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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幻滅
莫越來越肯定,自己陷入了一個漩渦,不,確定的說,那是個陷阱。
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辦事員,看看身邊臉微微紅著的妍,看著手中形形色色的證件,他不覺還是有點懵懂:“自己真的要結(jié)婚了?”
正胡思亂想,猛覺一旁的妍輕輕碰碰他:“那個誰……證……”
莫手忙腳亂又畢恭畢敬的奉上證件,眼神卻飄忽起來,他望著天花板,嘴角蕩漾著一絲微笑,隨后卻狠狠的瞪向了角落里那只黑貓。
出了登記處兩人便都沉默了,他們大步流星的趕路,全沒了來時的閑情逸致。莫一如既往站在巷口,看妍纖巧的身影沒入熟悉的院落,心里忽就有一點落寞。
對,落寞。莫輕輕嘆口氣,點起一支煙,企圖讓自己在煙霧的繚繞中得到安定,然而他失算了。
“……莫?”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使莫的動作在一瞬間僵。骸皠偛拍锹曇簟撬矗空娴氖敲?萬一轉(zhuǎn)過身去卻不是他呢?”他心慌意亂的轉(zhuǎn)過頭去,Jack那懶洋洋的招牌式笑容在眼前晃動,于是他放心了,確認那就是Jack了,他朝那個笑容咧咧嘴,快步上前。
莫說:“最近好么?”
莫說:“我要結(jié)婚了!
莫說:“可是我卻不知道為什么要結(jié)婚!
那是個冬日的下午,有微微的風滑過。
那天莫和Jack談到很晚,第二天莫便有點無精打采,然而在化妝師的精心粉飾下便也不甚明顯了。莫步出家門,步入被打扮的花里胡哨的Benz,心情很平靜。
車開得很平穩(wěn),莫的眼前卻浮現(xiàn)出一幅古代迎親圖來: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發(fā)的新郎;紅巾罩頭,嬌羞無限的新娘子……他努力把新郎想象成自己的模樣,卻總覺得不倫不類。正想著,車子忽然顫了一下,莫向窗外望去,那個熟悉的院落吵嚷著,燥動著,一派喜慶氣氛。他輕吁一口氣,重新摸了摸口袋里那枚早已溫熱的鉆戒,便下了車子。
好不容易穿過眾多親友團設(shè)下的九九八十一難,莫的腳步越發(fā)快了,前方……前方……妍是在前面么?他的手心出了汗,臉上的笑意卻越發(fā)明顯了。
前方有一道門,孤零零的一道門。
這便是最后的防線么?妍在里面么?萬一她不在呢?她會跟自己走么?萬一他改變主意了呢?莫停下腳步,額前的發(fā)稍滑下來,遮蔽了眼睛。
門緩緩被推開,一身素白的妍也在這一刻綻放。莫茫然的上前,任自己將戒指戴上妍的指尖,眼看著妍給自己戴上另一只戒指,那一刻他有一種強烈的愿望,希望這儀式出點什么岔子,或是天意或是人為,總之不要像現(xiàn)在這樣,平平穩(wěn)穩(wěn)的。
然而他失望了,沒有肥皂劇中早已泛濫的攪局,沒什么出人意料的事發(fā)生,就連戒指也是剛剛好,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
于是在吻上妍的紅唇之際,莫感到了徹骨的絕望。
半夜,莫忽然醒來。他睜大眼睛看著本應是天花板的位置,可那兒除了黑暗什么也沒有。
耳邊傳來妍輕輕的呼吸聲,莫的頭開始痛了,他抱著頭,皺著眉頭看著妍:這么說,自己真的結(jié)婚了?
或許這是幻覺,莫想起了Jack,那個自稱被幸福遺棄的Jack。Jack向他走來,Jack在他眼前晃動,Jack笑著:“婚姻是幻覺,幸福是幻覺,生命更是一種幻覺!
莫的頭更痛了,他咬牙切齒的想著:“是的,這也是一種幻覺!彼鋈粐W一下把被子蒙在頭上,沉沉睡去。不一會兒,他便幻聽到了鼾聲,無比甜蜜的鼾聲。
莫確信,自己醒來的那一刻他聞到了陽光的味道。然而迎接他的卻是鋪天蓋地的雨幕,密密的織開去,朦朧了原本熟悉的一切。莫有點兒不知所措:是方才的味道是幻覺呢,還是眼前的雨幕是幻覺?
雨下的越來越大,沒有半點要停的意思。莫伸了個懶腰,借著一個長長的呵欠把心里的那點空虛泛濫了出去。
桌子上的早飯冒著騰騰的熱氣,妍的笑臉也在后面若隱若現(xiàn)。莫牽動一下嘴角算作是回禮,低下頭吃飯的當兒他終于確信自己結(jié)婚了,于是下意識的把頭埋的更低。
“傘!遍T口的妍仍然微笑著,莫略有些尷尬的接過,轉(zhuǎn)身時卻遲疑了一下:“早飯很好……謝謝。”便像逃也似的下了樓。身后妍清悅的聲音傳來:“早點回來!蹦獏s逃的更快了。
望著雨幕后的莫,妍的臉上便有一絲難言的意味,她看著漸漸模糊的莫,輕嘆一聲,便放下了窗簾。
莫徑直走進公司,看著大家滿是笑容的臉,卻感到一種恐懼。下意識的應付過同事的道喜,正要舉步上前,卻又被人攔住。抬頭一看,卻是怡,那個精明強干的怡。
“恭喜啊,莫先生,可真是雙喜臨門呢!
