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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景天做過一個夢,關于很久很久以前的夢。
醒來之后,卻記不得夢的內容了。
然后又會在下一夜再一次做那個夢。
一直一直重復。
景天覺得,是不是自己忘記了什么! ——《一世一輪回》
入了夏,烈日當頭,各種蟲兒躲在雜草中不停扯著嗓子嘶叫著,也算是給這小村莊添了些生氣。
景天慢悠悠地從床上爬起,再慢悠悠地穿上鞋襪走出門,坐在門欄上半瞇著眼睛曬太陽。
徐長卿還沒有回來。
景天開始撿地上散落的石子兒,攏成一堆,想著要是單數(shù)就光明正大去找徐長卿,雙數(shù)就正大光明去找徐長卿。
于是蹲下身子認真地數(shù)了起來,村子人少,這大下午的有空的都貓樹蔭下乘涼去了,也沒人去理會景天,他倒也數(shù)的開心。
最后的結果是單數(shù),景天笑了,揉了揉蹲了老久變得酸麻的腿,勉強一瘸一拐蹦跶著去找了徐長卿。
徐長卿在村里私塾里教小孩子讀書。
景天就趴在私塾門口的圍欄上看著徐長卿講課。
那人的長發(fā)用布條扎起,一身白衣,可以看出亞不是非常好的布料,可是洗的很干凈。
眉頭還是輕蹙著,聲音卻很溫和,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景天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只覺得他和孩子站在一起時的場景,就像幅潑了墨的畫,淡淡的,怎么看怎么好看。
正想著,就放了課,一大群孩子跟從籠子里放出的鳥兒一樣四散跑開,景天小心翼翼地避免撞到孩子們。
可還是有孩子正面直撞上來,是景天常見到的一個小鬼,精瘦的跟竹竿似的,可眼睛圓圓大大的。小鬼站起來揉揉被撞痛的鼻尖,看向景天,也不畏他,做了一個鬼臉就打算逃走。
景天揪住他的衣領,拎小雞一樣拎回自己面前,狠掐他的臉蛋,惡狠狠地盯著他[臭小鬼,又是你!撞了你大爺我還敢做鬼臉!不想活了是吧?]
小鬼頭死命在景天手里掙扎著,邊掙邊罵[混蛋景天!放開我!我叫老師打你!]
[嘿,你叫啊你叫啊~老子看看白豆腐幫誰~]小鬼沒回話,直接用指甲撓上景天的臉,景天也用爪子反擊,一大人一小孩就這樣揪打在一塊兒,一時塵土飛揚,徐長卿遠遠看到了趕忙走過來,拉開兩個灰頭土臉的笨蛋,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景天幾乎每回來都要和這孩子吵上一架。
小奇看到徐長卿,問了聲好,再對景天拍拍屁股就跑了,景天鼓著腮幫子瞪著他的背影老半天,徐長卿忍不住笑了,[景兄弟真是有少年心性。]
景天稍微頓了一下,有什么話在口中溜了一圈兒又吞了回去,最終只是低低切了一聲,順手摟著徐長卿的肩膀,一同回了家。
………………
………………
景天趴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數(shù)著徐長卿的頭發(fā),徐長卿也不惱他,只是做著自己的事。
景天一直是孩子心性,這幾年越發(fā)被徐長卿寵壞了,變得變本加厲起來。
外面的活兒也不太干了,就是整整家里的東西,剩下的就是天天呆屋子里吃吃睡睡,錢的問題大多都是徐長卿在私塾得來的。
景天有時想,自己就像隔壁家土財主包養(yǎng)的那窯兒姐,可人家要腰身有腰身要臉蛋有臉蛋,看看自己,怎么看怎么一副平板身材。
有天還真在胸前塞了倆饅頭去找了徐長卿,趴在桌子上千嬌百媚地對他笑了一笑,可徐長卿只是眼角輕輕一抽,就回復了風輕云淡的樣子,景天嫌無聊,碎碎念地掏出饅頭和門口小黃狗一人一個分了吃。
他的時間就像倒退著過的一樣。
實際上也就是倒退著過的。
景天除了與徐長卿在這村里過的三年外,其余的記憶是空白的。
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
從醒來那刻有記憶開始,睜開眼,那男人就一定會站在自己床邊。
他說,你叫景天,我叫徐長卿。停了一會兒,又說,你可以叫我白豆腐。
他發(fā)誓他看見男人臉紅了一下。
徐長卿有時候會給他說自己以前的事,他說景天是救世大英雄,眼神很認真。
景天笑著揮手,說我呢是想過要當大英雄,可是救世主就免談。
徐長卿聽到這話愣了一下。
景天想這反應大概是自己以前說過這話——難怪這么順口。
可是徐長卿說的什么什么朋友他卻一個也不記得。
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存在于景天的記憶里,是徹底死了。
景天這樣一想,心里就有點抽著疼。
景天是個混混,天生的,適應力很強,包括對自己什么都不記得這事都坦然接受了,在任何環(huán)境里都能摸爬滾打混個樣子這已經(jīng)成了本能,什么事一看一學就會,去村里走了一圈兒就可以和別人稱兄道弟,什么事不用徐長卿教他也知道。
大半年下來,景天已經(jīng)和這村里任何一個人一樣了。
也許還有一點不同,就是他會做夢。
做許多畫面凌亂的夢。
有粉色衣服的少女,有身材圓胖的少年,還有其它人。
畫面里出現(xiàn)的最多的就是徐長卿,他還是在對自己那樣淡淡笑著。
可和自己現(xiàn)在身邊的不一樣的是,徐長卿的手上,拿的不是書卷,而是劍。
景天想起,徐長卿的手上虎口處是有繭的,那也許就是拿劍的證明。
那夜的夢稍微有點不同,畫面急速跳轉,眼前一身明黃衣服的男人在問自己什么——看著夢中的自己和別人對話是件很微妙的事。
四周都很嘈雜,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努力豎起耳朵也只聽到一些嘶嘶聲。
可不知怎么忽地男人的聲音就鉆進了耳朵里,聲音大的震的自己腦袋嗡嗡作響。
男人問,[……你,想活下去么?]
