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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曜石
小紫花六歲那年離開父母,跟隨后祖父宗煉爺爺上了昆侖山。那一年也是昆侖山最冷的一年。小紫花拉著宗煉爺爺?shù)氖肿咴谔幌蓮缴,紛紛揚揚的大雪在他們四周飛舞。小紫花拼命地跟著宗煉爺爺?shù)牟椒ィ鄣臍獯跤。但他心里很高興,因為昆侖山似乎并沒有宗煉爺爺說得那樣冷。綿綿飛絮落在他的臉上,輕輕柔柔的,一點也不比家中的絨被感覺差。他興奮地用小手抓著掠過身邊的雪片,感受著它們消亡在手心那一瞬的微涼。
后來,在小紫花跨過那座雄偉的大門后,他才真正明白宗煉爺爺那句話的含義。
舉目無親、孤苦伶仃、旁人的猜忌、師長們冷漠的目光……
原來昆侖山頂,真的好冷……
宗煉爺爺是個刻板又古怪的老頭子——不愛說話,也不怎么管小紫花。他整日圍著一個燒得紅紅的大爐子轉(zhuǎn),一邊擺弄著一堆堆形狀古怪、顏色各異的石頭。那些石頭異常美麗,小紫花很喜歡它們。但每當(dāng)他想伸手去摸摸它們時,宗煉爺爺就立刻板起臉來瞪他。他只得悻悻縮回手去,眼巴巴地望著宗煉爺爺口中念念有詞地將那些石頭一批批扔進熊熊爐火……
一天,宗煉爺爺興沖沖地將一籃子準備熔煉的石頭放在一旁,轉(zhuǎn)身去拉風(fēng)箱,好讓爐火燒得更旺。小紫花趁機溜到籃子旁;@中那些石頭都很漂亮,然而最吸引他目光的是靜靜躺在最上面的一顆晶瑩剔透的紫色石頭。那石頭清冷孤獨,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閃爍著淚痕般的光澤,像眨著無辜大眼睛的星星;秀遍g,小紫花分明聽見它正在用異于人類的語言反復(fù)吟唱著:
‘ ……今日我將葬身熔爐,
我仍要詛咒命運的不公。
為何我的兄弟能在人前顯耀,
我卻只能在此忍受煎熬?……’
細小的歌聲回蕩在小紫花耳邊,他像是受了蠱惑一般,朝那塊石頭緩緩伸出手去!(dāng)他看見宗煉爺爺將那籃石頭全部丟進爐子時,他的心怦怦地跳得厲害。此時仿佛只有被他死死攥在手中的那塊冰冷,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存在的……
那天,宗煉爺爺大發(fā)雷霆,將小紫花狠狠訓(xùn)斥了一頓。末了,作為懲罰,他把小紫花趕出山門,聲稱若他撿不滿一籃子透明的石頭,就別想回去?蓱z的小紫花只好提著籃子,順著山道往下走。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找那些透明的石頭。
寂玄道一年到頭寒冷異常。日暮將近時,半空又零星飄起了雪花。小紫花看了一眼山巔處的夕陽,又看了一眼手中空空如也的籃子,強忍住要奪眶而出的濕熱,抬腳繼續(xù)往前走。前方白茫茫一片,通向哪里?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一個勁地往前走,仿佛只要這么一直走下去,他就能離開那個寒冷的地方,再也不用回頭……
天漸漸黑了下來,無聲無息的雪越來越大。小紫花又累又餓,腳步也愈發(fā)沉重起來——他已經(jīng)在寂玄道的樹林中迷了路。當(dāng)他再也邁不動腳步時,他背靠著一株覆滿白雪的大樹坐下,抬頭望向天空。那里,銀色的枝椏在黑暗的天幕中扭曲交織,像張大網(wǎng)一樣將他緊緊罩在中間,無法掙脫。遠處,雪狐的嘯聲漸漸響起,每一聲都透著饑餓與貪婪……
小紫花忽然感到很害怕,他掙扎著想起身時,才發(fā)覺自己的雙腿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凍僵。他頹然地坐回樹下,心中竟開始懷念起宗煉爺爺?shù)拇蠡馉t了——至少爐膛里的火可以讓他不會感到冷,而且那里可以填飽肚子,也沒有饑餓的雪狐……只要……他能撿到一籃子石頭……一籃透明的石頭……
