同意了。
畢業(yè)后,向晴回到了家鄉(xiāng)。樂怡也暫時回了家鄉(xiāng)。
向晴天天打電話來,催她快點決定行程。樂怡一咬牙,終于在一個晚上委婉地說出自己的心愿。
不出所料,家人極力反對。
“小怡,北京那么遠,人生地不熟的,你又不是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不一定找到好工作,你老了怎么辦?媽只有你一個孩子,媽實在不想你受苦……”母親苦口婆心地勸說著,眼中有淚光,“媽只有你這個女兒,就想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著,嫁個老老實實的男人,好好過日子。你偏要折騰,你不是自討苦吃么?……”
“我說不許去就不許去!”父親甕聲甕氣地扔下一句話,“除非你不認我們這個父母!”
樂怡低下頭。
親戚朋友開始輪番上門來作她的思想工作。母親愁眉不展,父親除了悶頭吸煙,就是唉聲嘆氣。
樂怡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蝴蝶,想振翅飛起時,才發(fā)現(xiàn)早粘在蜘蛛網(wǎng)上。
什么也沒有做,卻成了罪人。
誰都對不起。
“樂怡,你他媽的是個大混蛋!”電話那端的向晴也許已經(jīng)預(yù)感到什么,失去了自控,“你的親情最重要,那我算什么?我就是活該被你犧牲的?你記得你答應(yīng)了我什么?……”
“……晴,我們活著不是只為自己的……活在世上,我們有很多責(zé)任……我要顧及我父母的感受……”連她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你他媽的就是個膽小鬼!你理智,你偉大,你冷靜,你高尚,你他媽的去當你的普羅米修斯!”向晴咬牙切齒,“我在你心中,什么也不是!去你媽的愛我!”
樂怡放下電話,蹲在電話亭里,抱頭無聲地哭了。
樂怡開始了工作生涯。
親戚們開始給她介紹對象。父母尤其熱心。
她技巧地找著各類借口委婉拒絕。一心投入工作中。暗暗的懷揣著一點念想。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一年,兩年。
誓言越來越像一個圖騰,掛在半空。瑣碎的日常生活,像一只蠶,慢慢地吞蝕著她這張桑葉。
向晴的笑容,和向晴的未來,越來越像空中樓閣。
間中也聯(lián)系幾次,偷偷摸摸的見過幾次面,但無一不是以爭吵結(jié)束,然后是長時間的冷戰(zhàn)。誰也說服不了誰。
幾次收拾衣服,想逃出這個城市。但看到父親微微佝僂的背影與母親虛弱的病容,始終沒有勇氣邁不出一步。
也許,美好的東西是我注定無法擁有的……
她自憐地想著。
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
假若曾經(jīng)有過剩下的一二,我還有什么不滿足?至少這回憶是美麗的。那么美麗,黃金一般的歲月……
王菲的歌不也唱過嗎:“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
樂怡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然后開始覺得真的滿足了。擁有過,就真的很好了。沒什么遺憾了。
樂怡在滿足中越來越心安理得地過著她平靜舒適的日子。
再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已經(jīng)不再和先前笑言拒絕。
她和張成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張成是個公務(wù)員,雖然相貌平平,有點木訥,但還算脾氣溫和,長著一張圓臉。
像要逼自己和過去訣別,認識的第二個星期,她就義無反顧地和張成上了床。
黑暗中,對那個約誓還抱持的最后一絲希望隨著身下傳來的陌生刺痛而漸漸消失,遠去。大學(xué)時的歲月,高高的藍天,飛揚的青春,還有向晴的一顰一笑,牽手的甜蜜,回光返照一般雜亂無章地出現(xiàn)在她腦海。她渾身冰冷,不可抑止地淚流滿面。張成摸著她的臉安慰她。
這一夜像分水嶺,把樂怡徹底倒向了另一邊。
婚期很快確定了。
裝修新房,買家具,訂酒席,拍婚紗照,挑首飾,寫請柬,忙得她團團轉(zhuǎn)。
在寫到向晴的請柬時,樂怡想了想,專門去了一趟樂晴的家鄉(xiāng)。
她來到向晴所租的公寓時,是下午三點。她把結(jié)婚請柬輕輕放在桌子上。
“我希望你來參加我的婚禮。”
向晴失神地看著桌上的請柬,一動也不動。她消瘦了很多,頭發(fā)又長又亂也沒去剪,這對于一向注重自己儀容的她來說是很少見的。
樂怡很想伸出手摸摸她蒼白的臉,但還是縮了回來。