莫愕然。怡冷冷一笑,轉(zhuǎn)身而去。莫愣愣的呆在當場,回味著方才怡鄙夷的目光。搖搖頭,拾級而上。
進了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呢,一紙調(diào)令已然下達,一眨眼間莫經(jīng)理便變成了莫總經(jīng)理。董事長笑呵呵的幫女婿搬辦公室,關(guān)愛之情溢于言表。倒是莫在一旁鬧了個大紅臉。
預料中的升職?莫迷惘的看著一片狼籍的辦公室,感到一陣惡心。他微笑著彎下腰,將早飯一古腦兒吐了出來。
吐過之后莫感覺好了很多,他望著天花板想起了Jack,Jack便又一次跳出來:“幻覺,這是幻覺!蹦嘈χ鴵u搖頭,對于本是幻覺的自己,真實反倒遠不如幻覺來的可靠。
Jack呢?他是幻覺還是真實?Jack自己知道么?如果他知道,那么他又如何能確定自己的判斷是真實還是幻覺?
莫頹然的低下頭,Jack笑著說:“真的!
真的?真的什么?什么又是真的?
“早點回來。”妍清越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莫點頭應允,慢慢走下樓,忽然覺得很難過:這便是王子與公主的幸福生活么?是本不是王子的自己害了公主么?那么妍呢?她愛自己么?
懶懶的步入公司,又是早已看慣的空虛笑容,早已看慣的仇視目光,早已麻木的恭維,早已熟悉到厭惡的公司事務。
別人都說我卑鄙,于是我卑鄙,別人都以為我無恥,因此我無恥,別人都以為我快樂,所以我必須快樂。莫從洗手池中抬起頭,水珠滴滴答答的順發(fā)稍滑落,他看著鏡中的自己,粲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在害怕,但他卻不敢承認,他害怕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是幻覺,害怕發(fā)現(xiàn)別人也是幻覺,然而他更害怕某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幻覺……
這或許是個注定的悲劇,抑或它也是幻覺。
或許是害怕面對妍吧,那天莫并沒有回家。他在大街上滿無目的的游蕩,然后遇到了Jack,Jack說:“走,喝一杯去。”
莫拐進了一家酒吧,酒吧里很吵,莫左顧右盼卻不見了Jack。
“Jack你在哪兒?”莫站在舞池的中央,眼神迷離,像煞了迷路的小孩。
周圍的人愣了一下,指著他大笑起來:“他醉了,醉了!蹦糟南胫骸白约鹤砹嗣?”可是周圍的人都說他醉了,于是他便噤聲,默認自己是醉了。他和陌生人拼酒劃拳,大聲的笑鬧,拍桌子瞪眼睛,和陪酒女郎眉來眼去——自己已經(jīng)醉了,難得一醉,還計較什么呢?!
他隨著流轉(zhuǎn)的燈光起舞,很快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就在他要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回家吧!
凌晨三點,莫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
頭還是很疼,全身都是冷汗,他照例盯著上方那片虛空,回想著:剛才自己似乎是吐了吧?好像還吐了妍一身……他嘆了口氣,坐起身來。
妍的呼吸仍然若有若無的延續(xù),莫的嘴角又一次牽動了一絲苦澀:又是這樣么?妍總把一切都弄的好好的,不知道她看到方才賴皮狗似的自己,又作何感想?
那么是自己錯了?妍無疑是個好女孩,性格溫柔長相也可人,自己為什么總在懷疑呢?自己又為什么要娶她呢?可是,又怎樣才能確定愛或不愛是真的,而并非幻覺呢?
在真實與幻覺的交戰(zhàn)中莫決定去洗個澡,溫熱的水蕩漾在他身邊,溢出了浴缸。莫閉上眼睛,喉嚨里便不自覺的發(fā)出一絲嘆息。
橫披了一條浴巾,莫站在霧蒙蒙的鏡子前,遲疑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指,一筆一畫的寫著“妍”“妍”“妍”……他寫的專注而認真,眉宇間帶著一絲決絕。他咬牙切齒的寫著,溫柔的劃著,又茫然的將其抹去。
不一會兒,原本水氣蒙蒙的鏡子已經(jīng)干干凈凈。莫也筋疲力盡,然而他仍然在寫字,寫的不再是妍的名字,卻是“JACK”四個大大的字母。
莫看著自己的杰作,看著自己在鏡子中的影像,忽然想起什么,便到樓下的儲物室中翻出一套稀奇古怪的服裝套上,再次攬鏡自照,他看到了Jack。
莫沖到門口,拉開門的一瞬間他無比希望Jack就站在他面前,希望Jack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扇f一Jack不在那兒呢?萬一他在那兒卻不給他擁抱呢?
