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與君一曲凡話歌，約我一生相思念。

　　（一）

　　許多許多年后，時間已經(jīng)模糊了她記憶中他的樣貌，卻只使得那一日在她的腦海中變得更加清晰真實。

　　那一日，正是上巳節(jié)慶。她婚后三年不育，郁郁寡歡，他卻初登皇位，神采激揚。

　　他站在城墻之后，與她看遠(yuǎn)山間隱隱杏花色彌漫了田野，指點著與她感慨：“終于得到這片天下了！”

　　“那真是恭喜了……”她猶豫了下，笑言。

　　“萬里無疆，”他微仰著頭，手掌虛握成拳，“一切皆在我手中。紫青……你愿陪我一起看遍這大好河山么？”

　　她站在他的身旁，忽而豁然開朗，抬頭，對著他揚眉一笑，學(xué)著他曾經(jīng)的口氣，一字一頓地答：“與君之約，從未有悔�！�

　　“哈哈，好！”他哈哈地大笑，拉著她像兒時一樣奔跑下城墻，拉著她共騎上高頭駿馬：“紫青，你抱緊我的腰，我?guī)闳タ葱踊ǎ　?br>
　　她抱緊他的腰，頭埋在他的懷里，卻閉著眼并不看花。

　　那一日，她聽見他的心跳，也聽見自己的。

　　撲通、撲通……漸漸融成了一個聲音，一個讓她面上發(fā)燙卻眷戀不已的聲音。

　�。ǘ�

　　她和他相識的時候，他還小，只是一個孩子。

　　她更小，也是一個孩子。

　　竹馬繞床弄青梅，青梅拽了竹馬的領(lǐng)子罵：“誰許你進(jìn)我的閨房擾我的午覺！又欠我用鞋子打你嗎？”

　　孩子拽了孩子的辮子，孩子脫下了繡花鞋追著孩子滿院子打……打著鬧著，孩子和孩子抱成一團(tuán)在地上滾，滾累了，癱倒，對指著，看著對方的鼻青臉腫哈哈大笑。

　　笑夠了，他爬起來，拍拍自己沾滿了塵土的錦袍，道：“紫青，快爬起來，我請你吃點心！”

　　吃夠了，她掰著小版塊點心喂魚，說：“你等著，等我長大一定要做出比這個還好吃的點心！”

　　那之后，兩個孩子的關(guān)系一日比一日好。

　　他不許她和別人玩，她只跟在他身后追著他打鬧跑了一圈又一圈，跑了一日兩日三日……直到生日過了一次又一次，她穿上了長裙，再不能撒開腳到處亂跑時，才換了他搖著扇子，在她身邊繞了一圈又一圈。

　　天下的女孩千萬個，對他而言，她卻是不同的那一個。

　　天下的男孩千萬個，對她而言，他卻是唯一的那一個。

　　老皇帝點點頭，老丞相也點點頭。

　�。ㄈ�

　　“紫青，我要這天下，我還要你與我共享這尊榮�！�

　　這句話，他說過很多次，說到她的耳朵快要生繭子。

　　他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jīng)從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王。他是皇的許多個兒子中的一個，不特別得寵，也不特別被冷落。他像是每一個皇子一樣，野心勃勃，一心要懷抱美人，手握江山。那個時候，他最愛與她說話，說很多很多的話，談很多很多的事，發(fā)很多很多的誓言。

　　“紫青，我發(fā)誓，一定要讓你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紫青，我發(fā)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權(quán)勢財富當(dāng)為我所用，而絕不會為我所迷�！�

　　“紫青，我發(fā)誓，無論你不負(fù)我，還是負(fù)我，我都定不負(fù)你�！�

　　……

　　“我的王，有一日天下拱手而治，美人列隊而侍時，你會后悔今日與我許下的誓言嗎？”他聽見她的聲音這樣問他。

　　“與君之約，從未有悔�！彼f，一字一頓地。

　�。ㄋ模�

　　同興三年，帝征戰(zhàn)北蠻，大勝而歸，然途中因傷重病，不愈，三月三日，龍馭上賓。帝身后無子，其弟即位。帝在位一十一年，治國決策從無不利，征戰(zhàn)南北從無不勝，百姓無不安居樂業(yè)，文臣武將無不心悅誠服，遂舉國哀喪，三年尤悲。

　　……

　　月下，幽咽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
　　樹上，有杏花在涼風(fēng)中凋落飛揚，又她手中一杯清茶蒸騰起的暖霧吞噬。

　　……

　　他是大湮帝國幾百年來最有資格驕傲的帝王，她是帝王最愛的，唯一的女人。

　　她還記得，千軍萬馬之前，他翻身下馬，取她手中的第一杯酒敬天，傾她手中的第二杯酒敬地，飲下她手中敬上的最后一杯酒……她記得，那酒香醉人的凜冽。

　　她還記得，千軍萬馬之前，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聲叮囑他的作息飲食，為他戴正頭上的護(hù)盔，為他系上她親自縫制的戰(zhàn)袍……她記得，那戰(zhàn)袍觸感的厚實。

　　他愛她，但他首先是一個帝王，帝王可以又愛江山又愛美人，卻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女人的兒女情長而停下前進(jìn)的腳步。

　　“紫青，等我，等我平定邊疆，等四方歸化……定與你，看遍這大好河山！”他揮起馬鞭掄下前的那一剎，對她高聲說：“我一定會勝！一定！”

　　她還記得他那斬釘截鐵的口氣，仿佛依舊響在耳邊。

　�。ㄎ澹�

　　她明白，她懂得，她和他一樣堅信他的無往而不勝。

　　哪怕……一次一次，一年又一年，南有倭寇，西有蠻夷，北有胡盜，他因此從未實現(xiàn)他許給她的，攜手游歷江山的諾言。

　　……

　　如今，她一身縞素，目光卻干澀而平靜。她再也不能揪著他的衣領(lǐng)，再也不能脫下自己腳上的繡花鞋抽得他滿院子跑……她也再也流不出半顆眼淚。

　　“紫青，你后悔么？”她聽見一個聲音這樣問她。

　　……

　　莫笑紅塵癡戀老，世間月下長相思。

　　她舉杯，以茶代酒敬了天地和他：我的王，我定代你，看遍這大好河山。

　　“與君之約，從未有悔�！�

　　她啟唇，恍惚間聽見的，卻是他的聲音。

　　【與君之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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