“你特意來打擊我?看看向晴有多可憐?”她冷笑開口。
“生活和我們想象的不同…”樂怡不敢抬頭直視她眼睛,搓了一下手,“其實,結(jié)了婚,也不過當多一個哥哥或者弟弟,不要那么堅持……”
“哦,兄妹和姐弟也能上床嗎?”她尖銳地說,“你的意思是,我們一面正常一面偷情,是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的不想你走這條路,太辛苦了,我希望有個男人好好疼愛你,我們還是當好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怎么從她口中說出這些話來。
“啪”。
向晴突然跳起來,狠狠地往她臉上甩了一巴掌。
樂怡臉上紅了一半。站著不動。
“滾!你給我滾!”向晴指著門口,歇斯底里地嚷著。
樂怡低著頭,默默走出去。
向晴拿起桌上的請柬,撕了個粉碎,撒了滿地。
樂怡的婚禮在江濱邊的臨川大酒店舉行。
賓客如云,酒店門前的鞭炮軟紅,
樂怡穿著艷麗的絲緞大紅旗袍,鮮紅的絹制玫瑰插在發(fā)間。她笑容明朗,落落大方,像最完美的新娘示范生,和慶賀的嘉賓寒喧客套。她的父母欣慰地看著愛女,終于找到歸宿。新郎挺胸昂首,伴在嬌妻身旁,滿面春風(fēng)。
酒店外的棕櫚樹下。向晴冷冷地盯著那一場熱鬧的喜宴。
黑色的毛衣不敵寒風(fēng),全身肌膚沒有一點溫度,整個人像剛搬完家的空房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從廣州到到這里來。她只遠遠地看著,一支接一支抽著煙。
直到新娘與新郎走出酒店,坐上轎車離開。她才狠狠地扔下嘴上的煙頭,踩熄。轉(zhuǎn)身。
向晴沒有回家,晃進一家酒吧。
然后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烈酒。今晚酒量特別好,怎么喝也不醉。這讓她有點懊惱。
一個女孩子坐到她身邊來,曖昧把手放在她肩上。
她放肆地一把攬過女孩。女孩仰臉看著她,眼睛如絲嫵媚。
酒不喝了。她把女孩帶回酒店。
整個晚上,她瘋狂地要著那個陌生的女孩。
女孩在第二天早上離開的時候,笑道:“和女朋友分手了吧?”
向晴漠然地說:“她昨晚結(jié)婚了!
“看開一點吧。大家都不過趁年輕玩幾年,你不會真的相信會有女人陪你一生吧?”她對著鏡子涂口紅。臉上脂粉嫣紅醉人,“你就算有一萬個好處,也不如一個沒用的小男人!
“是啊。不相信!毕蚯绾呛堑匦ζ饋,笑中有淚。
“有空可以找我!迸@然對她很有興趣,用口紅在一張白紙上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
房間恢復(fù)死樣的寂靜。
向晴頹然地在沙發(fā)躺下,點燃一支煙。
此時,樂怡應(yīng)該在她的新房醒過來吧。
那是永遠與她無關(guān)的生活。
一生一世……
原來一生只有四年。
激烈的宣泄后,是煙花盛開后的余燼?仗撎顫M她身心。
心終于燒成了灰。
樂怡結(jié)婚后。向晴便從她生活里消失了。
婚后的日子依然每天朝九晚五,非常有規(guī)律。
結(jié)婚前女孩都以為婚姻像魔法,足可以改變一切,結(jié)婚了,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從一個圈子跳進另一個圈子。
這種生活很安全。終于和周圍的人一樣了。父母放下了心頭石,安心地享福,朋友不再擔(dān)心,同事不再猜疑。一切都正常了。一切那樣甜美,無后顧之憂?煞判牡匕捕却松。
結(jié)婚的戒指在無名指閃著銀光。有時她奇怪,那個光圈,象神奇的魔咒,如此輕易,便圈住了一生。
每天平靜地上下班,下班后買菜,做家務(wù),星期天去陪公婆,會熟練地和菜販子講價,知道哪里芥菜最新鮮,知道哪里的花生油比樓下超市賣的花生油便宜八毛錢……。日子和所有人一樣,過得有條不紊。
吉他送給了上高中的弟弟,反正也沒有時間彈,放在家中只是蒙塵。胸前印著骷髏頭的黑色T恤和有幾個破洞的牛仔褲悄然從衣櫥里消失,上面有著銀色薔薇的銀十字架也戴到了表妹脖子上。頭發(fā)長長了,柔順地挽在腦后,修身的長裙穿上了身。曾經(jīng)覺得硌腳的高跟鞋越來越習(xí)慣。
“姐,你以前挺有型哦。”對于頭發(fā)染成七彩的表妹對著她以前的照片大驚小怪。她只淡然一笑。
看到從前的照片,有點恍如隔世。那個張揚的自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傳奇。
偶爾從共同認識的朋友中口聽到向晴的消息。聽說她生活變得突然規(guī)律起來。忙碌地工作著。兩耳不聞窗外事。
“還是蠻多女孩和男人追她的,熱鬧得很!卑⒘_說,“不過她都不搭理人家。奇怪,改變得好徹底!
