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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皦日之平凡一天
卯時正。
蘇昭華早早起了身,匆匆束發(fā)穿衣、洗漱整飭,口中含了片姜,回頭望了帷幕低垂的內(nèi)室一眼,闔上房門,匆匆離去。
初春的清晨露水未晞,晨光熹微,遠(yuǎn)處天空還泛著蟹殼青,前幾日下過雪,空氣凜冽,寒意透人心肺。
青石板路濕漉漉的,滑膩難行,但路上已有不少行人,沿街的菜販子、小食攤都出來了,很多人冒著薄薄的陰冷霧氣高聲叫賣。
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生機(jī)勃勃,繁忙討喜。
昭華挑挑揀揀,買了一尾青魚、半斤扁豆、一把小油菜,路過一個小攤子,駐足片刻,又買了小半斤栗子,雙手拎著往回走。
一路上有不少人打招呼,都是熟悉的操著清越吳語的街坊鄰里,口口聲聲的“蘇先生”令昭華非常歡喜,這里不是金陵,沒有勾心斗角的同僚,沒有尖酸刻薄的親戚,在這里,他是一個全新的人,一個普通的人,一個無所顧忌地盡情生活的人。
他看那些向他招呼的人,面目平庸,服飾粗陋,但眼神簡單,笑容溫暖。他感到心安,微笑和氣地點(diǎn)頭回禮,步履輕快、身姿優(yōu)雅,如行花間。
“蘇先生這樣子高興不常見,是來客了?”
“不,是親戚來了!闭讶A用當(dāng)?shù)卦捇卮,語氣輕快,這令他非常熟悉。
“哦呀,難怪難怪!
昭華笑笑,進(jìn)了自家的小院。
小院里安靜異常,仆婦們幾天前就放了假,昭華將菜放在廚下,走到后院,便看見那人在練劍。昭華靜靜站在那里,待他收勢挽了個劍花,才走上前去。
那人回頭見了昭華,綻開了一個笑靨,便是已看了多年,昭華也依舊有春日花滿的恍惚,走上前去,接過他手中的劍:“什么時候起的?”
圣通帝李照微笑著,伸手?jǐn)堊≌讶A的肩:“才起一會兒!
走回房,昭華端來熱好的蟹黃包與小米粥,一邊招呼李照去洗手,一邊盛粥。
李照匆匆洗了手,忙過來接碗,搶過木匙,又盛了一碗。
昭華笑笑,剛夾起一只蟹黃包,就被李照攫住下巴,吻了下來。
竟是這般纏綿繾綣。
昭華恍惚又想起昨夜,銀釭紅燭,枕屏紗幕,顛鸞倒鳳,魚水交融,恨不永夜,片晌天明。
臉竟然熱辣辣地蒸騰起來。
李照的低笑聲在耳邊響起:“一股姜味兒!
昭華的臉更熱了,瞪他一眼,推他一把:“快吃飯!
飯畢,李照在書房看奏折和密件,昭華幫他磨好墨,調(diào)好朱砂,又在香爐里撒了一把
杏子香,拍拍手出去,李照本想喚住他,但話到口邊又止了。
過了大概一個時辰,李照停了筆起身,退開后窗,看見昭華正背對著他拿著竹剪修剪花木,今天他穿的是一件淺青繡蘭花的道袍,沒戴網(wǎng)巾,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梅花還沒有落,枝上留著前些日子的殘雪,昭華搴著梅樹折了一枝,抖了抖雪,回過頭望著李照一笑。
很多年后,李照依然記得那年早春,蘇昭華手持一枝梅花,迎著春日暖陽,向他微笑的樣子。縱使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片刻之后,公事理畢,李照持了一件氅衣出門,繞到后院,見昭華坐在藤蘿架下的春凳上剝栗子,藤蘿剛剛返青,還沒有抽出嫩葉。李照將衣服披到昭華肩上,坐在他身邊,看著他靈活地剝殼,細(xì)白修長的手指襯著飽滿烏亮的栗子,李照只覺得惹眼非常,美不勝收。
昭華只是專注地剝殼,并不搭理李照,李照坐了一會兒,自去廚下洗菜。
當(dāng)昭華端著剝好的栗子走進(jìn)廚房時,李照已經(jīng)將菜洗好。昭華利落地切菜下鍋,李照在一邊剝蒜切姜打下手,兩人只有最簡短的交談,卻又默契無比。
蒸了魚,炒了扁豆、油菜,將栗子煮熟后浸在桂花糖漿里,昭華開了一小壇梨花白,兩人坐在梅樹下對飲。
兩人間或交談一二,更多的是風(fēng)聲靜謐,就這樣坐著,即使什么也不說,心里也是安寧滿足。不是什么好酒,菜也極為簡單,李照只是覺得幸福。
此刻,他們不是皇帝,不是帝師,只是兩個最普通的,享受片刻寧靜生活的男人。
一切海雨天風(fēng)、艱難坎坷或是偉業(yè)榮光、大千繁華都離他們遠(yuǎn)去,李照想,就這樣罷,永遠(yuǎn)停滯在這一刻就好。
可惜,辰光依然流逝。
午時剛過,昭華將碗筷收拾干凈,擺上棋盤,二人對弈,最后又是昭華贏了,李照將黑子一拋:“蘇師父的棋技愈精進(jìn)了!
