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黯然銷魂掌
我閉關的那天,帛星君撐著那盞繡了金蟬絲粉底荷花的傘,幫我擋了沈翔的黯然銷魂掌最末式。
下雨了,淅淅瀝瀝的,濺得幾多荷花風姿綽約地搖曳在潮濕的空氣里。
她不言。
我不語。
沈翔湊近我的耳朵,輕輕地烙下一句狠話。
他說,魚風仔,記住,你欠阿帛一條命,總有一天你要償還。
驀地,他飛身而去,似乎剛才那招江湖最兇險的黯然銷魂掌末式只是我一時迷惘的產物。
我瞅了瞅帛星君,道,始終我不會欠你的。
她突然素手撫上傘柄,蓬的一聲,傘裂開了,傘骨子里淌出一流血色。
她斂下眉,幾不可聞地說道,我曉得。
我再看了她一眼,就那么一眼之間,雨愈下愈大,模糊了我的視線。
也罷,終究是這般結尾。
我的師傅姓沈,江湖人稱御鬼黯魂。
他這輩子只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姓沈名翔,為其古稀年間所得之子;二徒弟無姓,名魚,號風仔。
沈翔自幼聰慧伶俐,深得其父厚愛。
三歲習武,十歲便得其父真?zhèn)髦,十六歲單槍匹馬殺入潿洲賊寇之穴,英雄救美,引無數天下盛名。
而當年,我十三歲整。
在我準備吸溜長壽面的時候,沈翔牽著她的手慢步到我面前,他那眉眼里墜了流星,綻了繁花,憑空泄了一地歡喜。
他說,魚風仔,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應家大小姐。
應家?
我是師傅撿來的孤兒,來歷如唐三藏這般詭異,而我倒不需跟一猴兒一豬頭一沙僧等人迢迢千里西去。
在我印象里,師傅對我說過三句話。
第一句,你要學武?
第二句,這本書你拿去。
第三句,十年后再來見我。
師傅說罷,袖子一揮,便踱進他老人家的山洞里,從此不愿見除了沈翔之外的任何人。
包括我在內。
沈翔曾經說,做我的師弟,是你的榮幸。
那時我在干什么呢?
好像是他要我彎起背,擺出一個方凳子的造型,然后坐在我的龍骨上。
我腿有點軟,便道,師兄,我撐不住了。
沈翔的手指很修長,跟我的蘿卜爪簡直是天差地別,他一下子戳到我的檀中穴。
我忍不住,慘叫了一聲。
他嗤笑一下,然后憋著笑意道,風仔,你生來就是為了取悅他人么?
我想說當然不是,我,魚風仔,也盼著能跟鯤一般,乘風而去,化身為鵬。
只是這句話,不知道為什么,我終究是咽了回去。
直至后來,我才想起來,我不肯道出的原因。
可多年之后,我似乎也沒理由再剖析初衷了。
應家?是那個武林中歷經百年腥風血雨卻屹立不倒的應家么?
我忽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些,于是筷子上的長壽面一抖,堪堪劃出一條猥瑣的弧線,很理所當然地砸向我眼前的兩位。
沈翔臉色一黑,手一掠,一個混沌歸一便將那根面條反彈向我。
我筷子一伸,幸虧眼疾手快沒讓它砸到我臉上,口一張,欲道歉。
沈翔蹙起眉,眼角一絲陰沉,道,魚師弟,你圖的是什么心?
我閉上微張的嘴,心里徘徊了好幾個答案,我能說我只是一時慌亂,或者是,能說我只是一時過分慌亂?然思忖了片刻,還是未道出二三,只低下頭,呼哧呼哧將那碗找茬的長壽面給消滅掉。
那女子,哦,就是沈翔口中的應家小姐,遲疑后道,我沒事,沈公子莫錯怪他人。
聽上去很清脆的嗓兒。
我從那青花大瓷碗的碗邊窺了她一眼,四目相對,那瞳孔里透了漫天清明。
著實,些許尷尬。
應家小姐,名帛,字星君。
我有段時間驟然染上了一個壞習慣,午睡前好翻隔壁沈翔的墻。
第一次不小心是因為飛檐走壁后失敗,跌了滿眼的流星,然后摸索著探入一屋,等定睛一看,才知曉是沈大師兄的書房。
書房里零零散散堆了些武功集子,我有點頭暈,也不大愿意鉆研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篆,便尋了個書桌前的空座歇息了會兒。
想覓些厚重的書本墊成枕頭,卻入眼滿是些洛陽香紙。
熬不住好奇,隨意翻了一翻,倒是明白了,原來沈翔真的是中了英雄難逃美人關的俗套也。
那日,眸子清明的女子,當真是姓應,而其名單字帛,字星君。
細細咀嚼了幾聲。
應帛星君。
應薄幸君。
她父母取名倒甚是怪誕。
我是孤兒,我的父母親并沒有給我取名字,襁褓中的我無力拒絕師傅任何賜名。
沈翔說,你應該慶幸,是我的父親,御鬼黯魂,在撿到你的溪邊寫下那幾個字。
魚,風仔。
據說那三個字很灑脫很飄逸,以至于溪水潺潺,都繞著它們打轉了好久才舍得推走沙石間的殘痕。
我無姓,師傅未喚過我名,沈翔開心的時候叫風仔,生氣的時候叫魚師弟,難過的時候叫阿魚,大怒的時候叫滾。
我見過他跟應帛星君對視的滿臉笑意,見過他獨自生悶氣的苦惱抑郁,見過他被她拒絕后對月自酌的痛哭流涕,還見過他沖著我青筋爆出的忿怒不堪。
而這次呢,他湊在我耳邊,叫我,魚風仔。
話說,魚風仔,代表什么?