樂怡看著窗外的陽光發(fā)了一會兒呆,笑道:“也許想通了!
年少時,都以為天地廣闊。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還在同一個圈子里打轉(zhuǎn)。
晴,你想明白了嗎?
樂怡在春天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孕。她每天專注的是食物營養(yǎng)搭配,聽胎教音樂。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像一只在不停充氣的皮球膨脹。她靠在窗口輕輕撫著隆起的肚子,想起從前對向晴說起過,最討厭小孩子。還有,懷孕的女人真難看,走起路來像奇怪的胖企鵝。
達明的一首歌中說,有青春的人對世界很殘酷,而世界,對有青春的人也很殘酷。
搖搖頭一笑。
孩子生下來了,是個男孩。
張成喜不自勝。她看著張成喜孜孜的樣子,只是一笑,全身心都放松似的。
初為人母的喜悅嗎?更像完成了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wù)后的圓滿的欣慰吧。也算對得起所有人了,盡了為人女人婦的責(zé)任和義務(wù)……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
阿羅來看她。提了大包小袋的營養(yǎng)品,小孩子的衣服。還有一只漂亮的水果籃與一束百合。
“果籃與花是她托我買給你的!
樂怡一怔。
“她快要出國了!
等熱鬧的來道喜的人走光后,她拿起手機,對著那個熟悉的號碼,想了又想,按下去。
“喂……”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遙遠像十幾年前的事。
“謝謝!彼p聲說。
那邊傳來她干澀的笑聲:“不用客氣。恭喜你一舉得男嘛!
笑聲像鹽沾在心上,竟然有一絲苦苦的滋味。
她關(guān)上手機。
沒有時間讓她感性。兒子不客氣地霸占了一切。
換尿片,喂奶,沒日沒夜,小人兒稍有頭疼腦熱便忙得人仰馬翻。
和已婚的同事越來越多話題,閑余時間,大家交流哪個牌子的奶粉最好用,抱怨小孩子的衣服太貴,哪個幼兒園比較好。墻角那一個CD架因為要放嬰兒床,也送給了弟弟。從前和向晴走遍全城搜集購買的CD胡亂地塞進抽屜里。
家中請的一個小保姆不太滿意。太懶,又有點笨,還會偷吃嬰兒的牛奶。已經(jīng)和張成說了,下個月辭退她,再請一個老成的。
張成像一切婚后的男人,在安逸中,身體在發(fā)福,白白胖胖的像只饅頭,臉上僅有幾分清秀的輪廓也模糊了。平時在家喜歡窩在沙發(fā)看電視,看報紙,周末嗜好和三五好友筑長城。有時三缺一時就會叫樂怡來頂一下。時間一久,樂怡也喜歡上了這項容易打發(fā)時間的娛樂。有時不等丈夫招呼,便自己打電話給相好雀友。
雖然她不再聯(lián)絡(luò)向晴,向晴的消息還是會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來。
“她啊,在美國一家學(xué)校當音樂教師。前幾天結(jié)婚了。丈夫是以前的同學(xué)。”
她唇邊露出一絲微笑。