……
不知過了多久,風(fēng)雪停了。一彎殘月從云中探出頭,冷冷地注視著雪白的大地。小紫花抬起頭,躍入眼簾的一幕令他驚訝萬分——那些原本光禿禿的銀白樹枝上,現(xiàn)在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石頭。石頭們在月光的映照下灼灼生輝,好像成熟的果實,招呼著小紫花去采摘。小紫花興奮地一躍而起,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又能行動自如了。他興高采烈地向一顆天藍色的石頭伸出手,那石頭仿佛有知覺一般,自動從樹枝上掙脫下來,朝小紫花手心落去。然而它剛一碰到小紫花的手,就像冰塊落在熾熱的鐵上一樣瞬間融化。小紫花驚恐地握緊了雙手,那些藍色的液體依然無動于衷地滑過他的指縫,無情地向著大地落下……
小紫花最終還是沒能忍住,一滴晶瑩的淚珠劃過他的臉頰,落入懷中。他這才意識到剛才滿樹的石頭不過是自己昏睡時經(jīng)歷的一場幻夢。他睜開眼,雪依然在下,不過已經(jīng)比剛才小了很多。遠處的狐嘯似乎也消失了。他望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水跡。他沉默了一會后,將兩只手拍了拍,然后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另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一只藍色的小精靈此刻正安靜地伏在他的懷中,它見小紫花醒了,也仰起大腦袋望著他,一對烏溜溜的圓眼睛似乎帶著詢問。小紫花這才意識到他懷中這只小精靈一直在散發(fā)著淡淡的光,溫暖著他的四肢百骸。如果不是它,說不定他早就凍死在荒郊野外了。他應(yīng)該好好謝謝它才是。
小紫花剛一想到這里,那只小精靈仿佛就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心意。它震動著背上兩對透明的翅膀飛到半空,轉(zhuǎn)了幾個圈,又向小紫花點了點頭。然后一臉嚴肅地在他腳邊落下,示意他往那里看。小紫花低下頭,看見身旁雪地上正安靜的躺著一塊通體漆黑、棱角分明的奇石。那石頭高貴堅毅,完美無瑕,似乎只是看著它就能讓人心中涌出無窮的勇氣與希望。黑色的石頭在這片潔白的天地間強烈地彰顯著自己的存在。那份孤高和自信,任再狂虐的暴風(fēng)雪也無法撼動一絲一毫……
黑曜石?
小紫花隱約記得這種石頭的名字。他小心地將石頭捧起來——這也是他第一次觸摸到這種石頭——雖然入手時的冰寒讓他為之一顫,但很快,他發(fā)現(xiàn)它的表面光滑亮澤,黑而不黯,斷口處鋒利無比,稍不小心就會傷人于無形。只是小紫花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事情,他捧著這塊令人驚嘆的石頭,好像瞬間明白了很多事情,心中變得豁然開朗。似乎過去、現(xiàn)在或者將來可能會遇到的所有不愉快,他都可以充滿勇氣去面對——他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謝謝你~!小紫花望著藍色的小精靈,在心中大聲對它說。
因為他知道,說出口的語言,它未必能懂,但他的心意,它一定會懂……
有時候,交流并不需要語言。只是……他身邊的人,似乎都不知道這點呢……
小精靈飛到半空,繞著小紫花轉(zhuǎn)了幾圈,咕噥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聲音,顯然也是很高興的樣子。雖然小紫花一句也聽不懂。
你叫什么名字?小紫花在心里問它?墒切【`卻沮喪地在空中劃了個半弧,對著小紫花搖搖頭。小紫花當(dāng)然明白它的意思。
