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te 66

　　木質(zhì)的門看上去有些年歲了，被推開時發(fā)出了稍顯刺耳的聲音。慵懶的男聲和著音樂充斥著略顯空曠的空氣，不算小的牛排店里，只有一個瘦削的背影，有些刺眼的孤單。

　　美國66號公路，那個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的地方，如今也只剩下了無限的荒涼。只是在隨手翻閱一本雜志時看到幾張圖片，宮城便做了決定有時間開車過來看一看。從芝加哥出發(fā)，開了整整一天一夜，遇到的車子也不過寥寥。

　　真是衰敗的徹底。

　　不溫不淡的《get your kicks on route 66》柔柔的在耳邊彌漫。宮城收起了自己的思緒，抬頭看向?qū)γ嬲⑿χ粗巴獾娜恕?br>
　　“水澤一郎”。
　　他的聲音很干凈純粹，甚至還帶有一絲稚嫩。
　　看上去最多也只有19歲吧，宮城心里默默地總結(jié)著，但是依舊掩飾不住內(nèi)心某處的驚喜，也許是因為在異國遇到了家鄉(xiāng)的人，也許是因為那溫暖的笑容。

　　不論怎樣，原本孤單衰敗的行程，總算是多了一個人。

　　“上次來的時候，這家店還在呢�！�
　　宮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一間門口長滿了雜草的木屋，也許只有稍高一些地方掛著的牌子才能證明得出，這里曾經(jīng)是一間酒吧。墻上似乎還有幾張上個世紀(jì)六十年代的海報畫。
　　水澤突然向酒吧的方向跑去，宮城一愣，緊隨其后追了上去。
　　男生伸出手，因跑動而劇烈起伏的胸口還沒有平靜下來，他抬起手，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酒吧銘牌上一道淺淺的花紋，抿著唇，眼睛里透露出來的留戀和悲傷，宮城似乎看出了些，所以只是站在一旁安靜地陪伴著，沒有出聲。

　　水澤毫無預(yù)兆地轉(zhuǎn)過頭來。
　　“這幾公里的路段上，僅剩的店就只有我們剛剛吃牛排的那家店了。”
　　宮城看著他的臉，喉嚨有些干澀，不曉得該說些什么。

　　也許，他是一個懷舊的人。
　　看得出，過去的這些記憶對他來說有多么重要。
　　但凡事總會經(jīng)歷衰敗，不論曾經(jīng)的記憶多么輝煌多么美好，一旦被忘卻了，便會失去所有的驕傲。這種事情，我們把它成為“歲月”，這種事情，也不是你一個人就能夠改變的。

　　宮城靜靜地凝視著側(cè)臥在副駕駛上那張睡得安穩(wěn)的臉，出了神。

　　車子在公路上依舊孤寂地奔跑著，宮城不想把車開得太快，因為旁邊的水澤一直趴在打開的窗戶上往外眺望。
　　宮城撇過頭，看見了身旁的人在空中隨風(fēng)飛舞的發(fā)絲，以及那看不出表情的側(cè)面。唇依舊是緊緊地抿著，眼神有些暗淡，卻又不屈不饒地伸向遠(yuǎn)方。

　　他大概和很多人一樣，是回到這里來尋找記憶的吧。
　　66號公路，一條已經(jīng)在“美國公路系統(tǒng)”中被除名的地方，卻印刻在了很多人的心里。就像是紋身，或者，像morphine……太多人去不掉戒不掉，太多人還在懷念。

　　窗外的風(fēng)景并不因為有心人的挽留而靜止。
　　依舊是荒蕪，依舊只剩下回憶。

　　在開往洛杉磯的第三天上午，宮城停下了車，因為一塊公路邊的墓碑。
　　上面的銘文或是姓名早已模糊不清，水澤卻還是蹲下了身子。
　　蒼涼的公路上，一個瘦弱的少年蹲在一塊掩蓋在雜草中的墓碑前，嘴角是無比溫柔的笑容，眼神也變得有如天使般明亮，而他那修長的手指正順著墓碑的輪廓，淺淺地摩挲著。風(fēng)掠過，少年的發(fā)絲飛舞得攝人心魄得好看。
　　“水澤，你……”宮城對這種美得近乎詭異的畫面感到了一絲顫栗。
　　水澤回過頭，那一刻，他的微笑明亮了一切。
　　“宮城，我愛這里的一切，所以我不久之后也會葬在這里�！�
　　宮城只覺得渾身上下止不住得顫抖了一下，那一瞬間，仿佛心臟受到了沉悶的一擊，想開口，卻又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

　　回到車上的水澤顯得一如既往的平靜。
　　宮城卻只是雙手緊握住方向盤，沒有啟動車子的意思。
　　“你剛剛那句話……是什么意思……”猶豫了很久，終于在一片黑暗之后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所有的車燈都關(guān)上了，周圍一片濃重的黑暗。然后在這黑暗之后，宮城聽到了身旁少年好聽的笑聲。
　　“沒什么特別的意思，半年前查出的病，大概還有1個月左右的時間。”
　　空氣靜謐著，卻仿佛衍生出無數(shù)細(xì)細(xì)的絲線，纏住了所有的思緒和氧氣。宮城握著方向盤的手心開始出汗，與皮革之間發(fā)出了細(xì)微不可聞的摩擦聲響。

　　死亡只不過是生命中的無數(shù)個話題中的一個。

　　近在咫尺的少年淡淡的呼吸彌漫著整個空間。宮城側(cè)身一把扣住了少年的手腕，在對方略顯驚訝的目光中將自己的唇狠狠地覆了上去。然后，是變得急促的呼吸，變得稀缺的空氣。
　　這個吻很是綿長，直到水澤覺得自己快要缺氧的時候才被放開。宮城猛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胸口因為剛剛的一切劇烈地浮動著。
　　宮城從置物格里翻出了一包煙，想要抽一根，他的呼吸依舊還沒有回復(fù)平靜，只覺得自己的心里亂的可以。
　　略顯顫抖的手卻在黑暗中被另一只帶著淡淡溫度的手給緊緊地握住了，宮城一愣，手中的煙也滑落下去。

　　“謝謝你，這樣，我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在這條公路上了�！�

　　喜歡尋找過去的記憶不僅僅是因為懷舊，而是因為孤獨(dú)。因為只有記憶是自己能夠確定留住的東西，只有記憶是自己能夠確定擁有到最后的東西。

　　宮城沒有再開口，只是拉著水澤的手，將他一把抱進(jìn)了懷里。懷中那略有些瘦削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宮城只能埋下頭，將下巴緊緊地靠在他的頭頂。

　　“宮城，這里的玉米可是很好吃的�！�
　　“是嗎……”宮城順著水澤的微笑向窗外撇去，一片碩大的玉米地，在風(fēng)中掀起了層層的波浪。燦爛的，有如此刻趴在車窗上的人的笑容。

　　路過了玉米田，路過了沙漠，路過了帶有濃濃西部風(fēng)情的酒吧小店，車?yán)^續(xù)在公路上馳騁著。
　　宮城知道，漫長的66號公路也有它的盡頭。但對于愛它的人來說，已足夠陪伴他們的一生。風(fēng)輕撫在臉上感覺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愜意，陽光也斑斑駁駁，印刻在了車?yán)铮粗揽吭谧约杭缟纤煤艹练�(wěn)的臉。宮城嘴角浮現(xiàn)出了淡淡笑意，輕輕哼出了一句詩句：
　　Tell me you are mine. I'll be yours through all the years, till the end of time.

《十年左右（日記本子，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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