沈翔三歲習武,十六歲從虎窟狼穴里救了應帛星君,二十三歲終領悟御鬼黯魂的黯然銷魂掌第末式。
從此,沈翔打遍天下無敵手,神阻殺神,佛擋弒佛。
沈翔幾乎取得了武林中最崇高的地位,而他卻仍夜夜借酒消愁。
應家前不久,廣發(fā)請柬,曰,應家大小姐,將于一月后在泰山之巔完婚。
時間,地點,劇情,唯獨人物,隱藏在那張紅得刺眼的請?zhí)稀?br>
或許對二十三歲的沈翔而言,贏得江山輸去美人,并不是件圓滿的事兒。
而二十歲的我,則在午夜懵然念起原來師傅所言的十年之期將至。
我想,我是不是要閉關了。
隨手拈本黃歷,翻一易修行的日子,便可撿個天然洞穴,將自己練得在凡塵中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沈翔瞅了瞅我認真的樣兒,他不屑地笑道,阿魚,求我啊,求我就把我爹的黯然銷魂掌傳授給你。
你瘋了么沈翔?我用一種驚奇的眼神盯著他。
是的,師傅從未給我他本門絕學的秘籍,我懷里揣的那本,只是武林間人手一本的基礎武功,而我,天資愚鈍,到十年后的今日,還只是理解了一小半本罷了。
沒事,沈師兄。我笨,不能浪費你的時間。我笑了笑,懷里那書籍有點發(fā)燙,灼熱了我小腹幾許。
沈翔撇了撇嘴,將我的婉拒嗤之以鼻,道,不爭氣的家伙。
呵。我淺淺地鞠了一躬,道,師兄,師弟我入關了。
應帛星君不遲不緩,疊了小碎步,從路的盡頭而來。
沈翔先是一臉詫異,后驚喜若狂,手一握一松,怕是在克制自己的情不自禁。
帛星君幽幽地注視了我片刻,道,魚,你還不肯告訴他么?
告訴他什么?說我們兩個已經私定終身了?還是說沈師兄,對不起,帛是我的人?
沈翔的劍眉皺得那般不堪入目,我突然萌生一種沖動,若是當下我去捂平他的眉,他會不會砍掉我那雙手。
我沒有那么做,我還沒愚蠢到那么做,因為他不給我任何思慮的時間。
沈翔仰天長嘯一聲,他吼道,黯然銷魂掌最末式——
玉——石——俱——焚!
他那頭長發(fā)在風里狂亂不已,寬大的長袖擊破那層稀薄的空氣,根本沒有任何花哨的掩飾,直取我的面門。
我想他肯定瘋了,被我,被她,被我們,氣瘋了。
黯然銷魂掌最末式,不是因為最雅趣而被世人所贊嘆,不是因為最殘忍而被世人所畏懼,它喚“玉石俱焚”,只因最末式一旦被人使出,兩敗俱傷,雙方兩人均非死即殘。
如果他想奪我性命,大可用那掌法的第三式,第十式,甚至只瀟灑不實用的第八式,多打幾次,只會基礎武功的我也將潰不成軍。
而我,是不是也已經瘋掉了?
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我卻在幫沈翔思忖著他該如何理智地將我擊斃。
下雨了,帛星君小聲道,下雨了。
她緩緩撐開傘。
那把傘,是沈翔二十歲那年跑遍千山萬水挑了幾十種上好的金蟬絲,又親自拜訪了京城最名氣的裁縫,合著百年并蒂蓮的幽香,一針一針地縫制而成。
蟬生絲念荷連葉。
沈翔曾經說,好想把她鎖在自己織成的囚籠里,天天瞅著,只要天天瞅著,再何等難以訴說的苦悶,也便一消而光。
她果真懂他。
那盞耗了沈翔一年心血的傘,就這樣被她綻放,就這樣被她凋零。
我默默地轉身,假裝那把折斷的傘依舊遮得住滿城風雨。
我若出關,師傅肯不肯告訴我原來我是應家的獨子?
我若出關,帛星君肯不肯告訴我她最終愛的是沈翔?
我若出關,我肯不肯告訴沈翔我根本不喜歡帛星君?
我若出關,魚風仔肯不肯告訴世人其實他對沈翔他……
完。
插入書簽
話說,最后一段是不是需要修改啊……
不想這么直白,但是又怕看不懂,囧里個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