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長長的針頭刺入了的手臂，冰涼的藥劑注入體內(nèi)，沿著血管擴散，緩緩滲進身體內(nèi)部。
　　眼睛耳朵嘴巴被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是以雖然意識始終是清醒的，在黑暗和沉寂里，依舊絲毫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出生的第二天她被送到了這里，被封閉了視覺、聽覺。如果不是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她大概早就崩潰了。
　　那時候當(dāng)她第一次通過種種跡象判斷出自己胎穿了以后，她一度郁悶過，但更多的則是死而復(fù)生的驚喜以及對新生的興奮期待。
　　盡管周圍一片漆黑，內(nèi)心卻充滿希望。

　　針頭拔出的時候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那細微的疼痛，迅速生效的藥劑令她眩暈得想要嘔吐，盡管她被平穩(wěn)地牢牢縛在床上，卻感覺自己恍如置身于《HUNTER X HUNTER》獵人考試?yán)锬撬冶槐╋L(fēng)和巨浪拋來拋去的小船。
　　剛剛被封閉可以感知外界的器官的時候，她還會產(chǎn)生憤怒或者不甘的情緒。但經(jīng)過漫長無聲的囚禁，她認(rèn)命了。
　　認(rèn)命，然后在日復(fù)一日的忍耐中慢慢習(xí)慣這樣‘活著’。

　　再度與光明重逢，應(yīng)該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六個年頭。
　　之所以用“應(yīng)該”這個詞，是因為有一天她突發(fā)奇想地想要弄清楚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年齡、身份還有父母的時候，才想起來那座存放著她身份資料的研究所早已在很多年前就灰飛煙滅了。

　　那天，用來封閉視覺聽覺的頭盔毫無征兆地稀里嘩啦碎掉，眼皮外的環(huán)境由黑暗轉(zhuǎn)為鮮紅。
　　……那是……光嗎？
　　“kufufu，這些就是被稱為‘雪女’的‘兵器’么？”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讓長久以來活在無聲世界的某人忍不住豎起耳朵。
　　“骸大人，這些‘兵器’要怎樣處理？”
　　為了達到對‘兵器’的絕對控制，從嬰兒時期起就強制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使她們的心智無法發(fā)育，以至于長大后只能作為沒有自我意識的黑手黨武器存活于世。但不管怎么說，這幾個女孩本身是無辜的，雖然直接銷毀才是目前情況下對他們最有利的做法，可是……
　　“看來全部都是未完成品呢……連自我意識都沒有產(chǎn)生過�！绷篮膸讉�“兵器”身旁走過，端詳她們面無表情的臉和緊閉的雙眼，“既然如此……”
　　雖然還是個孩子，但尚有些稚嫩的聲帶居然可以發(fā)出那樣低沉里帶著絲絲危險意味的聲音……她本能地感到他要說的絕對不是什么好話，情急之下，她用盡全部力氣睜開了眼睛。
　　刺目的白光霎時讓她短暫失明，大約過了一兩分鐘，她才發(fā)現(xiàn)一個人影已站在她床前，手里握著一柄三叉戟形狀的武器。
　　對方的面容由于逆光而看不清楚，但她還是使勁瞪著眼前的人影——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用自己的眼睛看東西了，這感覺還真是奇怪。
　　“kufufu，完成品？”
　　被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女孩對他說的話似乎完全沒有反應(yīng)，只是努力睜大眼睛牟足了勁看著他。
　　女孩蒼白病態(tài)的臉上空洞的神情，和旁邊臺子上躺著的那幾個“兵器”別無二致，但淚水卻像是擰開了的水龍頭一樣，不斷從她的眼角流出來。
　　“骸大人……”不遠處一個黃頭發(fā)的男孩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似乎想要說什么，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片刻靜默。
　　接著她感到手腳上的束縛驟然失去了力道，然后被抱起來。
　　“把其它的兵器全部銷毀�！彼牭奖唤凶觥昂〈笕恕钡纳倌陮ι砼缘娜诉@樣說道。

