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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錯
一 情人淚
江南,縈夢樓,凄迷煙樹。玄央曾說過,這里就是家,原本,我以為我是沒有家的。日復(fù)一日,緋色樓上,我整日穿著新嫁衣,然而玄央離去,已三年。
三月初一,漆黑的夜,沒有月光,我看不見樓頭那樹桃花。記憶里也是這一天,桃花樹下,一個陌生男子已陪我走了很長的路,從江北到江南。趕他,也不走,他笑,他只是說,再讓我陪你三日,看你哭了,怕你有事。
他說他叫玄央,玄妙的玄,長夜未央的央。
三日又三日。桃花何時榭的?推開了窗,眼里一樹空枝。
“小姐,樹下的男子還未走。”絮絮靠在窗前,雙眸微泛著琥珀色的光,我忽然覺得,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美麗過。窗外,桃花樹下仍是立著那人,動也未動。
“叫他上來吧!标P(guān)了窗,我對絮絮這樣說。
他一步步走上樓,他的發(fā)沾了露水,凌亂著,眼里的光燦若星辰。是了,我從未見過如玄央這般璀璨清澈的眸子,記憶中的那個人,眼神總是水一般幽深冰冷。
舉起一杯紅色的酒!耙粝聠?縈夢樓有種厲害的毒,叫情人淚,喝了它,這一輩子便再不能走!鼻嗌酪琅f,那喝了我第一杯情人淚的人,卻已經(jīng)消失了很久,我曾經(jīng)以為,他還會回頭。忍不住想問,玄央,你呢?
“喝了這酒,縈夢樓就是我的家嗎?”他問。不待我答,一飲而盡。竟沒有一絲猶豫,我說不出話,一顆心隱隱做痛。
“你沒有家嗎?”接過空杯,我將手一顫,砰然粉碎。
“我曾經(jīng)沒有家,然而此刻有了,這兒就是我的家!毙胛⑿ΓA艘煌,又說道,“這酒是甜的,不是毒!
“越厲害的毒藥,滋味就越是甜美,不然怎生出誘惑。”我抬頭看他,迎上他熱切的目光,生出了錯覺,仿佛終日不見陽光的縈夢樓瞬間亮了起來,那暖暖的顏色就像,昏黃的夕陽。
二青蓮玉
縈夢樓中白玉鏡,流水刀工細(xì)細(xì)鐫刻,麒麟雙獸奪青蓮,我常在鏡前梳頭,白玉鏡中端坐美人影。夜復(fù)一夜,我都這樣問,絮絮,你說,這鏡中人還活著嗎?
爹爹在世時曾說,夭雪,你出嫁時就系上這青蓮玉,立在白玉鏡前,該是怎生的好看?
如今漸漸明白,青蓮不是尋常玉,情人淚也不是毒,留下人,留不住的心終還是要走的。喝下第一杯情人淚的人,不就帶著青蓮玉永不回頭了嗎?今時今日,我還能信誰?
碎波池,碧波蕩漾。玄央坐在我身邊,我不再趕他,因為寂寞了,太寂寞。失了青蓮玉的縈夢樓,終日靜謐欲死。遠(yuǎn)遠(yuǎn)的,絮絮躲在水的一岸,安靜地望著另一邊的我們,眼里的潮濕莫可明狀,可我一直沒發(fā)覺。
“夭雪,你為何不笑,你若是笑了,定比這滿樹花開還要好看!
“爹爹曾說,殺手都不喜歡笑,你不是做過殺手嗎?”
