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寂靜的夜晚

　　夜深。沒有一絲風。
　　她絕望地睜大眼睛，天空的星星黯淡無光，宛如上帝緊閉著的眼睛，不能給她一絲的希望。她沒有力氣去回想，那呼嘯而去的車，將她撞飛在地，然后逃之夭夭。她快要死了，可是，她不能放下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嘭嘭”，那是她的心跳，很強烈很強烈地響著……
　　她還是害怕，怕這是自己的幻覺。她在心里說：“我不能有事，我的孩子不能有事，我們都要活著�！�
　　但是，這里幾乎沒有車輛行過。她也是為了趕時間才走這條路，漆黑的夜色中，反復在耳邊吟唱著歌曲的只有風，靜悄悄的微風。地面上，是殷殷紅血，她的臉上，也是紅艷艷的血，似乎越流越歡快。她越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心里求生的愿望便越強烈。
　　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輕快而且急促。她屏住氣，想要集中力量，來一次對生的呼喚�？墒�，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她仍然無法發(fā)聲。
　　“唔……你怎么了？你受傷了啊。哇……好多血……”童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她的稚嫩的小手在她的身上摸來摸去，仿佛在察看傷勢。
　　小女孩的手冰冷，冰冷徹心。
　　她感覺得到，心有余悸，這個夜晚不歸家的小女孩給她不安全的感覺，像孤魂野鬼，令她害怕得顫抖。她的冷汗直流，濕透了衣服，混合著血的血腥味，讓她感到寒冷。
　　她的心劇烈的跳動著，驚恐地睜大眼睛，想看清楚說話的女孩子。小女孩忽然把頭湊過來，卻嚇了她一跳：柔和的眉間是一顆紅朱砂，淡雅潔凈的臉龐，卻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鮮紅欲滴的嘴唇和臉色很不相稱。
　　她在心里祈禱說，讓這個小女孩快走，快離開，快離開……不要傷害她的孩子……
　　她越來越覺得死亡的逼近，越來越絕望，可是對生命的渴望也隨之強烈起來。只因為，她是一個母親，有責任保護自己的孩子；她是一個傷者，渴求著生命的完整。
　　“你在想什么呀？”小女孩不解地輕聲問，“嗚……讓我聽聽你的心跳……”
　　她不能動，不能夠逃跑，不能夠推開她�？墒�，她寧愿和小女孩保持距離。她努力地想聽見孩子的心跳聲，還好，她的心跳得很強烈很強烈。讓她唯一安慰的事情，就是孩子的生命還在，心還好好的跳動著。
　　小女孩的頭輕輕貼近她的胸口，頭還換了幾個“舒適”的姿勢，然后她用甜而不膩的聲音贊嘆著說：“你的心跳很有力量哦……”
　　你不許傷害我的孩子……她在心里呼喚……
　　“我不會傷害你們的……”小女孩抬起頭，自言自語說：“唔……讓我摸摸你的心吧，我想知道它的跳動的感覺。”
　　小女孩的冰冷的手輕輕覆蓋在她的胸口，忽然伸進左心室，輕柔地捧著激烈跳動的心臟。雖然動作溫柔，可是她感覺到她的手，冰涼徹心。
　　無論如何，不許傷害我的孩子……她在心底重復。
　　她沒有看見小女孩的神情，可是，想知道她還要做什么。
　　過了很久，小女孩忽然捧住她的臉，問：“你還想知道什么呢？我本來要去投胎，可是現(xiàn)在不去啦。我不離開，我要變成你的孩子，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不可以，她的眼睛忽然暗淡下去，可是小女孩微笑著，化作一到明亮的白光，從她的眼前消失了。

　　憂傷的葵

　　醫(yī)院。男人靜靜地凝視著她。她抱著出生不久的孩子，心底泛起一絲驚慌。
　　孩子的眉間一顆紅朱砂！是那個小女孩的紅朱砂！這不是她的孩子，可是她的孩子呢？為什么，她的孩子忽然消失不見了？她陷入了沉思和回憶之中。
　　“葵，你又在發(fā)呆了。”向日擔心地說。自從車禍后，雖然葵沒有受重傷，孩子也奇跡般地仍舊活著，但是他的妻子葵卻仍舊未走出那片陰影。
　　葵感覺到了他的關(guān)心，便勉強地沖著他笑：“我沒有事，只是開心罷了。你知道，我們經(jīng)歷了大災大難�！�
　　她望向孩子的眼神，迷離的憂傷夾雜著不安，仿佛沒有了應有的溫柔。她慌亂地想，她不是她，我該怎么辦？我的孩子，她該怎么辦？還有那個小女孩，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
　　向日深情地看著她，緩緩說：“她就叫彩夏，向彩夏，我們的女兒�！�
　　然后，向日溫柔地將彩夏抱在懷里，一直逗她歡笑。她只是在一旁發(fā)呆，眼神枯澀，仿佛沒有了感情的落葉，心情凋零表情單調(diào)。
　　**** ****