　　作為出生后不久便被送到了研究所進行實驗卻驚人地活到六歲的元老級實驗品，這幾年受過何等招待，六道骸作為同樣在研究所待了不短時間的實驗品也知道個大概。
　　所以當(dāng)六道骸領(lǐng)她來孤兒院的時候，她沒有感到驚訝。
　　——在那種環(huán)境里成長到六歲的孩子，估計連自我意識都沒能產(chǎn)生吧。估計他是這樣想的。
　　出來之后一直是由犬千種六道骸他們尋找食物和藏身之處，更別提躲避追捕和實施搶劫的時候她的存在對六道骸他們來說稱得上是個大累贅。所以，六道骸把她弄來孤兒院而不是扔在研究所大門口任由其自生自滅，她簡直該山呼萬歲才是。
　　如果不是他打破了那些該死的束縛，也許直到再次死亡，她都無法看到外面澄澈的藍天和明媚的陽光。
　　哪怕把她從研究所帶出來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順手為之，六道骸是她的恩人這一點，只要她還在這個世界上活著，就無可辯駁。
　　所以既然讓她來孤兒院是他的決定，那么她就乖乖在這里生活好了。
　　相比研究所，孤兒院已經(jīng)是天堂。
　　雖然已經(jīng)做好成為六道骸武器的準(zhǔn)備，但如果他的意愿是讓她成為一個普通人，那么一切也將如他所愿。

　　她并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她很少說話，而且成天木著一張臉，聽見別人叫她也只會遲鈍地抬頭看看然后繼續(xù)蹲在樹下發(fā)呆。所有人都把她當(dāng)成一個智障兒，再加上是新來的，自然免不了被其他孩子欺負(fù)。
　　被搶走的晚餐，路上多出來的絆子，反鎖了的廁所門，識字本被扯壞，污蔑她偷竊……種種伎倆，在她住進孤兒院后的兩個月里被試驗了一個遍。她對此一笑了之，只要不超越自己的底線，她實在懶得理會那些孩子的惡作劇。
　　摸了下額頭，指尖沾著有點黏糊糊的鮮血。這是雪球里的石子夾心造成的戰(zhàn)果。
　　該說人類的內(nèi)心潛伏著野獸這句話一點不假么？開始的試探和捉弄逐漸升級為故意傷害——這種程度的攻擊，如果恰好被擊中太陽穴，也是致命的吧。那些孩子這樣做，是想不到后果，還是想到了卻根本不在乎？
　　因為長期無法感知外界的一切的經(jīng)歷，她對于時間的概念和普通人相比要模糊不少，或許她真的走神了很久，以至于她一抬頭就見到那幾個故意用夾了石頭的雪球丟自己的男孩正被千種還有犬揍得鼻血與門牙齊飛，鬼哭狼嚎聲不絕于耳。
　　回頭望去，已有數(shù)月不見的六道骸正站在不遠處沖她微笑。
　　他走過來抬手覆住她額頭的傷口，幾秒后放下手的時候，傷口已然愈合。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雖然知道六道骸是個幻術(shù)師，但知道和親身體驗畢竟是兩回事。
　　注意到她的神色，六道骸豎起食指，一束幽藍的火苗倏地出現(xiàn)在他指尖，他說，“要不要學(xué)這個？這樣就不會被欺負(fù)了呢，而且看起來也很漂亮吧？”
　　她沒有遲疑地點頭。

　　六道骸并沒有改變讓她成長成一個普通人的想法，所以只教了她一周幻術(shù)便帶著犬和千種離開了。但每隔兩、三個月，他們中總有一個會到孤兒院所在的城市待上幾天，傳授她一些簡單的防身和戰(zhàn)斗技巧。
　　如是過了兩年，六道骸他們出現(xiàn)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升入國中的那年，是她近年來最后一次見到六道骸、犬還有千種。

