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煙花三月，又是下?lián)P州的季節(jié)。他一如三年前的模樣，孑然站在城下。
　　午后的陽光微醺，他恍惚迷蒙了雙眼。遠處的女子笑靨如花，婷婷裊裊地向他走近，站定后卻指著他的鼻尖笑罵一句“裝模作樣”。
　　他瞇了瞇眼，眼前繁華依舊，觸目卻一片蒼涼。

　　2
　　雖早已過了燈節(jié)，河里依舊是一片燈影闌珊。水中有船家搖槳，那燈影便倏地碎成了九天長河里的星星。
　　他站在畫舫上看著遺世的繁華，這繁華仿佛觸手可及，卻又像街上游者的身影般隱約看不真切，竟默默衍生出些荒涼的顏色來。
　　他輕笑，自己竟也會如女子般多愁善感。
　　畫舫靠岸，他正轉身欲還，岸上忽然傳來了驚呼聲。他循聲望去，卻不見面前已被層層圍住，莫說里面，便是三步之內，也看不清的。
　　“嘿，這不是劉大人的小女兒么？”
　　“是啊，聽說她出落得國色天香，尋常都是足不出戶的，今兒個算飽了咱的眼福啦！嘖嘖嘖，這臉蛋兒呦……”
　　“可不是仙女下凡？”
　　……
　　人群里的贊嘆聲不絕于耳，連見慣了美人的他都不禁好奇起她的容貌來，是否真如評論的那般標致。若是，他便也不枉這一趟揚州行了。
　　是這么想著，但一看這里三層外三層，便也足以讓他卻步了。他想了想，最終還是笑著搖了扇子離開。

　　3
　　他沉默的站在畫舫上看著依舊不甚真切的路人，想，若他那時回頭了，是否會是另個結局？
　　不過，這大概也是天意吧？
　　他對著月亮，將手中的酒樽，連同樽里的酒，一并拋進了河里。
　　噗通。落水的聲音果斷而干脆。

　　4
　　他最終還是見到了那個國色天香的姑娘。
　　他還記得她著一襲鵝黃色小裙，若隱若現(xiàn)的勾勒出窈窕的身段。臉上未施脂粉，卻也顯出一些美好來。她施施然走過他，星目流轉，宛然一笑，傾世傾城。
　　他竟看得癡了，像是未經(jīng)人事的毛頭小子一般。夫子當年的朗誦猶在耳邊：北方有佳人……
　　耳邊回蕩的卻是銀鈴兒的笑聲，脆的似要滴出水來。
　　“公子怎的就這么癡了？”
　　他忙回過神來，窘得不能言語。
　　“公子莫不是怕奴家？奴家又不是那豺狼虎豹�！彼诹伺磷涌┛┑匦�。
　　“哪里。在下是被姑娘的容貌震撼了，驚為天人，才在姑娘面前出了丑�！�
　　“公子休要取笑奴家。公子出身富貴，見過的美人豈是奴家能比的�！彼猿缘匦Φ酶鼩g了，搖了搖手中的紈扇。
　　“姑娘倒是謙虛了。請問姑娘芳名……？”
　　“奴家名喚婉兒，劉婉兒�！�
　　他提起手中的描邊紙扇，開懷的笑。
　　婉兒看著他，也彎起了眼角。只是那笑經(jīng)了十年的沉積，已有些模糊不清。