門開。
莫愣愣的站在門口,Jack不在。事實上門外除了空氣什么都沒有。
莫輕嘆口氣,轉(zhuǎn)身便欲關(guān)門,這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那種熟悉的悠閑而富有節(jié)奏感的腳步聲。他的臉上又現(xiàn)出了微笑,他安心的在樓梯上坐下來,輕輕的打起了拍子。
終于Jack那熟悉的臉龐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了。他們互相注視,然后忽地都笑了。
凌晨4:00,西裝革履的嬉皮士Jack與嬉皮打扮、赤足蓬發(fā)的白領(lǐng)紳士莫擁抱。
Jack說:“我要走了!
Jack說:“所有人都以為我瘋了,要送我去瘋?cè)嗽!?br> Jack說:“這世上總有些自以為幸福的人,他們?nèi)莶坏貌恍腋5娜!?br> Jack說:“不過仔細想想這次他們說的也未嘗不對!
Jack說:“可能,我真的瘋了!
莫神情專注而認真的聽著,間或點點頭、微笑。
第二天面對妍的目光,莫又一次不知所措:“昨天……”
“沒什么!卞穆曇敉赋銎>。莫的心頭便堵上了些許內(nèi)疚:“你……”
“我都說了沒什么了!卞趶N房里把水龍開到最大,盤子弄的震天響。莫皺了皺眉頭。
“其實……”他囁嚅著,還想做最后的努力:“其實昨天……”
“昨天已經(jīng)過去了,今天早點回來。”妍的聲音依然清悅,不經(jīng)意間一個轉(zhuǎn)身卻把后背留給了他。
莫只好走開,心里滿是無奈。
第三次被驚醒已經(jīng)是一個月之后的事了,莫照例猛然坐起,頭上滿是冷汗。
“Jack出事了!彼牡溃骸八娴某鍪铝耍谷怀鍪铝。”
“他出事了!弊詈笠痪涞穆曇粢呀趩柩省
第二天莫的眼睛里滿是血絲,他不想驚動妍,便輕手輕腳的起床,然而妍早已醒了:“去哪兒?今天周末!
“嗯……去找Jack.”莫的聲音好似夢囈一般。
妍看看他,起床拉開了窗簾,隨即便驚喜的道:“莫,你看,下雪了呢!
莫一驚,已經(jīng)三月了,怎么還會下雪呢?他向窗外望去,在陽光的照耀下,天空中洋洋灑灑的雪花,在空中一蕩,又一蕩。
“我們這兒真的沒有叫Jack的人!痹洪L解釋著。
“但我還是打算親自看一下!蹦饝,快步朝病患區(qū)走去。
隔著一扇大大的玻璃窗,里面的病人一覽無余。
“這玻璃有防暴和隔音的雙重功效……”院長介紹著。莫卻顧不得理睬他,俯下身努力的搜尋Jack的蹤跡。
“Jack,你在哪兒?”遍尋無果,莫在默默的呼喊。
仿佛是聽到了他的呼喊,房間里的病人紛紛轉(zhuǎn)過頭來,朝著他指指點點像是在研究什么新鮮事兒。突然有個人張大了嘴巴,前仰后合好像樂不可支。立刻周圍的人便開始效仿,于是這無聲的笑容便擴大了。他們笑的那樣開心,以至于很多人都笑出了眼淚,更有甚者笑的在地上打滾……
莫疑惑的看著里面眾人的開懷大笑,不禁愕然道:“他們,是在笑嗎?”
“是的!痹洪L臉上滿是笑容。
“……笑什么?”
“……恐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那么他們笑的時候,可快樂么?”
“……事實上他們幾乎任何時候都很快樂的!痹洪L臉上的笑意越發(fā)濃了。
莫再次望向那些沉浸在快樂中的人們,體味著這無聲的笑……不!誰說這笑容無聲?!莫分明聽到了笑聲!他努力的豎起耳朵,想要聽的更清楚。不料卻發(fā)現(xiàn)這笑聲,原是從自己的喉嚨中發(fā)出的?!他驀地僵住了。
良久,他忽然再次大笑起來,笑的彎下了腰,笑的流出了眼淚,笑的腳步不穩(wěn),踉踉蹌蹌逃出了身后那片笑容。
回到家已經(jīng)很晚了。
妍像沒事兒人似的坐在沙發(fā)上,看他進了門,便道:“吃了飯沒?”
莫搖搖頭。
“那一起吧。”妍跳下沙發(fā),出出進進布了一桌子菜。
“怎么,今天過節(jié)?”莫奇怪的問。
“沒,今天我生日!卞谋砬楫惓F届o。
莫剛要問你生日不是在秋天嗎,轉(zhuǎn)念一想?yún)s又作罷。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洗了手坐下來,端起酒杯道:“老婆生日快樂!
“謝謝。”妍的嘴角陷出了深深的酒窩。
窗外的雪花依然飛舞盤旋……
然而卻已是春天了。
原來已經(jīng)是春天了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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