驀地眼前一片白,于是今夜的夢到此終結。
景天坐起來,腦門上都是冷汗,徐長卿本來在身旁的床上睡著,聽到動靜也醒來了,聲音還有點啞[景兄弟?]
眼睛亮亮的。
景天有點意識不清,隱約想著那人一直就陪在自己身邊。
無論發(fā)生什么事。
就算自己根本忘記了他是誰。
忽地憶起夢中那人最后看向自己的模樣,長長的睫毛蓋下蒙上一層陰影。
是不是自己忘記他了,其實他在想哭。
一下子就慌了,有什么感情由心口滿溢出來,景天猛地撲過去死摟著他不放。
徐長卿好像嚇了一跳,可是也沒有掙。
眼前的視線被什么模糊了,腦子里也是一片混沌。
可有什么話卻是在耳旁漸漸清晰了起來。
是自己的聲音。
[天帝……我想活下去。]
[我還想呆在他身邊……]
[就算忘記所有也……]
[因為……]
景天抱的死緊,他知道這樣會弄疼徐長卿,可是就是放不了手,明明疼的該是徐長卿,他的眼淚卻使勁往下掉。
自己什么都沒有想起來。
明明什么都沒有想起來。
【在那里悲傷的,真的是自己么】
【還是別的什么人呢。】
是因為憤怒么。
還是……
【那明明不是他的感情!
【那明明不是他的愛!
【他明明沒有這段記憶!
徐長卿身上有清爽的角皂氣味,景天想,聞起來很舒服,真的很舒服。
就快被歇斯底里的悔意淹沒。
自己在過去,一定有許多與徐長卿在一起的記憶。
可現(xiàn)在那些都不是他的。
痛不是他的,愛不是他的。
[抱歉…只留下你一個人守著過去。]
……………………
……………………
景天難得一大早就爬起來收拾著自己,還壓壓腿彎彎腰,一副健康向上的模樣。
徐長卿看到他這樣,有些驚訝。
[白豆腐,我說,那個什么,誰的墓,我想去看看。]
他想徐長卿知道他在指些什么。
果然徐長卿只是低頭,在紙上畫了地圖遞給景天,沒再說些什么。
景天提了一壺酒,一步一步走著。
那是葬有過去的回憶的人們的地方,景天從來不愿意去,也可以說,不敢去。
他知道自己也許忘記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在愧疚,在害怕。
怕這些人怪他。
原本是那么重要的人,為什么可以這么輕易就忘卻。
可他努力想了,卻什么也沒有想起來。
這是罪。
想著想著已經(jīng)走到了,其實也沒走多遠,只是走到了村后的山腰上。墓碑周圍被很好地打理過,沒有什么雜草,前面還放著還算新鮮的水果。
這應該是徐長卿放的。
多年以來,這份罪,都是他在替自己承擔。
將酒灑在墓前,景天也不嫌地臟就坐了下來。
[嘿,老久沒來看你們,真是抱歉了。]開口說的話就像和多年的舊友談天般自然。
才發(fā)現(xiàn),原來也有失去記憶了也改變不了的地方。
[其實老子也沒想起你們是誰。]
[啊、可是白豆腐說的故事,老子都記著呢。]
[嗯,雖然還有點渾渾噩噩,不像自己經(jīng)歷過的事兒,哈,可是別擔心,老子全都記著呢,也都信著。]
[老子信你們,真正是存在過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也沒人回答景天的話,他就自顧自地咧嘴笑了起來。
[終于有勇氣來見你們了,抱歉,我忘記了你們。]景天的聲音低了下來,語氣很誠懇,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八輩子不會跟人這樣低頭。
景天一個墓碑一個墓碑看過去,伸手摸著上面刻的字。
茂山、必平、龍葵、雪見。
景天默念出聲,想著,這次一定刻進心里。
再不會忘記。
[……現(xiàn)在老子要追求新生活了,你們說,我有辦法勝過以前的自己嗎?]景天撓撓頭,有點困惑的樣子,一會兒又傻笑了出來,[好吧老子知道吃自己的醋挺蠢的。]
[算了算了,祝福老子吧。]
揮了揮手,景天沒再回頭。
風吹著樹葉沙沙地響,就像在回應景天一般。
景天笑了。
嘛,他們一定是,聽到了吧。
我的聲音。
[多謝啦,你們的祝福我就收下了。]
大步踏上了回家的路,那里有徐長卿在等著他。
他想,這次會說出,以前從未說出口的話。
【我想活下去!
【我還想呆在他身邊……】
【就算忘記所有也……】
【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眼前的人睜大了眼睛,沒給他反應的時間就直接吻上了他的唇,[雖然我還是什么都沒有記起來。]
我只是打算讓我們重新相愛。
再不管過去如何。
從現(xiàn)在開始,是屬于我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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