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煙花不寂寞

　　“我叫煙花“

　　李博第一次見到煙花，是高二文理分班的第一天上課開的班會上。煙花上臺，兩條黑油油的麻花辯俏生生的放在兩肩上，穿著棉布格子裙，白襯衣，一副八十年代的學(xué)生模樣。
　　下面的同學(xué)一看就愣了，然后嘩地一片，拼命鼓掌。
　　煙花淺淺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脆聲說道：大家好，我叫煙花。
　　煙花一說完，把兩根辮子一甩，輕悄俏地走下臺來。李博看著她，忘記了鼓掌，忘記了笑，也忘記了下一個上臺介紹的該是自己，只是傻愣愣的坐在座位上，看著煙花從自己的身邊走過，直到旁座的同學(xué)用胳膊肘頂了頂他，他才如夢初醒，慌張的竄上臺去，把臉漲得通紅卻憋不出一句流利的話，天知道他在高一時才得了口語辯論賽的第一名呢。就這樣，在他緊張地直掉汗的時候，他看到臺下座位上的煙花淺淺的笑，露出了87版射雕英雄傳黃蓉似的小虎牙。

　　“你是李博”

　　開學(xué)后便是學(xué)習(xí)，沉悶無聊卻又不得不拼命。李博在安靜的自習(xí)課偶爾抬起頭來，看看周圍全是黑黑低低的腦袋，這時李博的眼睛就會不自覺的向一個方向看去，左上角45度——那是煙花的位置，煙花總是梳著兩條麻花辯，放在肩上低著頭寫練習(xí)。李博看著她白襯衣，還有襯衣下那兩根若隱若現(xiàn)的乳白色的肩帶。他在心里總?cè)滩蛔》捶磸?fù)復(fù)地喃喃念叨著煙花，煙花……
　　說來也奇怪，一般人若聽到一個女子叫煙花，可能想到的是“煙花女子”這個不好的謂稱，可李博第一次從分班表那里看到煙花這個名字時，就癡愣愣地想起一句詩，“煙花三月下?lián)P州”所以，當(dāng)李博在偷偷注視煙花的背影時，總會環(huán)繞著一個問題：煙花在那煙花三月的揚州，會是一個怎樣的旖旎的畫面？
　　李博這樣一想，白凈的臉便不禁紅了起來，旁邊的江曉宇看到了，便嘻嘻地問道：你又在想姑娘了？李博一聽，心虛地故作生氣說：你別胡說�。≌f完卻忍不住和江曉宇一道笑了起來。
　　李博是個好學(xué)生，是那種每次考試都拿年級前三的那種優(yōu)秀學(xué)生。白凈清秀的面龐，高瘦的身材，白襯衣的校服裝，笑起來略帶羞澀。可也就他這么好好學(xué)生樣，竟成為不少女同學(xué)心中的暗戀對象。
　　可是有誰知道，就是這樣的典型的好學(xué)生，竟然會在心中常常偷偷暗想著一個叫煙花的女生
　　李博和煙花沒有接觸，就像他和其他女生沒有接觸一樣。大家覺得，李博天生就是呆在教室里安靜地演算著習(xí)題的男生。
　　而煙花呢，注意李博的時候往往就是在每次大考小考排名的時候，那時的煙花往往自卑于自己的成績。這時她看李博的眼神，有著一種天神似的崇拜。

　　李博沒有注意煙花看他的眼神，就像煙花不知道李博偷看她的背影一樣。
　　兩人依舊平靜而忙碌，就像兩條早已固定的星球軌道，各自孤單的在屬于自己的軌道上運行。
　　李博覺得，煙花說話很好聽，清清的脆脆的，可是，兩個人卻從未說過一句話。
　　煙花是個生性樂觀的人，哪怕考試不及格，平日里也是樂樂哈哈的，過得很熱鬧。
　　李博是個安靜的人，有時他在寫練習(xí)時會聽到煙花和別的同伴的說笑聲，李博一旁聽著，心情也會變得暢快起來，那些難題也算得順流了。
　　他心想：人人都是心比煙花還寂寞，可是他心中的那個煙花，卻似乎從來不懂得寂寞。

