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美娟，花好月圓。我自知，不是如此好福氣的女子。
　　——璃，雪
　　“哎呦——”
　　三月的小雨被蘇繡針腳描成了茉莉香片的模樣，水粉色小襦淡掃絲絲雪白，滾邊微微的卷了，嵌著點點珍珠，鵝黃色外衫委在初生的嫩綠上，是謂之雪凝新荔。清風(fēng)過處，引落了桃花，印在美人額前，平添嬌羞無限。
　　“雪雪，你又淘氣了�！�
　　素手搭纖，投足之間沁人心脾的花香，似水仙又似桂花，清冷卻溫柔。輕輕俯身，蔥白色的抹胸忽隱忽現(xiàn)，這一身廣袖流仙越到袖口及下擺處越發(fā)顯得澄藍(lán)，是謂之寒璃初晴�？谥新裨梗兼i簇簇。
　　“璃小姐，您回來的正好，紙鳶掛到了樹上，奴婢夠不到，小姐……小姐便要自己爬上去取……”
　　“噗——”
　　水暖璃點點頭又笑著搖了搖頭。若說別的大家閨秀這般調(diào)皮，到叫人難以置信。但眼前這位戈家大小姐戈雪天的性子，她可是再清楚不過。若說謙恭有禮決計不差了旁人，論起溫婉淑良也是遠(yuǎn)近聞名，只不過總是有那么一點……
　　“小璃你還笑！”
　　戈雪天拍拍身上的塵土，一邊嗔怪，一邊疾步上前抱住水暖璃的手臂。
　　“都怨你，每天出去看病人，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沒有你在身邊，爹爹又不許我出門，可真是要悶死人了。看病人，看病人，哼，病人有那么好看么？！”
　　“你呀……”
　　手指輕輕劃過戈雪天的鼻尖，水袖微翻，捻下她發(fā)間的半瓣桃花。江南的三月總是迷人的，叫人忍不住忘記什么，又想起什么。
　　……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大師兄……”
　　“沁月堂雖好，然師妹乃胸懷抱負(fù)之人，怎可偏安一隅。時間久了，磨滅了志向，豈不如師兄這般無用�！�
　　“師兄……”
　　“毋須多言。切莫……忘記……九浮生。”
　　那一年的三月，水暖璃身后的櫻花撒了一地。像離別的笛，吹落旅人凋零的心。
　　前行的車馬，顛簸，重病的人止不住的咳出心血，不再對過往有一絲的留戀。
　　“娘親，娘親……”
　　“爹，不是說江城的大夫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么？怎么……怎么……還是……”
　　“雪兒，唉，為父跟你講過，你曾有一個哥哥。那本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只是……未及滿月，那孩子就……你娘親傷心了數(shù)月才漸漸平靜，本來我并沒有察覺到什么，可在生你的時候，你娘卻又難產(chǎn)。命雖然是保住了，卻從此不能再育……大夫說，這是舊疾。你的祖父祖母大為不滿，而這一切又怎么能去怨你的娘親，分明是我……是我這個做相公的……于是，我與你母親便遠(yuǎn)離他鄉(xiāng)，做些小生意……”
　　“爹啊……爹爹啊……這些……這些我都知道，娘心中覺得愧疚，所以……才一直把我當(dāng)男孩子看�？蛇@……與娘今日的病有什么關(guān)系？即便是有關(guān)系，我們又要怎么做才能救娘呢？”
　　“大夫說……哎……”
　　“大夫說什么啊，爹爹莫要猶豫，不論是什么難事，雪兒都愿意做，即便是……即便是要用雪兒一命換娘親安康，雪兒也……”
　　“哎……傻孩子……只怕這件事……比要人一命還要難啊。”
　　那一年的三月，戈雪天手中的紙鳶跌落在湖心，一池春水打濕的，不僅僅是尚未完成的畫。
　　……
　　“雪雪，我回來了。”
　　“嗯？小姐不在家中？”
　　“璃小姐啊璃小姐，真不是奴婢說您，您每天東奔西跑的為江城的百姓施藥行醫(yī)，卻把自家的好日子給忘了？”
　　好……日子……么？
　　手中的藥簍跌落在地上，麝香、荼蘼、金盞花、蒼術(shù)散落一地，好日子，的確，那是她傾盡天下奇藥異術(shù)也無法挽回的好日子！
　　戈家老爺大壽這一晚，水暖璃沒有停過杯。賓客紛紛稱道，戈家這一位女夫婿招的好啊，巾幗不讓須眉。
　　飲下戈小姐遞過的酒，她一飲而盡。影青瓷上有戈雪天手心的溫度，那一刻，她不是沒有想過放棄。自從十八年前的這一天開始，她在這世上的一切便都是假的，除卻這個唯一的目的。然而，捫心自問，她水暖璃能說她對雪雪的感情不是真的么？
　　對，是真的，是真的又如何？誰讓她生在戈家，要怨，就只能怨這個注定無法改變的命運。
