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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1章
四月的最后一日,云息城如往常一般,早早便天亮了。
寅時剛過,睡得不深的顧溫灼忽地感到有點冷。他睜開眼,模模糊糊看見原本睡在旁邊的人現(xiàn)在正坐在床沿上穿衣服,分明是躡手躡腳的姿態(tài),但還是發(fā)出了細(xì)細(xì)聲響。
顧溫灼愣了半天,才想起這會兒又到了月底,每逢此時,紀(jì)盛蕭總要出門和他的狐朋狗友聚一聚。
要說起紀(jì)盛蕭的朋友,那都不是普通人,之中有犬怪有狐妖有魚精,偏偏還都化成人形,匿藏在這個小城鎮(zhèn)里。
而能結(jié)識一眾精怪的紀(jì)盛蕭,是只修煉千年的蛇仙。按他的話來講,既為仙,本不想?yún)⑴c人世,只因顧溫灼上輩子救過他一回,為了報恩,他會盡力幫助這一世的顧溫灼。
當(dāng)初顧溫灼聽了這話,雖不曉得前世自己做了什么,不過多一個人做工,對他來說沒什么不好的。
顧家世代都住在京都,以染布為家業(yè),傳到顧溫灼他爹的那一代時,顧家染坊已然在京城里有了好口碑。只是顧溫灼頂上有兩個哥哥,這家業(yè)無論如何都不會傳到他的手上,于是來到云息城,自己開了間小染坊。
但從前他在家里學(xué)到的都只是皮毛,無論染布還是經(jīng)商。紀(jì)盛蕭來的時候,他剛開染坊不久,正值困難時期,反正坊里值錢的東西也沒什么,倒也不怕這人是貪財而來。
然而紀(jì)盛蕭確實有本事,來后不久,染坊漸漸有了起色,不僅擴大了門面,生意也愈加興隆。
五年下來,顧溫灼有了不少積蓄。他本可以搬到更大更好的宅子,只是住慣了染坊后面的小屋,也就沒了花錢的必要。店鋪連接著后室的客廳,客廳連接著臥房。整個房子里唯一有變化的,是寢室內(nèi)那兩張單人床鋪,如今替換成了一張稍大的雙人床罷。
紀(jì)盛蕭耳力極好,一下便察覺到身后有動靜──顧溫灼似乎醒了。轉(zhuǎn)過身,只見那人睜著眼,臉上是淡淡的倦意。他想是自己顧溫灼給把弄醒了,抱歉道:“阿灼你再睡一會兒吧,時候還早,不用管我了!
“啊,沒關(guān)系,反正都醒了!
說罷,顧溫灼坐起身來,拿過紀(jì)盛蕭手里的腰帶,低頭給他系上。而后又理了理紀(jì)盛蕭的袍擺,方才滿意,道:“這樣才好,別讓他們小瞧了顧夫人!
紀(jì)盛蕭失笑。顧溫灼總愛占他便宜,這么多年的相處下來,他倒也習(xí)慣了,便沒說什么。
顧溫灼繼續(xù)道:“今日少喝點,前幾個月你喝高了原形畢露嚇著對面的趙姑娘!
紀(jì)盛蕭挑眉,道:“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顧溫灼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上回背你回來的那狐妖說你一路上都在高歌,害他丟盡了臉!
紀(jì)盛蕭臉頰紅了紅:“行了行了,我今日少喝點便是,別再說了。”
顧溫灼笑道:“如此甚好!彼孪麓玻屏思o(jì)盛蕭一把,“快走吧,再磨蹭下去,卯時就要到了。”
“嗯,那我走了!
顧溫灼應(yīng)了一聲,攬住與他一般高的紀(jì)盛蕭要了個吻,道:“玩得愉快點!
那人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fā),隨即一陣大風(fēng)刮過,迫得顧溫灼不得不閉眼。
再睜眼時,紀(jì)盛蕭已經(jīng)沒了蹤影。
清晨的云息仍舊有些涼,畢竟時值春季還未入夏。他攏了攏衣領(lǐng),回身又鉆進屋內(nèi),開始準(zhǔn)備一天的生意。
論起溫綢染坊,云息城內(nèi)不知多少人身上穿著的布料出自那兒。
掌柜顧溫灼,相貌堂堂待人溫和,直教好多未出閣的姑娘家暗許了芳心。還有那個常在店里幫忙,據(jù)說是顧溫灼表弟的紀(jì)盛蕭,容貌雖不及云息城少主,卻也長得好生俊朗,只是面孔上表情疏離,讓人不得親近。
今天沒了紀(jì)盛蕭的幫忙,顧溫灼干脆親自打理店面。有的姑娘是?,早早來到店里,就察覺出少了一人,便問:“怎么今日只有顧掌柜坐鎮(zhèn)?”