　　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應(yīng)該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她想。
　　畢竟她和他們已經(jīng)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道路。

　　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離開意大利前往中國。
　　熟悉的中文，熟悉的黃皮膚黑眼睛，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只是某棟熟悉的房子卻并不存在。
　　雖說這是意料之內(nèi)的事，她還是難過了。
　　在中國一直駐留到簽證即將到期才回到意大利，接著，她在機場附近的停車場遇到了一個綠頭發(fā)綠眼睛帶著詭異青蛙造型帽子的少年。
　　他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雖然用了相當(dāng)有水準(zhǔn)的幻術(shù)隱藏形跡，但也許是傷勢影響了他布下的幻術(shù)，所以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破綻。
　　就在兩個人視線相觸的時候，追殺者趕到，她及時用幻術(shù)將他們兩個人隱藏了起來。雖然追殺者里也有實力不弱的幻術(shù)師，但面對六道骸的親傳徒弟還有半個學(xué)生施展出來的嵌套型幻術(shù)，他們毫無懸念地被糊弄過去了。

　　啊，對了，這家伙好像叫弗蘭。
　　她忽然想起少年的名字，后來好像就是這家伙把六道鳳梨從監(jiān)獄里弄出來的呢。
　　沒有撤銷幻術(shù)，她蹲下來板著面孔盯著少年的臉，視線在青蛙帽子和綠眼睛之間游移。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難道要問他六道骸近況如何、出罐沒有？得了吧，如果這家伙的本體一直泡在罐頭里，被白蘭暴揍之前生龍活虎的不會出什么問題，而如果他已經(jīng)出來了，她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只是，漫畫里的情節(jié)，真的可信么？
　　弗蘭無奈地看著眼前愁眉苦臉的年輕女人，他剛才問她是什么人，可是很顯然他的問話被這個不知道正在糾結(jié)什么的女人因為走神而徹底忽略了。正準(zhǔn)備在再叫她一聲，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卻忽地站起來揚長而去。
　　之前用來隱匿他的幻術(shù)，沒有消失。
　　直到半小時之后他得到接應(yīng)被送往巴里安的醫(yī)院，弗蘭仍然一頭霧水。
　　出于某些并不十分明朗的堅持，關(guān)于那個奇怪女人的事弗蘭沒和其他人說，而是動用自己的情報網(wǎng)進行調(diào)查。
　　壁爐·阿姆斯特朗，除了自幼在孤兒院長大這一點以外，其它的經(jīng)歷都十分平凡。
　　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動機救了自己？難不成真是因為一時沖動？
　　弗蘭看著屏幕上年輕女人的照片百思不得其解。
　　“kufufu，弗蘭，你在看什么？”
　　“……”糟了。是變態(tài)師傅。
　　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弗蘭身后的六道骸逗小狗一樣拍拍弗蘭的青蛙帽子，看到屏幕后有些危險地瞇起了眼睛，“弗蘭，這是什么人？”
　　“上次出任務(wù)差點死掉，這個女人用幻術(shù)幫了忙，可是走的時候什么也沒說。師傅認(rèn)不認(rèn)識她？”
　　“……”
　　“師傅？”
　　“……kufufu，小壁爐也長大了呢�！绷篮〉氖持篙p輕摩挲著下唇，若有所思地微笑。
　　好、好可怕的笑容……弗蘭悄悄后退一步。
　　“而且……”六道骸輕輕出聲。
　　而且什么？弗蘭抬頭疑惑地看向師傅，卻發(fā)現(xiàn)眼前已空無一人。

　　按門鈴的聲音響起，她從沙發(fā)上跳下來，放下電視遙控器、把薯片放到茶幾上。
　　穿過客廳到門口的走廊，拉開門。
　　“小壁爐，好久不見喲�！�
　　“好久不見�！彼粗菑堅缇蜕钌羁踢M腦海里的臉，笑了。然后忍不住又哭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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