“不,我就愛看你笑。從今往后,我不再是殺手,我只為你殺人!彼脸恋穆曇粝袷且兄Z些什么,那時候的我并不懂得。
轉(zhuǎn)了身,穿過回廊,走進(jìn)屋,關(guān)上門,讓心稍許平靜!靶,你娶我嗎?送我沈天周劍纓上的青蓮玉,我便嫁你!痹捯粢宦洌频L(fēng)清,仿佛那物唾手可得,又仿佛,那人,只是路人。
日子長了,有些事終究會被忘卻,可惜我永遠(yuǎn)猜不透這許多道理。
窗外景色綠過,又黃過,等不到冰雪融化,玄央要走,他已得知沈天周下落。桃花樹下,絮絮帶回一句話,他會回來,他會回家。
桃花何時已經(jīng)開過了,難道,住在這樓中,我竟已分不清四季?可我清晰記得,自那天起,玄央便從我眼前消失了。自那天起,我隱約意識到,原來,我愛他。
三長相思
我尋他,在江湖上漂泊,可到處都找不到他,最后,只好回到縈夢樓,回到我們的家,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回家。
我每日等他,從日出等到日落,我總是在想,想有一天,他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如從前那般對我說,夭雪,你為何不笑?到了那時,我會給他看這殷紅如血的嫁衣,也會微笑,還要對他說,玄央,我一直,一直等你。
可是,我始終也沒能等到他。他走后一年,絮絮告訴我,他死了。死了?這就是取回青蓮玉的代價嗎?爹爹,當(dāng)年你將此玉傳與夭雪時,可曾想到,你所希冀的幸福會是這般結(jié)局?
不,我不會信,我還在天天等待。玄央,你說,你并沒有死,你只是失望了,是你對我失望了嗎?
凝指,弦顫。夜夜在縈夢樓上彈琴。單調(diào)的羽聲在指下無意識的頻頻往復(fù),注入心里,如銀絲般縷縷剝落,一時間我仿佛看見玄央血污的臉,恍若隔世。
“小姐,你用琴聲喚我來,你要見我?”門外有人。焦灼的指音鏗然扣門。
淚落,弦止,琴音絕。薄白的紗窗,絮絮立在門外,雪亮的眸子在黑暗里閃得突兀,她已離開多日。
我低低嘆了口氣。我沒有。平靜地說,像是不曾藏著許多心事。
沉默良久,絮絮說道,“小姐,絮絮要走了。絮絮也有了心里的人。從此,從此便再不回縈夢樓!
不知不覺,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絮絮,那人,可愛你?”
絮絮一驚,輕輕退了一步。夜色深,她的眸子如螢火般閃爍。
我不再問。輕嘆氣,“絮絮,珍惜你那良人,莫要如我……”
“小姐,你忘了吧,他已經(jīng)死了。”
“不,絮絮,你不會知道,玄央說他會回來,一定,一定。他從不騙我!
門外墨色的影漸漸褪了。暗紅嫁衣在白玉鏡里,端坐著,笑靨如花。絮絮不會回來,玄央,你呢?你可知道,窗外那株桃樹,花,又已經(jīng)開過了。
四相識人
花開花又榭,風(fēng)過,秋又過,那一年玄央就立在這開花的樹下等我,如今,黑啞啞的空枝干凈的,好似那些日子從來沒有存在過。我依然等不到玄央,卻等來了他,我早已認(rèn)定不會再回頭的人。
“夭雪,是你嗎?”拉開冰冷的門,淡黃的月光里青衫依舊。他瞧著我一身妖紅的嫁衣,愣了。
“沈天周,你……你見過玄央嗎?”我的聲音纖細(xì)而顫抖,好似繃裂的琴弦。一語未了,淚流滿面。
“你不想知道,當(dāng)初我為什么走?”他望著我,眼里些許溫柔的光。
“不,我不想知道。只想聽你說,玄央活著,他沒有死!
“四年前,我來到縈夢樓,因為江湖有傳言,縈夢樓主一身絕學(xué),就藏在白玉鏡后鑲嵌的青蓮玉中。我說我愛上了你,其實,我已有了青梅竹馬的師妹,你見過的。我騙了你,可惜,傳言卻不是真的。從此,我過上了隱姓埋名的日子,直到三年前,一個年輕人找到了我,他要青蓮玉,還要殺我。最終,他沒能取下我的命,師妹卻死了。”他搖了搖頭,接著說道,“我和他都受了很重的傷!
他眼里那些朦朧的淚光我全然沒瞧見,只喃喃說道:“玄央,你沒有死!
“夭雪,你不恨我?”
“我不恨,不恨,我只要找到玄央,我誰都不恨!毙奶曊鸲@,我跌跌撞撞要沖下樓去。被一雙毫無溫度的手?jǐn)r住。
“夭雪,對不起,本打算一輩子都躲著你,這次來只是想問,你可見過,雪北山一個自稱鬼公子的人?”耳邊又傳來沈天周沉沉的嗓音,“那個鬼公子,長得很像你要找得那個人!