　　5
　　畫舫著岸，岸邊傳來一陣驚呼。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的轉身，卻只聽到“抓賊”的叫喊。
　　他微微側過身，吃驚的看著不知從什么時候跑過來的小東西。小東西一身狼狽，衣衫破舊不堪，手上還抓著個綾羅的荷包。
　　剛剛那嚷著要抓的賊，怕就是他了。
　　他皺眉，小東西卻近乎哀求的盯著他，似乎要他保他一陣。
　　那邊的人很快追了過來，小東西身子一顫，連忙縮緊了身后的灌木叢中。
　　“公子看到一個小乞丐了么？大約這么高……”他比劃了一下，“他偷了我的錢包�！�
　　“……沒有�！彼D了頓，回道。
　　來人便向著另一個方向追去了。待人都走盡了，小東西才從灌木中爬出來，拍拍身上的灰土，然后揚起臉，對著他燦爛地笑。
　　他怔住。那小東西雖是乞丐，卻有著這樣純凈的笑容。
　　小東西深深地凝視了他一會兒，然后鞠了個躬，跑開了。
　　他忽然有些眩暈，仿佛時光交錯，婉兒的笑和小乞丐的笑重合在一起，模糊分辨不清。最終卻又變成了小乞丐的的笑臉，干凈的像是一絲不染的碧空上的云。
　　他迷惘了。

　　6
　　從那之后，他又遇見過劉婉兒幾次。劉婉兒也始終待他本分，表面輕浮，卻是規(guī)矩得果斷。
　　她是聰明人，這般費勁心思也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
　　他也知道她不過是他生命中的眾多過客之一。他想，沒有關系也罷，到時候糾纏不清，卻也麻煩。
　　于是他他按計劃辭別，回京。
　　只是再也料不到的是，他的這位過客，在他心里住了十年。
　　也許是真的動了心吧。他想。爾后輕輕一笑，云淡風輕。

　　7
　　小東西自那晚后便常常跟在了他的身后。他無奈地笑，便也由他去了。只是很久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小東西竟是個啞巴。
　　心里隱隱泛出異樣的情緒，他按捺下去，只當它是同情罷了。
　　而且……他側過臉，小東西臟臟的臉上立刻漾開一個笑。
　　這種感覺，似乎也還不錯。

　　8
　　他是決計沒有料到能在揚州城再見到她的。
　　她望著他溫和地笑。他還是像十年前一樣窘得不能言語。
　　“去坐坐吧�！彼聊S久后邀請道。
　　她欣然應約。
　　可即便是坐下了，兩人也是相對無言。
　　她與他閑扯家常。成親了沒有，有中意的姑娘沒有。
　　他皆是搖頭。
　　婉兒放下茶盅，低低嘆了口氣。
　　“當年的事……你當我看不清么？”只是不能說，不愿說。
　　“罷了，那么久的事了，便是誰也追究不起的。倒不如……放手吧�！彼曀难劬Γ粯拥念伾�，卻大約染了幾分寂寞和孤獨。
　　十年了，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嬌俏頑皮的小丫頭，而出落成一個穩(wěn)重的閨秀了。
　　也許，是該時候……斷了這份念想。
　　他終于抬起頭望向她，表情釋然了許多。
　　她站起身，要做別的樣子。門外不知是么時候已站了一大一小。
　　她向他介紹：“這是我的丈夫和女兒。”
　　他終于釋然地笑了，像是放下了背了許久的包袱。而他，也終于有了十年前紈绔子弟的模樣。
　　他調笑道：“十年前十年后，你都是一個紈绔子弟，”
　　他笑：“自是如此�！�
　　她忽然低了頭密密切切道：“那邊的那個孩子，似乎很喜歡你哪。”
　　他望去。小東西正依著墻根，熱切的望著他。以往總是怯怯的眼神，今日卻散發(fā)出些精神來。
　　他依舊笑得云淡風輕：“這次，我是定要將他帶回去的�！�
　　心底的感覺再清楚不過。這一回，他不會再放手，空余十年恨了。
　　她一臉了然，然后挽著丈夫牽著孩子離去。
　　“加油吧�！�
　　他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

　　9 =end=
　　春夏交錯，他終于離開了這個他念想了十年的地方，帶著他的小東西。
　　小東西順從的牽著他的衣角，慢慢的跟隨在他身后。他不時低下頭看他，小東西便抬起臉，扯出甜美的笑容。
　　傍晚時候的陽光溫柔地給兩人身后拉上長長的影子，兩人像是沐浴在云彩中一般，連唇邊眼角的笑，也都鍍上了一層溫馨的金色。
　　一片美好風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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