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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越江深見底,誰識此心堅:三讀趙彥
是稚氣尚存開朗平易,還是深沉老練思慮難測?是性情張揚跋扈驕傲,還是專注國事不顧私利;是易于記仇睚眥必報,還是樂觀豁達心境開闊;是本性善良常存不忍,還是心狠手辣滿手血污?
“我若掉下去,不知道稱了多少人的意呢,那可萬萬不行!
初讀之時,他嘴角帶笑,摸不透的心思有別樣的吸引力,唯一不變的是始終積極進取的姿態(tài);突土覠,男兒何為?那是名將對自己國家的責任感,不必細問緣由,自然值得敬佩。
“就算再也做不成鎮(zhèn)守邊關的的大將,難道卻要做一個無國無家的流浪者么?天地之大,我趙彥的方向在哪?”
一朝天翻地覆,英雄窮途,流落他鄉(xiāng),行尸走肉?吹剿膭傆埠痛嗳、鋒利和柔軟、隨遇而安和執(zhí)著不舍,絕望中緊緊維護的自尊,感動時小心保持的距離。一時被他心境感染悶痛惋惜,一時又只想隨著他沒心沒肺地微笑。
“趙彥不義,若是不久人世,定然親自向你賠罪,萬一僥幸存活,卻決意報仇雪恥,害你的人,害我的人,一個也不放過,還盼你能體諒。”
有恨,有念;不舍,不甘。身邊鍥而不舍的溫暖,故國從未放棄的追殺……難道他真的就活該去死?此身早已支離破碎,此生必定要在命運和歷史的巨浪中浮沉,他起身邁步,終于聽從戰(zhàn)場的召喚,放手為自己的未來一搏。哪怕,只為了宣告,他還是個有價值的活人。
“現在我心里有頭狂吼的野獸,只想擺脫一切沖上前去。也許只有這樣,才能找回以前的感覺,讓我發(fā)現活著的意義。”
那時我曾想,也許他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他就在那里,一舉一動,都是那樣一個人,卻描摹不清、捉摸不透、把握不住。所以即使江原這樣自信的人,也無法抑制地想把他牢牢抓在手里,生怕一放手就會失去。然而有一天,我豁然開朗,才發(fā)現原來他才是最簡單的人,只是我被層層表象迷惑,看不清真相。
“我要得到為天下效力的權利,得到真正的骨肉親情!
一直以來,他想要的,就只有這些,簡單而純粹。
***
他會沖鋒陷陣興奮難耐,會一劍劍切割死者脖頸上的筋脈椎骨泄憤,會砍掉敵方的手臂再舔舔唇邊濺上的血跡,為了自己的戰(zhàn)略更加不擇手段。但離開了戰(zhàn)場,他的平易溫暖,還是很討人喜歡。
救過他的玉娘,他救過的裴潛,幼年的伴讀宋然、劉恒,從小關照教導的趙葑……他以誠待人,也能得人之誠。他的感情,總是一旦付出就難以收回,可惜他的身世,卻太過危險,對親情的執(zhí)著,最終還是傷到了自己。
他記得幼年時趙煥也曾對自己不錯,可惜長大后已經無法正常地相處;他記得小時候也曾與趙謄言笑晏晏,可惜最終這份兄弟之情一分也沒有剩下;梅皇后對他一直很好,可惜這份好也是有限度的,生死關頭,沒有比過她二十幾年來空虛的生活中對趙煥一廂情愿的傾慕。
也許正因為曾有的總是失去、未曾失去的也限制重重,他愈加努力想做到最優(yōu)秀。蜀川覆滅的時候,他還在為趙煥的嘉許而喜悅,沒有想過也許無論自己怎樣做,都永遠不可能贏回真正的親情。
直到趙謄的陷害成功,他徹底失去了一切,想起幼時的境遇,夢中也會落淚。
值得安慰的是,即使有這些前車之鑒,即使經歷過許多痛苦迷茫,他并沒有否定曾經的堅持。
他依然會在看到畫中的趙卓、瘋癲的平遙后,一次次翻閱揚州之戰(zhàn)的記錄;依然會在忽然感動于江原的關心時,第一個疑心他對自己的確有些許親情在內;決心為江原出些力,他最先做的就是嘗試緩和江原和江進、江容、江麟的關系。晉王謀反事發(fā)后,江原和江德的父子關系終于大大修復,雖然是江原謀劃有方、晉王手段過于狠毒,又何嘗不是因為他對親情的執(zhí)著潛移默化地感染了江原?
