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剛上任的那年下了場大雪，雪中他看著主殿，心里想的不是什么百姓疾苦，而是一些茫然雜亂的念頭。
　　他當(dāng)年參與考試，第一年無心在試卷上畫了葉草，第二年隨意寫了幾個草字，直到第三年，他聽從父親病重時的哀求終于用心答卷，被看中參與了殿試。那次他和幾個人跪在臺階下，不經(jīng)意間瞥到殿上黑發(fā)俊美的帝王，他那日寫了一篇稱贊美人容貌的賦，才華如朝輝奪目。一舉奪得了丞相的職位。
　　這幾年間他接近了鳳王，卻一次次生生逼迫住了自己的腳步，他知道如果接近他，他會忍不住去占有他，甚至付上自己的性命。
　　他怕死。
　　他心中的雪，從三年前的那驚鴻一瞥開始，就未曾停過。

　　鳳王很長時間沒有早朝了，碧城曾經(jīng)想過隨從那群老臣跪在殿外，苦口婆心的勸帝王參政。
　　后來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別國送來的美人的確就像畫一樣絕色，如果是他.......恐怕也會夜夜縱欲，無心上朝。
　　他在家睡了沒幾日，就有一些平日交好的大臣帶著一個面目俊秀，氣質(zhì)不凡的年輕人前來拜訪。
　　碧城盯著年輕人半晌，覺得以這些大臣的品位不該會有這樣氣度的男寵。
　　大臣趁機(jī)把他拉到一邊，說出的話卻讓他險些當(dāng)場就變了臉色——鳳王不顧朝綱，將它們?nèi)恐弥o二皇子，如此下去，二皇子遲早會謀權(quán)篡位，順理成章地成為下一任鳳王，而二皇子同樣也是一個縱情聲色的昏庸君主。
　　——所以你的意思是？
　　——以丞相之尊帶領(lǐng)民間義軍起義，奪下皇城。
　　大臣說得輕描淡寫，那位年輕人也沖著碧城行禮——在下白殷，愿為丞相效犬馬之勞。
　　碧城看著屋外陰鶩的天空，一言不發(fā)地推開門出去走走，他看到遠(yuǎn)處皇城中的高臺上似乎站著一個人，于是他進(jìn)了皇城，爬上那座高得可以摘星攬月的石臺。
　　鳳王長長的黑發(fā)在風(fēng)中飛舞，他手扶朱雀望著腳下這片屬于他的疆土。
　　碧城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遠(yuǎn)處的景致很模糊，就像那里在下雪。他開口問了一句——鳳王為何不關(guān)心民心臣意？
　　鳳王聲音就像雪一樣清冷——丞相上任這么多年，第一次問朕這種問題。倒不見得你比朕更關(guān)心。
　　他想了想覺得對方說得沒錯，每日從朝上回來，他做的最多的就是醉生夢死。
　　醒掌天下權(quán)，醉臥美人膝。
　　——臣告退。碧城走了之后，鳳王依舊望著臺下疆土，沒有表情，也未曾回頭。

　　秋日來臨的時候，義軍起義的號角在四面八方吹響，并迅速占據(jù)了十幾座城池，攻下皇城之日舉日可待。
　　一同反叛的幾位大臣四處奔走，籠絡(luò)人心，拜服在丞相腳下的人越來越多。
　　碧城除了給他們充裕的物資以外，其他時間都在屋子里與白殷下棋。白殷長相俊秀，下棋的手法卻像戰(zhàn)場上睥睨敵軍的將軍，常常殺得碧城落敗。
　　——我若為王，一定封你做個太監(jiān)。碧城看著慘敗的棋子再次舉了白旗。
　　白殷瞇了瞇秀麗的眼睛。
　　這幾個月鳳王再也沒有出來上過朝，就像放任叛軍占領(lǐng)他的國土一樣，更不管焦慮不安的二皇子的屢次勸諫。
　　血流到了皇城邊沿，無數(shù)的冤魂遮天蔽日，在夜里發(fā)出凄厲的哭號。帝王氣數(shù)將盡，星宿黯淡。
　　碧城暫時按停了義軍的步伐，他一路走過荒涼的長街，最后停在了皇城緊閉的大門面前。
　　過不了幾日，這大門將會被破開，肅穆華美的宮殿將染上鮮血。
　　忽然城樓上一片喧嘩，碧城退了幾步，揚(yáng)起臉才看清發(fā)生了什么——是披頭散發(fā)的二皇子，提著劍扼著鳳王的脖子，將他壓倒在城樓的石磚上，旁邊的侍衛(wèi)張弓搭箭對準(zhǔn)了二皇子，卻唯恐誤傷鳳王而沒有動手。
　　碧城臉色微微的變了。
　　——你這昏君！如果早點將皇位讓給我，也不至于兵臨城下！二皇子聲嘶力竭的大吼，劍尖顫抖著對準(zhǔn)鳳王的胸口。鳳王只是別過臉，冷漠地看著別處。
　　——放了鳳王。
　　——丞相？！你怎么......向來深居簡出的男子此刻卻站在城墻下，直直的看著他們的方向。
　　鳳王同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底卻有什么產(chǎn)生了微妙的變化。
　　——叛亂的起始是我。碧城嘆了口氣說——我很怕死，但是我不能看著他死。所以二皇子，只要你........
　　語未畢，一柄劍瞬間穿透了他的胸口。
　　與此同時二皇子因為放開了鳳王，被侍衛(wèi)的亂箭射成了刺猬，碧城吐出一口氣，搖搖晃晃的轉(zhuǎn)身想離去，身邊卻有接二連三的箭落入雪地里。
　　雪地......雪........
　　碧城回頭看著鳳王，對方站在城樓上俯視著他，手里的弓箭未曾放下來。
　　——你的武藝不怎么好，一根都沒射中。
　　碧城的意識開始模糊，他跪在雪地里，手指緊緊抓著胸口的利劍，血順著指縫滴落下來。二皇子手法凌厲無比，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也能將劍擲來刺穿他的胸膛。
　　馬蹄聲由遠(yuǎn)至近，他最后只能模糊地看見臉色蒼白地可怕的白殷，坐在馬背上一把撈起他隨即調(diào)轉(zhuǎn)方向沒入后方的義軍中，鳳王的箭勢忽然變得狠厲，有幾支險些射中白殷。
　　那日義軍破了皇城，囚了鳳王，殺盡了臣民。

　　白殷點亮牢里墻壁上的燭火，他在昔日鳳王的對面坐下來。
　　他前幾日剛登基稱帝，收復(fù)了原先被叛軍奪去的失地。他還沒坐穩(wěn)，就聽見身前的人低聲問了一句——他在哪里？
　　——我把他葬在了丞相府的大火里，從此我朝再無丞相一職。
　　前朝帝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借我一把刀。
　　白殷瞥了他一眼，解下腰側(cè)的佩劍扔過去。鳳王毫不遲疑的剜下了自己的眼睛，強(qiáng)忍著痛楚遞過去——在丞相府的遺址上一起燒了吧。
　　我想看著他，就像當(dāng)年殿試一樣，只有那時我才可以肆無忌憚地借著觀察考生的名義看著他。就算那年他寫的美人賦并不符合本朝作風(fēng)，我也想把他留下來一直看著他。
　　我給他機(jī)會讓他取代我，這樣他就不用躲閃而能直視我了，可惜他那刻卻沒有害怕........

　　雪越下越大，只余灰燼的丞相府中，似乎有一個人遙遙的望著皇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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