顧溫灼笑道:“表弟和他朋友出去了!
身著藍衣的姑娘聽聞這話,眼里隱隱有些失望,不做聲地呆在一旁挑布匹。倒是同行的另一個姑娘道:“那顧掌柜可否幫我看一看,是什么顏色的綢緞適合我?”
“愿為效勞!闭f罷,顧溫灼走到她身邊,掃了一眼臺上擺著的各色緞料,從中拿出一抹桃紅色,“我看小姐平日里多穿偏紅的衣服,而這桃紅更能襯托出小姐的美貌。您可是鐘意?”
那姑娘聽他這么說,臉不禁紅了紅,點頭讓身后丫鬟接過那匹綢緞。忽然她看到了什么,欣喜地問:“那匹料子可是新做的?”
顧溫灼有些疑惑,轉(zhuǎn)過頭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那是一匹靛青色的綢緞,顏色均勻,上頭攀爬著的花紋恰到好處,是為上品。只是這匹布他并不打算賣。許是管缸師傅不曉得,把它和其它布料一并從作坊那兒抱了過來。
他趕緊回頭解釋:“抱歉,那匹料子是不賣的,方才下人不知道就給拿了來。倘若小姐喜歡,我可以改天給您做匹一樣的送上門去!
所幸姑娘沒有為難他,在建議與美話下又挑了幾匹料子便和同伴離開了。
她們前腳剛踏出去,顧溫灼的臉色瞬間暗了下來。
偏好紅色的姑娘是謝富商的千金,一身藍衣的則是旭親王的遠(yuǎn)房表妹。前者是溫綢的?停笳咴(jīng)在媒婆那兒見過她的畫像,對象說的是紀(jì)盛蕭,似乎鐘意已久,竟不在乎門當(dāng)戶對之事。然紀(jì)盛蕭對她無意,委婉拒絕了。
其實媒婆上門說親早已不是一回,只是無論他的還是紀(jì)盛蕭的,都被顧溫灼勸了回去。
他自知這輩子不可能再與別人在一塊,又何必耽誤了那姑娘家的終身大事。
而至于紀(jì)盛蕭……
他轉(zhuǎn)過頭打量那匹靛青綢緞。那是他幾日前偷偷染的,為的就是要給那人一個驚喜。
反正紀(jì)盛蕭有他就足夠了。
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紀(jì)盛蕭轉(zhuǎn)過頭去,只見身后有端著玉碗匆匆行過的侍從,這里是狼王的大宅,不是染坊后的那間小屋。他不禁有些恍惚,懷里的暖玉在發(fā)燙,溫暖了沒有體溫的身子。
一旁的虎妖見他心不在焉,拿著酒杯的手撞了他的肩膀一下:“怎么,又在想你家那位啊!
紀(jì)盛蕭不介意對方這種調(diào)侃,坦然:“我只是擔(dān)心他忙不忙得過來。”
“兄弟啊,不是我說你!弊趯γ娴聂~精夾了口小菜,也發(fā)話了,“這人吶,你前面已經(jīng)幫了他四世了,救命之恩,早該一筆勾銷,為何……”
他道:“這不一樣!
“怎說!
“前幾世,我待他如手足。這一世,他是我結(jié)發(fā)之妻!
魚精搖頭,嘆:“可人的一生,不過百年啊。奈何橋邊一碗湯,前塵盡忘,你這般……到最后不過徒留悲傷罷!
紀(jì)盛蕭卻笑了,飲了口燒酒,只答:“總會有辦法的!