昭華看了他一眼,柔和地笑:“才一年不見,你的手竟然就生了!
李照靠在藤椅上,微瞇著眼,一字一句道:“師父走后,便沒人陪我下棋了。便是有,我也懶怠去敷衍他們。”
昭華渾身一顫,低垂下頭,睫毛密密遮了眸子,過了半晌才遲疑地說:“我是不是太過自私?”
李照苦笑:“師父何出此言?即便是自私,即便是我怨你,你會為我回來么?”
昭華沒有回答。
李照仰頭,看見天際一抹流云,有歸鳥數(shù)點(diǎn)飛過。
酉時未至,昭華拉著李照出門,此時暮色四合,有薄靄彌漫,太陽落了山,家家戶戶炊煙升起。兩人走在狹窄的小巷中,聽見街坊鄰居夫妻的交談聲、做飯的聲響,雞鳴狗吠相聞。小孩子們下了學(xué),你追我趕地擦身而過,有的見了昭華就會停下來怯怯地問好,昭華就會非常溫柔地?fù)崤麄円蜃反虮寂芏鑱y的發(fā)頂。
有一個小孩子跑過來,低著頭直直撞在李照懷里,連退了好幾步,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李照連忙扶他起來,昭華將他攬在懷里低聲撫慰,孩子抽噎著用手抹淚,昭華看見那孩子手心一道粗亮的紅腫。
挨打了這是。
李照暗笑,撇了昭華一眼。
昭華已經(jīng)安慰著那孩子止了哭,孩子抽泣著走了,昭華才看見李照的表情,不禁一笑:“在想什么?”
李照似笑非笑:“師父以前可沒這般打過我!
昭華大笑起來:“我教你那時,你已經(jīng)不小了。你小時候我可沒少替你擋下少傅的板子。”
李照驚訝道:“我一點(diǎn)也記不得了!
昭華但笑不語。
兩人并肩走著,出了小巷子,是一條澄澈的小河,有人搖著櫓經(jīng)過。
上了橋,李照趴在石橋欄上往下看,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一片燈影月光水色鋪撒渲染開來,氤氳成一片迷離夜色。
昭華走到他身邊,將一個油紙包遞給他。李照打開一看,清香撲鼻,是桂花糖漿漬好的煮栗子。李照拈起一顆放進(jìn)嘴里,朝昭華笑笑。
昭華也吃了一顆,只是含在嘴里,兩人就這樣靜靜站在橋上。
人影漸漸稀少,起風(fēng)了。
兩人往回走。
坐在廊下,李照靜靜看著垂頭調(diào)弦的昭華,燈籠灑下昏黃的光,昭華的睫毛輕顫,有如蝶翼,李照靠在廊柱上,看他手指靈巧地一邊試音一邊緊弦,手底下那把琴是正和,清漆光潤如玉,七弦剔透如冰,是李照特地帶回來的。
昭華調(diào)好弦,信手而彈,不成調(diào)子,但奇異地優(yōu)美沉靜。
梨花白只喝了半壇,李照又倒出一點(diǎn)。
清淺的酒香浮動,昭華一邊彈,一邊含笑望了他一眼。
李照抽出一支簫,隨意相和,卻絲毫不差。
李照想,這也許就是人人希冀,卻只能在夢中、詩中、畫中描繪的情景——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現(xiàn)在是圣通十一年春三月。某個普通的夜晚。
這一天遺落在史官筆間,卻停留在人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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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重申,鄙人親媽。。∮H媽。。。
我一定要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