　　破舊不堪的狹窄的小房子。
　　煙靄裊裊，昏暗的燈光，滿臉奧妙深不可測的神婆背光而坐。她的眼角是深深的魚尾紋，嘴角翹起一絲弧度，眼神空洞仿佛卻透析一切。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來告訴你。”神婆示意她坐下，而彩夏緊緊捉住她的手，臉上還是燦爛可愛的微笑�？男暮鋈粵]有來由地一緊。
　　都說母愛是自私的，當葵發(fā)現(xiàn)彩夏不是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心底涌上來一陣強烈的絕望感，幾乎令她寧愿自己馬上死去。她知道，自己是不會愛彩夏的。彩夏在歡快的成長過程中，唯一沒有得到的就是葵的愛，如水般溫柔的母愛，如蜜糖般甜蜜的關(guān)懷�？辉附o，也給不起�？膊豢仙屏T甘休，她要找回她的女兒，找回真正的彩夏。聽說神婆可以幫助她，于是葵毫不猶豫地帶著彩夏來到這悶熱的小屋。
　　“那請你告訴我吧�！彼\地說。
　　彩夏卻不說話，手指指著彩夏，威嚴地問：“現(xiàn)在她是你的女兒，她不好嗎？”
　　“不……”不好，可是她說不出來，一直猶豫著，想說卻說不出口。她回想起來，自從彩夏懂事以來，她就不讓自己操心，她會很親昵地叫自己媽媽，很親昵地抱自己……她還會把頭貼近自己的心口，想要聽清楚自己的心跳，可是每一次，自己總是從彩夏的身邊逃離，總是用陌生的眼光打量她，滿臉驚慌。彩夏是個好女孩，是個好女孩呀。
　　彩夏看著葵，用期待的目光一直注視她，當她猶豫的時候，忽然把臉別到了一邊。
　　“是的，不好。”葵終于說出口，仿佛松了口氣般。
　　神婆又不說話了。她的手指不停地在古老的桌子上輕敲，她看見了葵所看不見的東西。那些東西叫她沒由來地憂傷，她想說，想要告訴葵，可是她不能說。
　　她最后嘆了口氣，無奈地垂下了頭：“如果將她趕出來，她會煙硝魂散的。”
　　“我不管，”葵激動得失態(tài)大聲喊，“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女兒……沒有她，我也活不了……”
　　神婆凝視著一旁玩耍的彩夏，意味深長地對葵說：“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她為了你而來，如果魂飛魄散了，就永世不得超生，連地獄也去不了啊……而你的女兒，即使沒有這一世，你們下輩子還可以做母女�！�
　　可是，葵對自己說，來世那么遙遠，她太心急，不愿意等。但是神婆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面無表情的威嚴，葵只好對自己說，等三個月，只等三個月。
　　她走向彩夏，彩夏主動拉起她的手，緊緊握住。
　　神婆向彩夏招手，葵便拉著彩夏走過去。她看見神婆將一團微弱的火光交付給彩夏，神婆淡淡地說：“這個是屬于你的東西，你有權(quán)利處理。我知道你不想給別人，可是你沒有時間了，你要考慮清楚，你的靈魂的歸屬……”
　　彩夏眨眨眼睛，隨意將火光放進裙袋里，然后神婆無奈地搖搖頭，蹣跚地走向一旁的石炕，躺在炕上。葵拉著彩夏，識趣地走出破舊的木門，一眼看見門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葵忽然感到迷失。
　　**** ****

　　這個下午一直流浪般地游走，走到黃昏。陽光橙紅透亮，她的心卻混濁，思緒無法理清。
　　彩夏在葵的面前總是安靜，顯得甜美乖巧�？�，彩夏怕自己不開心，怕自己情緒低落，她為什么一直這么懂事呢？葵苦笑，望著這黃昏的太陽，顯得心不在焉。
　　忽然，一個衣衫襤樓的老人走了走來，他緊緊盯住她，嘴角動了動，葵想知道他是否跟自己打招呼，故意放慢了腳步。于是老人經(jīng)過她時，低沉而沉重地說：“她是個好女孩，她本來趕去投胎，我不想看著她魂飛魄散……”
　　葵驚怔，站在那里無法移動腳步。她緩緩回頭，老人卻像憑空消失一般，身后一片寂靜。
　　她感覺得到，彩夏拉著她的手的小手開始發(fā)冷。
　　“媽媽，那個老爺爺，我好像認識他。”彩夏疑惑地說。
　　“我們不要理他，回家吧。”葵蹲下身來，輕柔地對彩夏說。她心里想，無論如何，這三個月都要好好對她。
　　“媽媽，今天你對我好溫柔哦……我好喜歡你……”彩夏笑得很天真，歡歡喜喜的在她的臉上印一個響亮的吻。然后，她將頭埋進葵的懷里，緊緊貼著她的心，靜悄悄地，開始抽泣。
　　“為什么哭了呀？”葵問。
　　“沒有，媽媽，以后我都不能再在你的懷里哭啦，我也不能聽你的心跳，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你啊……”彩夏明明白白知道一切。
　　葵無法言喻。她感覺得到，彩夏似乎在對自己的心說話，她在說一些和她的命運無關(guān)緊要的話，葵頓時無法決定判斷。
　　她唯有站起來，拉著她的手一起回家。