***
他從來活得很真,真得每每讓人忘記他背負的一切。
江原習慣于隱藏一切的情緒波動,每時每刻繃緊了臉,可趙彥的表情向來生動。公務之外,他喜歡微笑著面對身邊的人;猝不及防的感動或者悲傷時,他也常常熱淚盈眶;有人招惹,他放肆地發(fā)怒;傷心的時候,他的眼神曾將旁人觸痛。
他會因為玉娘的故意調戲而臉紅,也會直言告訴于景庭“若說茍且之事還是有一些的”;會因為落難時屈濤說他廢物而心中不適,也會對著鏡子摸摸臉自夸英俊;會在憑潮面前說好話賠笑臉、好漢不吃眼前虧,也會失陷敵手還逞口舌之快、氣得趙謄一再惱羞成怒。他就是他,性情中人——也會害羞,但不妨礙無恥;也會報復,但不妨礙寬容;也會脆弱,但不妨礙強悍;也會郁結,但不妨礙灑脫。
他最真,也最熱烈,平日懶散,真正執(zhí)著起來卻最堅決。
離亂已久,他像很多人一樣認定了諸國兼并天下統(tǒng)一是此時的必然,從此便比別人都努力地試圖推動歷史的進程。從舟北上,投戈江淮,戰(zhàn)士赴死,百轉不回!曾經舍不得踩死蟲子的孩子,十年征戰(zhàn),已經洗不凈滿手血跡,他不肯推卸責任,卻始終全力以赴。
他是真正為理想而活的人,甚至無法安度沒有方向的人生。志向的得失,便主導了他的榮枯。
南越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他不遺余力地奮戰(zhàn),不惜貶低自己的名譽換趙謄少幾分猜疑,嘗試改變南越過于尚文安于享樂的風氣,支撐起南越的主戰(zhàn)派勢力。但他心境始終愉快,即使自毀名譽,也幸災樂禍地欣賞石岱欲奉承上司而不得其道的窘態(tài),即使為父兄的猜忌煩惱,也只會郁悶一下就立刻抓緊尋找對策。
當志向失去了實現的可能,他瞬間低落,雖生猶死,對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眼中也失去了生機。盡管如此,他也從未考慮過尋找機會帶兵反抗,只因損傷南越國力換得偏安江南、不得進取中原的結局,即使讓他去做皇帝,他也毫無興趣。
求生的本能驅使他想要在戰(zhàn)場上找回昔日的自己,然而當覆滅北趙的短期目標被實現,找到了感覺、卻失去了方向的他,依舊陷入迷茫。直到被杜長齡對江原的信任打動,他真正決定輔助江原和北魏,才不再四處亂撞,從此一心一意,仍像原來那樣不遺余力。為了盡快解決北魏的內憂,他不介意再三觸及江德的忌諱;為了利用自己對南越的了解讓戰(zhàn)爭早日終結,他不介意時刻站在眾矢之的的位置。
“只怕平定之后,再好的景色,望去都是血光了。”合肥之戰(zhàn)的慘烈,石岱的離去,襄陽城外被亂箭圍射的那些親手提拔的精銳,水淹長沙后幸存者仇視的目光,還有更早,蜀川江面上至今飄動的磷火……一幕幕深深刻在心中,然而既然付出了這樣的代價,他更加不能回頭,不能承受失敗的結局。
也許如江原所言,他真的有點可怕,活著為了志向,死也為了志向,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私利,自己的安全也要江原來費腦筋。
從前,他常年留在軍中,穿著袖口磨得發(fā)亮的衣物,與將士同甘共苦,回到家里,也是十分荒涼,只有二十幾人各司其職,因為沒有花匠,倒種了一堆野草。如今,他依舊忙于練兵作戰(zhàn),衣服濕了懶得去換,吃飯經常趁人不注意胡亂敷衍,忙起來幾日不眠不休。吃喝玩樂,錢權美色,他全都不在乎。閑暇時僅有的彈琴、寫字兩種愛好,為了防止被人看破心思,也被他丟掉一樣。志向占據了他大半的心思,主導了他的一切,甚至讓江原也為他的志向而吃醋。雖然,若非志向高度統(tǒng)一,他的感情其實不大可能發(fā)展到如今這樣激烈的程度。
有時候,看到他被陳顯放了血還沒休養(yǎng)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參與軍務,餓了那么久回來也急著寫密奏,剛剛被抽倒了就爬起來得意忘形地傻笑,苦戰(zhàn)突圍又在蜀川山中潛行十幾天回來后也不肯休息,實在十分理解江原想把他牢牢按住好好歇一陣的沖動。他這個人,就是閑不下來,閑了也難受。
然而,讓江原著迷的,大概就是這種純粹,這種強烈的生機,這種始終銳意進取的姿態(tài)——
“但既然活著,總不能像死人一樣無所事事,難道大丈夫立于天地,只有一條路可走不成?”
只有在人生有方向的時候,他的眼睛里,才會時刻閃耀著溫暖又惑人的危險光芒。
只要在人生有方向的時候,他的眼睛里,就會時刻閃耀著溫暖又惑人的危險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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