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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那一片稻田
夜,已經(jīng)深了。
我還睡不著,心里總有一些不平靜。今晚的月色很朦朧,給籠罩在她輕紗之下的大地白添了幾分神秘感。這環(huán)境,這氣氛,這似乎帶點憂傷的月亮,正適合那懷舊的人兒拼湊那點點滴滴的回憶……
小時侯,我總愛一個人玩,別的小朋友都成群結(jié)隊地做著游戲,我卻一個人躲在家里。媽媽可擔心,有事沒事就念叨:“這孩子,以后怎么跟人交流哇!造孽呦!”而每當我聽到這話時,我就覺得對不住媽媽,她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女兒,竟然如此沒出息!那時,我是全村最不被人看重的孩子。哪家有喜事,大人們總樂呵呵將一把把糖果分給去湊熱鬧的小孩,惟獨我沒有——即使我也在他們中間。
家人對我從不報任何希望,對于他們而言,我只是一個不得不完成的義務,將我撫養(yǎng)長大,他們就能徹底解放了。這一切本已成定數(shù),但偏偏命運的車輪又在所有人都沒意識的時候,悄悄倒轉(zhuǎn)過來……
那是六歲的時候,村里突然搬來一戶新人家。一對中年夫妻在我家旁邊落戶了,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年紀比我長一歲。他一害羞就用手摸摸鼻子,頭發(fā)好像從沒洗過似的,一團一團的。他就是影響我一輩子的人——李樸。
村里的小孩都不跟他玩,因為他太臟了。但我卻很愛和他玩,他也樂意陪我玩。他總帶我一起去山間小溝里去抓螃蟹;一起在山上摘野果;一起到河里去游泳;一起背著書包上學……漸漸的,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我。別人欺負我時,他會跟他們打得鼻青臉腫。而我只要一有好吃的東西,最先想到的就是和他一起分享。
我開始變得開朗了,也會將煩惱講給媽媽聽了。媽媽可樂壞了,一個勁地燒香拜佛,說是菩薩開眼,保佑了我。
一年后,我們都上學了,還在同一個班。開學時,老師叫每個同學都上講臺講自己的理想,第一個就是李樸。他歪歪斜斜地站在那兒,用近似痞子的聲音說:“我的理想就是種田!”他剛說完,臺下立刻響起了一陣陣嘲笑聲,他的臉紅得像蘋果。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我看見他的手一直在發(fā)抖。我“唰”地站起來,說:“我的理想就是跟他一起種田!”教室里安靜下來了,老師也呆住了。李樸朝我感激地笑了。
今后,無論是在村里,還是在學校,大家都說我是壞孩子,不正經(jīng),不三不四。但是,我無所謂。是他讓我感受到了什么是溫暖……
李樸每天都會來叫我上學。有一次他因要值日,沒叫我,害得我因遲到被老師叫到門口罰站。我生氣極了,書包一丟,說:“以后再也不理你了!”他連忙揀起我的書包,說:“別生氣,大不了明天我拿橘子來給你吃!你不是每次經(jīng)過路邊那片橘園就流口水么?”“真的嗎?太好了。。 蔽腋吲d得幾乎跳起來。
第二天早晨,他果然沒有食言,拿著一個金燦燦的橘子放在我面前。我開心地吃著橘子,卻沒發(fā)現(xiàn)他滿是淤青的臉。我一回到家,媽媽便讓我跪下。她黑著臉說:“你以后不要跟李樸一起玩!”“為什么!”我邊哭邊大聲問!耙驗樗莻壞孩子!他小小年紀就學會偷東西了。昨天居然去偷豐家的橘子!被人家打到半夜才放回來,他的爸媽都沒臉去領(lǐng)人了。要我說,把他打死了才好呢!”我聽見媽媽這么說,心里頓時明白了一切。但少不更事的我,并沒有反抗媽媽,從此跟他疏遠了。
好幾次,他在我家窗前叫我,我都裝作沒聽見。直到他的聲音消失在耳畔,我才悄悄出門。就這樣,窗外再也聽不見那一聲聲熟悉的叫喚聲。
初中我們還是在同一所學校,但不同班。本來相同的,后來媽媽向?qū)W校要求換班,我們就一個在一樓,一個在二樓。原本就很少見面,就是有時開校會無意碰到,也是頭一低就過去了。我學習很忙,媽媽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所以,我必須努力學習,就算只為了媽媽。
無意中聽說學校抓到賭博的人中居然有李樸時,我呆了一會。但很快就習以為常了。幾乎每次壞事都有他的參與,校會上,每次都有他的身影。我曾經(jīng)茫然過,但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因為我馬上意識到,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那就是——學習。
他在學校呆的最后一天,是雨天。他被學校開除了,原因是將我們學校最有錢的男生打成了殘疾。當天他就走了,他叫人拿給我一封信,信很短,只有八個字:我不在了,你要快樂!
“聽說李樸這次下那么重的手是因為那男生說了一個女生的壞話!
“對,那男生說那女生像傻子……”
“聽說他們是同村的,可那女的根本不揣他,還自作多情!”……
忍了很久的眼淚流出來了,他們說的“那女生”正是我。而那天跑去告訴校長的……正是……我……
六年沒再見到他了,但我從來沒有忘記他。我常想,要是當初沒有他,我就不可能沖出自閉的圈子,永遠是那個不起眼的,受人排斥的丑小鴨。要是沒有他,我又怎么會有今天的成就?我實現(xiàn)了父母的理想,自己的理想?yún)s變遙遠了。但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守望著那片稻田。
月亮已經(jīng)升上了半空,晚風徐徐吹來,我感到了陣陣涼意。我拉上了窗簾,睡了……
一個月后,我們學校放假,我抽空回到了六年沒見的故鄉(xiāng)。這兒還是沒變,依然散發(fā)著它特有的淳樸。
一進村,遠遠地就看見他來了。雖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高了許多,也黑了許多,臉上還粘滿了泥巴,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了。他卷著褲腿,身上背著鋤頭,看見我顯然很是吃驚。
“李樸哥!”我的聲音已經(jīng)顫抖了。
“你來啦!”他用那長滿黃繭的手摸摸鼻子,有點羞澀地說。他還是一害羞就摸鼻子!
“我……”
“爸爸——”忽然,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被一個穿得很樸素的抱了過來。
“這是我女兒,這是我妻子。”他介紹時,眼里還帶點羞澀。
“真有福!”我對他說。他沒有說話。
“快走吧!田里還有許多活要干哩!”那女人說話了,聲音里是田間女人特有的潑辣。說實在,我很羨慕她。
“那……我走了……”
“好!”我微笑著說?粗麄円患胰陔x去的背影,我的眼前突然變模糊了……我這是幸福的淚,我的理想雖已破滅,但他的理想?yún)s得到了實現(xiàn)。我現(xiàn)在才明白,他需要的是能跟他一起守護夢想的人。
我也該走了,我應該遠離那片稻田——
雖然,我還時常懷念擁有稻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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