　　天使聽過它唱歌
　　葵打電話給向日，她難過地說：“向日，我想你早點回家，我們一起吃飯�！�
　　向日聽出她難過，頓時擔心起來，緊張地問：“你在哪里？我來接你……”
　　“不用了，”葵忙安慰說，“我想我該為彩夏買一些衣服，這是我應該做的，以前卻一直沒有做過。然后，再去買些菜呀。”
　　“那樣��？”向日松了口氣，語氣愉悅歡快起來，“我一定提前回家，一起吃‘團圓飯’。”
　　葵無奈地笑起來，然后輕輕掛電話。她先前的決定是無法更改的，即使要“彩夏”魂飛魄散。她只是想以三個月的愛來補償她，因為她是一個母親，無法不聽自己的心說話。
　　可是，她打電話的時候，卻沒有看見呼嘯奔來的車輛，而彩夏的臉上，飛快閃現(xiàn)一陣驚恐，急忙繞道她的身前，用力將她往后推。
　　尖銳的剎車聲響起來。
　　葵看見最恐怖的逼近自己的死亡之車，看見身前奮力推自己的彩夏，她無法思考了，連忙抱住彩夏，試圖用身體保護她。
　　于是，車停下來的時候，她們飛了出去。
　　葵沒有馬上失去意識，她絕望地睜大眼睛，感覺得到自己就要死去了�？墒�，彩夏不能死，她只有這一個信念，和上次車禍事故后一樣的心情。孩子，孩子不能死……
　　她已經(jīng)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心沉浸在突然而來排山倒海的絕望和孤獨之中。
　　葵努力地想要看彩夏最后一眼，她看見彩夏緊閉著眼睛，沉睡在血泊之中，葵知道延續(xù)自己生命的美麗之花一驚凋謝了……
　　一團蒼白色的火光飛向她，化作一個夢境，那是一些令她難以置信的東西：肚子里，孩子的心跳確實停止了，但是母親不愿意相信，仍舊不肯放棄……嬰兒的靈魂從葵的身體里掙扎著抽離。但是那個小女孩走了過來，她不停地擺弄著葵，聽她的心跳，觸摸她的心跳。然后，她捉住掙扎著的孩子的靈魂，和她一起進入葵的身體。
　　忽然，令她震驚的是，那個柔和的眉間是一顆紅朱砂的小女孩正吃力地爬向她。她的身體仿佛一陣挽不住的煙霧，隨時可以飛散。
　　她從彩夏的身體中被迫離開了,那她即將魂飛魄散了嗎?葵的心里頓時溢滿了同情，她開始真正后悔，這個小女孩成為她和向日的女兒很多年，她都為真正待她好過，她多少次對她說：“我很喜歡你哦……”可是她一直無動于衷，想在想起來，這多么殘忍啊。
　　“媽媽……媽媽，你不要睡，你要一直醒著……好嗎？”小女孩艱難地說，她努力地爬向葵，但是她的力量越來越薄弱，她難以接近葵。
　　“孩子，你要去那個世界了嗎？”葵默問，“我們要說再見了呀……”
　　“媽媽，不要啊……我最喜歡你的心跳聲，很有力量，而且讓我知道你很會愛別人，知道你很堅強，她讓我很震撼。媽媽，你不要死，你死了彩夏怎么辦呀……”
　　小女孩終于握住了她的手，一直爬過來，一直牽著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知道你想不明白，所以現(xiàn)在我就要走了，可是你不要離開彩夏……”
　　“你為什么傷心，為什么哭呢？”葵問，忽然看見小女孩晶瑩的兩滴眼淚，傳說鬼的眼淚有重生的能力，葵欣慰地笑了，“你可以去投胎了，快點去吧……不用理我們了……”
　　小女孩泣不成聲：“媽媽，那再讓我聽聽你的心跳，我就滿足地走了�！�
　　葵點點頭。
　　小女孩把頭埋進她的懷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不要！”葵感覺得到，一滴冰涼的淚水滴落在她的心里，生命忽然有了不同的意義。這是重生力量的奧秘，葵驚怔，即刻淚如泉涌，“你怎么可以這樣？你快走吧……”
　　小女孩搖搖頭，她的身體透明不可捉摸，隱隱約約要消失在燈光之中。
　　“彩夏不會離開你的……我不會讓她離開你的……”小女孩最后說。她把最后一滴眼淚滴落在彩夏的唇上，然后，她最后說，“媽媽，彩夏，你們要幸福哦�！�
　　小女孩縹緲得化作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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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年過去了，連彩夏也結(jié)婚生子了，連孫女都考上大學了�？麉s是孤零零一個人生活。向日已經(jīng)離開她許多年了，可是她仍然堅強地一個人生活著。
　　窗外的朝陽明媚溫暖，葵迎著日出，臉龐流露著溫暖真心的微笑，她不只一次回味過去，滿足夾雜著鼓勵對自己說：“我的心充滿了愛和堅強，有一個天使聽過它唱歌……”
　　有一個天使聽過它唱歌……
　　葵微笑著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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