我終于放心了。我一直希望有一個男人代替我好好疼愛你,你會有自己的兒女,安穩(wěn)地過完一生。這條路太辛苦。我不想看見你最后一無所獲,F(xiàn)在的這個結(jié)果,是最好的。你一定會幸福的。
向晴走下飛機,長長呼出一口氣。
繞了一個大彎,又回到了原點。
離婚手續(xù)已經(jīng)辦完。
平靜地和丈夫握手告別,好聚好散。
和樂怡分手后,過了一段頹廢胡鬧的生活。
正好那時候,一直心儀她的同學(xué)說:“到美國來吧。”
正想換個環(huán)境,于是她就去了。在一家私人學(xué)校當了一個教師。待遇不錯,工作也不累,和同學(xué)不咸不淡的交往著。
同學(xué)向她求婚。她只考慮了十秒,就答應(yīng)了。
愛情已死,和誰在一起也沒有所謂。何況對方也算順眼。
回到以前不屑的主流,當一個好女人吧。
新婚之夜,從女孩成為女人,唯一的感覺除了疼痛,沒有任何幸福與傷感。充滿一種麻木的平靜。事后她丈夫看著床單上的刺眼殷紅,笑稱她剛才的表情象上祭壇的圣女。
當初珍而重之的,原來可以變得像市場上的小白菜一樣掉價。她有點自嘲地笑了。
但她從不允許對自己決定的事追悔。如古井水的心,再泛不起一絲波紋。
那么,就好好過吧。
婚后,夫妻相敬如賓,從來不會吵架。她從前的在樂怡面前的尖銳與任性,消彌于無形歲月中。她性格本來略嫌內(nèi)向,現(xiàn)在更喜安靜。沒什么事做時,喜歡獨處。
丈夫生性活躍,喜歡抽煙,四處彈煙灰,參加各種各樣的派對,交朋結(jié)友,擠牙膏永遠從中間擠起,報紙亂扔,比較懶散,急性子,但她從來不說什么。不會像從前對樂怡,一點差錯也讓她跳腳,連嗔帶笑的指責(zé)一番。
“向晴,你一點不著緊我!闭煞騾s半開玩笑地說。
“給你自由,不好嗎?”她像對哥哥一樣拍拍他肩頭,微笑。
在工作上,盡心盡力,對朋友,溫和謙虛,對他,體貼溫柔,做好一個妻子的本份。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這是她一貫信條。
誰也挑剔不出一絲她的毛病。
大家都羨慕他們這一對。
無心而忘我,知足常樂。
向晴靜靜地看著窗外夜色朦朧,唇邊泛起一絲笑意。
幾年下來,她就像一條河,河面泛著美麗的波浪,清澈平靜,只有河的最深處,幽黑深沉,那是陽光到達不到的地方。
但她早學(xué)會忽視。人人心里幾乎都有死角。世上不單獨她一個人有。
沒什么稀奇。
和樂怡從來沒有聯(lián)絡(luò)過。盡管有時候她長時間凝視著手機那一串熟悉的號碼,卻沒有按下去的沖動。
那四年生活,如夢如幻。成了墻上的褪色壁紙。
無法復(fù)原。連回憶也變得殘舊。
偶爾還會上網(wǎng),和國內(nèi)的朋友保持聯(lián)絡(luò)。
“……樂怡啊,她老公前些年出來做生意,風(fēng)光了一兩年,但后來生意失敗,欠了不少錢,房子抵了債,她公公又生了病,在醫(yī)院躺了幾個月,那段日子可苦了她……”阿羅在網(wǎng)上告訴她各種認識的朋友的消息。
她在電腦前一端,不動聲色。
那曾經(jīng)心心念念以為刻骨銘心的名字,到現(xiàn)在,從朋友口中聽到,就像提一個旁人。
以為一輩子深刻,卻只是沙灘上的字跡。
石破?莸奶魬(zhàn),鮮有獲勝者。時間會讓你輸?shù)眯姆诜?br>
我們憑什么例外?