　　閨房中，鏡臺前，沁雪百合釵被戈雪天捏在手中，左試右試，似乎永遠(yuǎn)也嫌不夠滿意，永遠(yuǎn)也不厭倦。這透著甜香的發(fā)釵是小璃走了好多地方，花了好長時間親手為她做的。她要美美的帶上，向所有的人炫耀自己的幸福，雖然，大概只能擁有到今晚了。小璃對著自己每每都是笑靨如花，可她心中所思又怎么能瞞得過自己。
　　……
　　“小璃，我……我覺得對不起你。若不是因為我娘病的糊涂，認(rèn)定了我是男孩子，一定要我娶一個女子……你也……”
　　“雪雪莫不是想說，我因此了誤了終身？”
　　“小璃……其實，你不用勉強開心的。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受過我家的好處，也都沒有一個愿意把女兒嫁過來。本來……哪個女孩子不想找個好夫君……”
　　“雪雪這話中之意，莫非是在怨璃兒慢待了雪雪？”
　　“不不不……我……”
　　“噗，我懂雪雪的意思。但，和雪雪在一起，我是真的覺得開心啊。說出來，也許不會有人相信，在璃兒心中從來沒有想過要嫁什么好夫君。其實，看看李家休妻，再看看王家都十三房了還要再納妾，你倒是說說，這男人有什么好？倒不如你我這般互相珍視，相敬如賓�！�
　　“嘻嘻，小璃你講的真有趣。嗯，你說的……和我在一起，很開心……是真的么？”
　　“這個，雪雪，你有沒有聽說過九浮生？”
　　“九浮生？那是什么，是說人可以活九次么？”
　　“噗，有一點點接近。在很久以前的一個世代行醫(yī)的部族中，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人有九世，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夠得到九世。唯有至誠之人，方可無憂輪回九世�！�
　　“哦，是這樣的啊。那，小璃是大夫，一定是信這個的了�！�
　　“對啊，所以，我對你說的都是真的。不為別的，就是為了這九浮生也不能騙人對不對？”
　　“嗯，我也不要騙人，我要和小璃一起輪回九次，我們世世都不分開。”
　　……
　　滿眼的喜慶，恰到好處映襯了狼藉之像。
　　戈老爺?shù)乖诖蟠蟮膲厶遗�，一針封喉，倒也死的悄無聲息。從在他身邊走遠(yuǎn)的是滿手鮮血的水暖璃。
　　“小璃……小璃……”
　　戈雪天沖上去抱住撞門而入的水暖璃，頭上的發(fā)釵在一片血紅之中顯的份外甜美。
　　“我……殺了人�！�
　　“你……你……你不是說大夫就是要救人的，你怎么……”
　　“沒錯，大夫是要救人�？晌�，在是個大夫之前，首先，是個殺手！”
　　“為什么……”
　　“為什么？十八年前那家伙覬覦我族中至寶沁雪百合的時候，沒有人告訴我為什么；他找來以前為官時結(jié)交的狗屁將軍毀我村落的時候，沒有人告訴我為什么；他們怕此事敗露滅了我全族的時候，沒有人告訴我為什么！如今……如今……”
　　“小璃……”
　　“雪雪愿不愿意跟我走，這里，我殺了人，已經(jīng)待不下了。我們……”
　　“嗯，我愿意�！�
　　三月的夜，最是讓人夢縈魂牽。不管經(jīng)歷了怎樣的寒冬，冰雪一化，似乎都可以消融。
　　“咳咳，雪雪，我們這是去往何處？”
　　“小璃，你不是說和我在一起很開心么，我們，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咳咳……雪雪……為何我心口這般悶�！�
　　“小璃你昨晚喝的太多了�！�
　　“咳咳……那酒……那杯酒……”
　　“小璃，你昨晚殺的那個人是爹爹吧。”
　　“……”
　　“小璃你呀，最不會騙人了，心里想的什么，其實一眼就能看穿�！�
　　“番木鱉……”
　　“嗯，果然是瞞不過小璃呢。若不是小璃昨夜心情太過激動，又怎么會嗅不出那酒中的毒藥�！�
　　破曉時分。日光慢慢透過濃墨般的夜，照射在水暖璃毫無血色的臉上，可那嘴角卻兀自帶著微笑。
　　……
　　“小師妹�！�
　　“師兄勿要再挽留了，沁月堂雖好，卻始終不是九浮生傳說的起源之所。我一定要到那里找尋消除謊言對魂魄束縛的方法。下一世，我們便不用再背負(fù)命運�！�
　　三月的陽光，照亮每一個來不及明媚的角落。一個背著藥簍的女孩子，停下腳步，輕輕梳理一下?lián)踝⊙酆煹那嘟z，迎著春晴，她嘴角微微上揚。
　　“小璃。你還記不記得九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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