　　在學(xué)校的時間很慢又很快，快高考的五月，李博在市區(qū)上街買東西，初夏天氣變化快，李博往公車站走到半路時天下起了雨，李博只好躲在一家商店的外廊下。
　　等了許久，雨還未停，李博看到了一把撐開的白底藍(lán)花的雨傘裊裊地朝自己這邊飄來，底下那個持傘的似乎有意無意地朝自己看了一眼。李博心跳一快，心速便竄起來，正在掙扎著想著：要不要叫呢？要不要叫呢？
　　正在掙扎亂想著，那把藍(lán)花傘朝著自己一轉(zhuǎn)，露出了一張淺笑的臉，一個聲音脆脆地響起來：你是李博。
　　李博一愣，呆呆的地點頭，他從未想過，他和煙花竟會在未畢業(yè)之年能夠說上話。

　　一把傘，兩個人

　　這本應(yīng)該是個浪漫的故事，可惜李博是個不擅長浪漫的人，此刻的他只會說一些結(jié)結(jié)巴巴的話，倒逗得煙花笑得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煙花覺得李博很有趣，平時在臺上侃侃而談，自信從容的樣子，誰知私底下卻是一個和女生共撐一把傘都會不好意思的呆男生。
　　兩人到了公車站，最后一輛公車痕合適的開走了。反正學(xué)校也不遠(yuǎn)，我們走回去吧。煙花說。
　　好好。李博連忙答道，答完了覺得后悔，怎么就這樣忙忙的答了兩個好呢？這樣不會讓她反感吧？還好還好，李博偷偷望向煙花時，煙花看著雨淺淺笑，沒有任何不一樣。
　　兩人走到學(xué)校時，已是下午，那時他們才知道，原來對方都喜歡MJ，喜歡沈從文，張國榮，安妮寶貝，都討厭喝咖啡和看泡沫劇。他們的文體活動都超喜歡下五子棋。
　　兩人在談?wù)撨@些的時候，都未曾注意，藍(lán)花傘下映襯了兩朵淡淡的紅云。

　　回校后，兩人繼續(xù)沒有來往，沒有接觸。大家繼續(xù)忙碌地準(zhǔn)備高考，全都忘了心中是否寂寞。

　　六月，高考。
　　結(jié)束。這，并不是開始。而是平靜而匆忙的離開。李博在班群中記下了煙花的號碼，他對她發(fā)出信息：煙花，我想和你下一局五子棋。
　　本來等待是漫長的，但是李博覺得，有煙花在身邊，原來等待也很短暫。
　　結(jié)果出來了，李博成了理綜狀元，總成績?nèi)械谌鵁熁�，只考了一個普通不過的三本。
　　李博去了北京那個輝煌的大學(xué)，煙花去了揚州一個普通的小學(xué)校。
　　開學(xué)前，李博約煙花出來，認(rèn)真地對她說：煙花，做我的朋友。
　　煙花笑著說：傻瓜，我們早就是朋友啦。
　　不是，是那種……李博還沒說完，就被煙花用一個笑話打斷，李博心中有淡淡的惆悵，但卻什么都沒有說。

　　大學(xué)后，煙花戀愛，化妝，換男友，變造型，完全洗去高中時的清純模樣。她在空間放上照片，血紅的嘴唇，煙熏妝，連兩顆虎牙都套上尖尖的吸血鬼牙，她摟著新交的男友妖妖的笑著。
　　李博看著，暗暗嘆了一口氣。
　　他打電話給煙花，問：你還好么？
　　她答：還好，生活很熱鬧。
　　他問：寂寞嗎？
　　她那邊黯了一下，慢慢地說：還好，接著換了語氣，傻瓜，我都說我這里那么熱鬧，怎么會寂寞呢？
　　頓了一下，她問他：你呢？
　　還是老樣子，看書，做實驗，看球賽，聽講座。
　　她聽了，問他：寂寞嗎？
　　他淡淡笑：還好。
　　真的還好，當(dāng)你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是最寂寞的，不過時間長了，你就會慢慢習(xí)慣，那時的你就算再怎么寂寞，也會答一句，還好。

