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一日，我發(fā)現(xiàn)我的房間里多出了一只鬼。

　　還是我認識的那一只。

　　就在幾個小時前，我才參加了他的葬禮，目送他的身體進入焚化爐，盡管旁邊的人都勸我不必如此，但我還是想送他走完這最后一程，畢竟，我從出生到現(xiàn)在的近二十年，有大半的時間是和他共同度過的。

　　一個星期前，我的死黨兼童年玩伴魏柏文死于車輪之下，一個星期之后，我卻在我的房間看見了他的靈魂。

　　我很鎮(zhèn)靜地使勁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我隨即閉上眼睛又睜開，他還是飄在眼前。

　　不是夢。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讓它顯得自然，并且讓視線透過他，作出一副并沒有看到他的樣子。

　　他的臉靠我很近，一臉認真求索的樣子，不知道又在研究我臉上的哪個部位。

　　看樣子，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遲鈍得要死，根本不知道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了。

　　我默默觀察了他三天。這三天里，他一直跟著我，仿佛就像從前一樣。大學上課的時候，有時候我身邊的座位沒有人，他就會安靜地坐著聽課，如果有人過來坐下，他就會乖乖地站起來在附近再找一個空位。他好像還是保持著當人時候的樣子，一點都沒有當鬼的自覺。

　　偶爾我會有時空錯亂的錯覺，仿佛當時目送他火化才是自己做的一個好笑的夢。一切虛幻得教人辨不清方向，卻又真實得教人絕望。

　　換衣服的時候，我故意用很平常的口氣開口跟他說話，果然他也呆呆的回話，過了好一會之后才忽然醒悟過來，一臉驚嚇的樣子。

　　我好笑不已，為什么跟鬼說話，被嚇到的反而是鬼呢？

　　我問他為什么不去地獄或是天堂報道？

　　他反而用驚奇的口氣反問：“為什么只有你看得見我，你有陰陽眼？！”

　　我賞他一個暴栗，他才捂著腦袋苦惱地說：“沒有鬼差也沒有天使來接我啊……我以前又沒死過，哪知道死后怎么去天堂還是地獄��？大概是心愿未了吧？”

　　為什么找上我？

　　“我不知道啦，一回過神的時候就看見你哭喪著的臉了，而且好像還只能在你附近活動的樣子�！�

　　我想問他是不是有可能活過來，卻忽然想起他的身體早就化作了一小罐骨灰，當時那種心里空蕩蕩的感覺至今還在。

　　大概是見我表情恐怖，他有些惴惴地坐在一旁等我開口。

　　我嘆氣，無奈地望他。

　　他問：“你生氣了？”

　　“不，我害怕。”

　　“你怕我？”他聲音澀然，受了打擊一樣。

　　“是，我害怕得不得了，對你，以及未知的一切�！�

　　他的眼圈紅了，顯然明白了我所說的害怕并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害怕，他安慰似地握住我的手。

　　盡管他的手冰冷，傳遞不了多少安慰的作用。

　　我反握住他的手，說：“你可還記得你還欠我一個答復(fù)？”

　　他臉紅，囁嚅道：“當然記得，我……”

　　“不，不要說，我想我知道答案是什么，”我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輕撫他冰冷的臉頰，眼尾有些微的淚意，說：“如果你未了的心愿就是給我個交代的話，那我寧愿不要�！�

　　“好，我不說�！彼剖窍胄Γ瑓s用仿佛要哭出來的音調(diào)說：“我陪著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

　　“傻瓜……”

　　他倚靠在我的肩膀，冰冷的觸感讓我再次體認到他已經(jīng)死去的事實。

　　我懊惱當時為何要因為無謂的煩惱而浪費了那么多時間，等到我們終于可以相擁的時候，他卻已永遠失去了溫熱的體溫。

　　我們迫不及待想要彌補曾經(jīng)錯過的時光，課桌下不愿放開的手，電影院里無人知曉的約會，夜幕下淺嘗即止的輕吻，我們總是膩在一起，即便這讓我看起來癡傻且孤獨。

　　未知的一切張著血盆大口猙獰著等待我們自投羅網(wǎng)，我卻只想抓住這一刻的永恒。

　　我只愿現(xiàn)世安穩(wěn)，即便回不到過去，也希望上天能容許我們平淡度日，相伴終老。

　　十指緊扣，視線糾纏，呼吸交雜在一起，抵死的纏綿。

　　也許下一刻，我們將共赴虛無，但我仍然感謝上蒼，讓我不用懷抱著遺憾老去。

　　我們的眼角同時落下了一滴淚。苦澀而又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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