……是你帶給我勇氣,那我叫你“勇氣”,可以嗎?小紫花小心地詢問小精靈。
小精靈立刻高興地在空中翻了個跟頭,然后它二話不說,又撲到小紫花懷里。因為它發(fā)現(xiàn)失去它的溫暖,小紫花嘴唇又泛起了青紫色。(某弦:其實勇氣在這文中最大的功用就是充當(dāng)了個超級熱水袋~~XD)
小紫花撫摸著善良的小精靈,在心里默默問它那塊黑色的石頭的來歷。小精靈又是一通咕噥,小紫花眼神馬上明亮起來,他請求小精靈帶他去找那些石頭?墒切【`立刻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對他搖頭,那樣子像是在說:你不要動!我去就行。
小紫花看著表情嚴肅的小精靈,腦中不由自主地幻想著這個小小的藍色身軀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搬弄那塊黑石頭的滑稽模樣。他忽然很想笑。他對懷中的小精靈搖了搖頭,一邊扶著樹干站起身來——因為有了之前的溫暖,他凍僵的雙腿似乎也不那么難受了。小精靈也只好暫時離開他的懷抱,飛到半空。
勇氣……他在心里對它說,別去恨宗煉爺爺……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拿走那塊石頭……宗煉爺爺也不會發(fā)那么大火了。
我不想再犯錯誤。
我要撿滿一籃石頭,這樣宗煉爺爺也許就不會那么生氣了……
小紫花拍干凈身上的落雪,拾起籃子向樹林深處走去。藍色的小精靈見狀,只好晃晃悠悠飛到他身前,為他照亮道路!诎档奶炷幌,萬物似乎都在沉睡,只有一小團暖藍色的微光,引領(lǐng)著一個孩子穿行在茫茫雪海中。他每一步都異常堅定,就好像他不是在荊棘遍布的山野間摸索,而是興高采烈走在回家的大道上一樣……
如果我沒有拿走那塊石頭,會怎樣呢?……
小紫花望著前方的小精靈,在心里默默問自己。
如果沒有拿走那塊石頭……那么……
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把為人稱頌的絕世好劍,而不僅僅只是一塊好看的石頭了……
熔爐不會將它帶向命運的終點,它在那里將得到一個全新的開端。
可是,如果我沒有拿走那塊石頭……
我也不會遇見勇氣,我最好的朋友。
……
命運,就是這么一個奇妙的東西——它不代表著一個既定的結(jié)局,它僅僅是你面對眾多道路時所作出的選擇……
遠處的山道上,一個蒼老的身影行色匆匆地往山下趕,那正是出來尋找小紫花的宗煉爺爺。他那時發(fā)完通脾氣,一個人坐在火爐邊生悶氣。等他漸漸冷靜下來,他忽然開始感到后悔——一想到飛揚的大雪、饑餓的雪狐和幼小的孩子,他的心里就堵得慌。那種感覺甚至比熔壞了他那些寶貝石頭還要糟糕。他最后終于無法忍受內(nèi)心的不安,沖出山門去尋找小紫花?墒钱(dāng)他剛一踏上夜色中的太一仙徑,眼前蒼涼的景象和遠處陣陣狐嘯就讓他的心瞬間冰涼。他不敢去想象最壞的可能,他只是一味地告誡自己要快一些,再快一些……他幻想著那孩子此刻正安靜地坐在其中一棵大樹后面,等待著被他發(fā)現(xiàn)。他仔細檢查著那些粗壯的大樹,一棵也不敢遺漏。好幾次,他感覺他就在前面那棵大樹下,然而這個幻覺總是在他轉(zhuǎn)到樹背后時徹底破滅……
最后,天邊隱約透露出縷縷微光刺痛了他的雙眼。他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山間,心中充滿了絕望。然而就在他轉(zhuǎn)過一個山頭時,他呆立當(dāng)場——
遠遠地,一個深藍色衣服的小孩和一個藍色的小影子正慢慢向這邊走來。小孩手中的籃子里滿盛著閃閃發(fā)亮的石頭——紅的、黃的、綠的……還有一塊無比耀眼的黑色石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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