五 鬼公子
四月。雪北山。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冰雪是這樣美麗的,干凈、透明,好象玄央定定瞧著我的眼睛。可惜,這兒卻不是我的家,江南縈夢樓,此去千里,萬里。
風(fēng)雪亭,青衫孑立,青蓮玉在一雙手中閃動破碎的光,而那身影熟悉的,叫人無法言語。
“玄央,玄央……”零碎的雪片上下翻飛,哽在冰冷的喉中,也落滿我妖紅色的嫁衣。
他慢慢轉(zhuǎn)身!澳闶钦l?”他問我。玄央,你竟會這樣問我?
我笑了,笑到眼淚紛紛涌出來,在這幾年里我從沒像今天這樣笑過?伤麤]有笑。我以為,他永遠(yuǎn)都會微笑著叫出我的名字,夭雪。
搖搖頭,我好累!靶,如今,你已不想回家了嗎?”雪更大了,我看不清他的臉。
“我不知道你是誰,這兒就是我的家!彼麖奈疑磉叞察o走過去,然后頭也不回,走進(jìn)山后的小屋。
我看著天色漸漸暗下去,漆黑一片,而后又亮起來。玄央拿著他那把曾用來殺人的刀,去林中狩獵。
炊煙升起,屋內(nèi)還有人,心跌進(jìn)死寂。輕輕推門,我突然害怕起屋內(nèi)的那個世界。而門后的女子聞聲轉(zhuǎn)身,四目相對,冰冷徹骨。
“是你,怪不得我怎樣都找不到他。絮絮,原來,你也愛他。”一顆心絞進(jìn)了冰雪,又痛,又冷。
她眼里沒有驚恐,只靜靜地說:“是我。他如今已不愛你!
拼了命搖頭,我還是不信。
“青蓮玉中根本沒有老爺?shù)慕^學(xué),只封存了一枚珍貴的秘藥,迷魂寇。老爺交代,他日若小姐被所愛之人相負(fù),便叫你喝下迷魂寇,忘卻傷心事。沒料到,沈天周負(fù)了你,卻將青蓮玉也帶走。玄央離開縈夢樓后受了傷,是我救了他,給他喝下迷魂寇。我只想他和過平凡的生活!毙跣鯇ξ倚,那笑容美得叫人目炫。她淡淡地說著,平靜而從容,沒有絲毫歉意。
六尾聲
鋒利的刃破空,發(fā)出輕響,我想起以前,總是絮絮執(zhí)劍擋在我身前。原來,這么多年,我被信任的人騙了一次又一次。此時此刻,手冷,心灰。靜靜聽著從絮絮頸中流出的血,淅淅瀝瀝瀉了一地,那冰冷的聲音好似清泉。我小心看著濺了血的嫁衣,片片暗緋色的花朵盛開,異樣華麗;椟S的銅鏡里,對著如花容顏盈盈淺笑,玄央,我在等你,一直等你。
門開了,終于,我等到了他。
“是你殺了她?”刀尖一般鋒利的話語,可我卻不會再覺得痛。輕輕轉(zhuǎn)了個身,妖紅嫁衣血樣綻開。
“是我殺了她!蔽衣叵蛩呷,我只想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邊。
我慢慢從絮絮身邊走過,裝做看不到她冰冷的臉,卻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我想起四年前追到江北去看到的,沈天周挽住的那個并不美麗的女子,那時候我是多么羨慕他們,可現(xiàn)在我不這樣想。我的玄央,他曾為了我毫不猶豫地喝下情人淚。
終于,走到了盡頭。我看見鬼公子嗜血的刀,冰冷的眼。手中短劍出鞘,如水晶般透明,刺向一片迷離虛空。而眼里清晰地看他舉刀,血光四濺。微笑,爹爹,原來女兒的血如同情人淚一般美麗啊。
失去呼吸的瞬間,一切煙消云散。樓頭那一樹桃花,已如胭脂漸漸褪色。原來,當(dāng)年,錯過了桃花就已經(jīng)錯過了他,而那人,終究不會再記得這許多日子。
花,會繼續(xù)開,人,卻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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