　　北京的三月還是冷，他走過校園，會想起那個在揚州的那個叫作煙花的女子，他會在心里想，是三月的揚州美還是那個穿著白襯衣格子裙扎著兩條麻花辯的煙花更美？他這么一想，嘴角就會慢慢地往上翹，劃出一道很美的弧形，然后他的心就會慢慢地泛酸，煙花，煙花，原來煙花不寂寞。

　　煙花真的不寂寞，她活得熱熱鬧鬧的，逃課，換了一個又一個男友。可是，那天她告訴李博，她的現(xiàn)任男友是江曉宇.。
　　竟然是江曉宇！李博一下就愣住了。他記得江曉宇有了一個快結(jié)婚的女朋友。
　　他告訴煙花，煙花無所謂地笑笑，他來找我，說，要包我。
　　李博當(dāng)天就坐火車去了揚州，第二天一臉風(fēng)塵的趕到煙花的學(xué)校，看到的是煙花擁著江曉宇在熱吻。
　　混蛋！李博掄起拳頭就超江曉宇打去。
　　那是李博第一次打架，那是李博第一次那么傷。
　　煙花在送滿臉青腫的李博上火車，淡淡地說，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是，我必須生活。
　　李博看著煙花，沒有說話。

　　那個新年，煙花做了江曉宇的情人。
　　李博在北京看著新年上空燦爛燃燒的煙花，覺得自己的心如燃盡的煙花下落的姿勢一般的黯然。
　　半年后，江曉宇的未婚妻發(fā)現(xiàn)了江曉宇與煙花的關(guān)系，她從南京去了揚州，大鬧一場，煙花與江曉宇分手。
　　與江曉宇分手那天，煙花給李博打電話，淡淡的口氣全無傷感，李博聽到她說，我要去西藏，流浪。
　　后來的兩年，煙花去了西藏。她給李博寫信，說，我到了，我很好。
　　你放心。
　　李博把信工工整整的折起來，隨身就像寶貝一樣收著。
　　朋友說李博，你怎么不找女朋友？
　　李博笑，我有女朋友。
　　朋友奇怪，怎么啊啥時的？怎么都不見呢？
　　李博道：她不怕寂寞，去玩了啊。
　　那她什么時候回來？
　　寂寞的時候。李博說這話的時候，笑得很寂寞。

　　第三年，煙花回來了，她站在李博面前，不化妝，戒了煙，皮膚變黑了，但眼睛變亮了。她還是淡淡的笑：李博，我回來了。
　　李博看著她，問：你，寂寞嗎？
　　煙花聽了他的話，愣了愣，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埋進(jìn)他懷抱，李博用力地抱著她，用力疼得她流出了淚，她霎時大哭起來，放聲，流淚，流出了這些年的辛酸與寂寞……她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她只知道，她從他的懷里抬起頭來的時候，他胸前的衣襟，早已濕透。
　　其實煙花很寂寞，她從小父母離異，高考前母親去世。煙花一個人很害怕，很寂寞。她不接受李博，是害怕在一起后會分手，她的心里很害怕失去他。
　　以后虛無的燦爛，其實只是為了掩飾內(nèi)心深深的寂寞。

　　李博一直在等，等她回來，他的手牽起煙花的手，李博對煙花說：煙花，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寂寞，等你寂寞時想起我，等你寂寞時來找我。煙花，我真的怕你不寂寞。

　　一個人是寂寞，兩個人是生活。
　　他們的手牽在一起，看新年的煙花燦爛地在空中盛開，冉冉燃燒，他們相視，甜蜜地笑，他們知道，其實煙花不寂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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