就像曾經(jīng)那人有辦法白手起家,就像曾經(jīng)那人有辦法將他名字記入族譜,他也有辦法,將這一世的顧溫灼綁在身上。
緣分的最初,是當(dāng)年那人從獵人手中贖下將死的他,帶回宅中好生相待,他卻不領(lǐng)情,縮在角落情愿等死,也不愿人類相救。他無奈,放了塊暖玉在地上,夜半,他在熟睡中下意識向玉佩靠攏。
那一世,那人是個將軍,功名顯赫。他在他的府邸里以蛇形住了一年,一直到傷好后去深山修行,不過幾年時間,再回來,竟改了朝換了代。
他費勁心機,終于尋到從前替將軍府看門的老人。
老人用渾濁的眼望著他,像是在看一個故人,過了良久,才忽道:“將軍啊……”他伸出顫抖的手,指向遠(yuǎn)方,“將軍他,早已戰(zhàn)死沙場了。”
紀(jì)盛蕭一怔。
人類就是這么脆弱。戰(zhàn)場上刀劍無情,寒光四濺,只是一枚小小的暗器,就能奪人性命。他甚至可以看得到那個人突然睜大著眼,猛地向前吐出一口鮮血,從馬背上摔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空,陰沉,沒有陽光,然后他的士兵向他靠攏過來,一張張驚恐的臉遮住了他的視線。從傷口處流出的血浸濕了這片他試圖守護的土地上,四肢抽搐了一下,終于不再動彈了。
紀(jì)盛蕭閉上眼。一直懸在空中的心終于落了下來,一點一點,凍結(jié)成冰。他還記得自己走之前,那人攤開他的手掌,把一枚牽著紅繩的玉佩,輕輕放在他掌心里,笑著說,記得回來。
他想那個人真是個混賬,怎么可以在他還未報恩之前,就這么撒手離開。
于是他開始去找尋。
那人當(dāng)過滿腹詩經(jīng)的書生,當(dāng)過煮酒論劍的劍俠,當(dāng)過道士,當(dāng)過獵人。每一世的身材、相貌、聲音、性子都不一樣,唯有身上的氣息始終未變。
五百年了。
他看著那人一次次出生、結(jié)婚、生子、死去,一直到了這一世,他終于不想再望他踏上黃泉路了。
紀(jì)盛蕭想,顧溫灼是不一樣的。沒有將軍英勇,沒有書生多識,不如劍俠仗義,不配道士清高,不比獵戶直爽,對方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黑眸深邃,嘴角笑意不斂,像是知道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會討他歡喜,會跟他嘔氣,會在他睡著的時候偷偷吻他,會介意他路過青樓染上的一身子胭脂味,會在大冷天里跑遍全城只為買只雞給他燉湯。
他憑著印象尋到將軍的墳前——經(jīng)過了幾百年,那兒除了雜草叢生,已經(jīng)什么都不剩了。他把玉佩埋下,算是還了他的救命之恩,還有愛慕之情。
然后就是那天夜里,顧溫灼偷偷在他懷中放了一塊暖玉。
一塊經(jīng)過祖祖輩輩人穿戴而有了靈性的,刻著顧字的暖玉。
他想顧溫灼的這筆債,大概是還不清了。
一天生意忙活下來,顧溫灼快要累趴了。但是紀(jì)盛蕭還未回來,他也不好一個人先睡,吃過了飯,就縮在椅子上一邊看書一邊等。
約莫戌時剛過不久,顧溫灼便聽到敲門聲,于是趕忙放下手中書走去開門。門外仍是上次的那個倒霉狐妖,而背上喝得爛醉的人赫然是今早才對顧溫灼承諾過些什么的紀(jì)盛蕭。只見他臉色泛紅,膚上有青鱗時隱時現(xiàn)。分明是至陰之身,卻好烈酒,每回都要醉得一塌糊涂才罷休,絲毫不替次次幫他收拾殘局的人著想。
但見狐妖面色陰沈,才把紀(jì)盛蕭交給了顧溫灼,便“砰”的一聲消失在黑夜里。
顧溫灼嘆了口氣,攬著神智不清的蛇仙回屋。想要給他喝點茶醒醒酒吧,又不知道該怎么喂,索性將他弄到床上去躺著,一切明天再說。
就在他給紀(jì)盛蕭寬衣解帶時,忽而聽到對方輕輕喚了他一聲:“阿灼……”
顧溫灼道:“如何?”
“我想吃雞。”
“……”
“……”
“……都這個時辰了,我上哪兒給你找雞去啊!
紀(jì)盛蕭沈默良久。顧溫灼正要以為他方才不過是在說夢話,卻見紀(jì)盛蕭猛地翻過身,一臉委屈地看著他。
所以說這酒喝多了就是不好,平日里紀(jì)盛蕭哪會做這種事。
顧溫灼無奈道:“罷了罷了,明日一早我到街口給你買只雞便是了。這大半夜的,莫要再鬧了,睡吧!
那人聽他這話,果真靜了下來,不再動彈。
顧溫灼也有些倦了,閉上眼躺在紀(jì)盛蕭身旁,緩緩入夢。
然而正是那半睡半醒之際,他模模糊糊感覺到一只手緊緊摟著他的腰。
耳邊竟傳來那人滿足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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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文我一年以前在鮮網(wǎng)上發(fā)表過 后來不喜歡 就刪了 如今突然想起 又翻出來重新修改了
其實我還是蠻喜歡這文里的兩兒子的 XD
二修 改了點東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