關(guān)掉電腦。心平氣靜地躺下床。
做了一個夢,夢見威尼斯。那里街道上的鴿子悠然自得地在漫步。
本來她可以這樣平靜盡職地過完一生。然而她的丈夫卻對她開始不滿,常有怨言。她盡管熱衷于室外運動,打得一手好籃球,喜歡網(wǎng)球,但對于“室內(nèi)運動”卻一點不熱心。
晚上不能不盡夫妻義務(wù)時,丈夫再抗議與引誘,她也一定要關(guān)著燈。雖然她對于性無所謂,但還是希望他快點完事,不想他看到她臉上的毫無表情,或者有一絲不耐煩。唯有這個,她沒有什么氣力去假裝。
“你是不是不愛我?”丈夫抱怨她反應(yīng)太冷淡。
她只是笑笑。
雖然她依然在生活中極盡體貼,然而,到底還是冷淡了。她的無所謂,讓活躍的丈夫興趣缺乏。開頭還只是賭氣似的冷戰(zhàn),后來竟成了習(xí)慣,丈夫往外跑的時間越來越多。即使在家,兩人也漸覺相對無言。一個盡力找話題,一個盡力附和,想修補,卻更力不由心。
終于有一天,一個中國同事的妻子,悄悄告訴她,她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
她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離婚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對自己的丈夫,她有一絲憐憫與歉意。要說對不起誰,那應(yīng)該是他。本來不該開始的。他是她的犧牲品。
丈夫依然對她戀戀不舍,臨走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向晴,祝你幸福!
她溫柔地拍拍他的后背。橡安撫一個大孩子。
然后是只身回國。
傍晚。
樂怡剛從幼兒園接小杰回來。
近來精神很疲憊,眼神都有了血絲,畢竟身體不比年輕時。單位把一個新項目交給她,她不敢怠慢,后面還有一堆生龍活虎的的年輕人在虎視眈眈地等著接班呢,出不得差錯。已經(jīng)不是雙十年華的年紀,拿跳糟當時尚玩。兒子上學(xué)要錢,公公治病要錢,供樓要錢,她瀟灑不起來。
張成生意失敗后,托親戚給他找了一份工作,他除了正常的上班,其余的時間都沉迷于杯中物與麻將。但她對他很寬容,回來了算撿到,不回來也沒有關(guān)系。
她現(xiàn)在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兒子身上。
那是她一生中覺得唯一還算擁有的。
經(jīng)過一家模型店前。小杰嚷著要買那個輪船的模型。樂怡有點生氣,前幾天才買了一個上百元的飛機模型,才沒幾天就撂一旁了。不由板起臉喝了她一句。
這下像開了水龍頭。小杰跺著腳又哭又鬧,不肯走,最后索性坐到地上蹬著小腿。來往的行人紛紛側(cè)目,樂怡嘆了一口氣。
樂怡一手提著沉重的大袋子,一邊彎下腰拍著小杰的背耐著性子哄他。
“樂怡?”有人站在她身后,輕輕叫了一聲。
樂怡的手一抖,差點把東西摔到地上。
回過頭,向晴在對她微笑。
十多年沒見,她除了身體比以前豐滿一點,沒有什么改變。只是笑的時候,眼角出現(xiàn)細細的魚尾紋。眉稍眼角雖修練得風(fēng)淡云輕,仍依稀可見當年的不馴。那雙過去太過尖銳的眼睛平和清澈,像一個空空的湖泊。
“……哦……是你。”她沒有預(yù)想中的鎮(zhèn)定,有點慌亂。
為什么,偏偏在這種毫無準備的時候遇見?
“這是你兒子嗎?呵呵,長得真可愛。”向晴彎下腰撫了一下小杰的頭。
小杰停止了哭聲,怯怯地看著眼前這個阿姨。
樂怡不自然地撥了一下頭發(fā):“……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到這里辦點事!彼p描淡寫。
“哦……”
除了客氣話,說了問一下別人的事,她們相對無言。
十多年的光陰,隔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河。蝴蝶終究飛不過滄海。
向晴把那個玩具買下來送給小杰。
“以后再聯(lián)絡(luò)!毕蚯缥⑿Φ攸c點頭。
“好的!备砂桶偷貞(yīng)了一句。
她轉(zhuǎn)身離去。走路的姿勢依然和當年一樣,腰板挺直,大步流星,驕傲而孤獨。
樂怡怔怔地盯著她遠去。
“媽媽,你怎么了?”小杰奶聲奶氣地拉著她的衣角,仰著臉。
原來,一滴眼淚竟然不知不覺地掉下來。
“沒什么。媽媽出汗了!睒封皖^擦去眼淚,換上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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